《罪伐》兰芷兮

50、新年（二）

　　外面的世界在夜幕降临之际，开始响起阵阵爆竹声。柳姨在这片喧嚣的热闹中，把做好的美食一道道端上桌。

　　陈时深和陆云泽在自家门前放完爆竹进来时，柳姨刚好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陈时深看着那满桌的美食，忍不住称赞：“柳姨，这也太丰盛了吧！”

　　柳姨笑着答：“过年嘛，就该丰盛点，快过来坐吧！”

　　两人走到长长的四人桌前坐下，柳姨规整好餐盘，准备离去时，陈时深喊了她一声：“柳姨，今天跨年，您和我们坐下一起吃吧！”

　　柳姨面露几分难色，迟迟不敢说话。

　　她和陈时深一样，是乐衍从战场上带回这个家里的人。她的家人全战死于战场，就在她也不打算苟活，准备去寻死的时候，乐衍出现救下了她。

　　乐衍将她从战场上救下，给了她从未想过的日子，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她甘愿留在他们家做阿姨，而这一做，便是十多年。

　　“柳妈，坐吧！”见柳姨踌躇不前，陆云泽也跟着发话。

　　他们早已将柳姨视为家人，几乎每年跨年都会提这种请求，但有些观念在她心里过于根深蒂固，她从来没有松过口，一般是自己在厨房默默吃完。

　　可是今年不一样，今年的陈时深好不容易愿意回来陪陆云泽吃这顿跨年饭，她不想扫这个兴。

　　“柳姨，”陈时深再次开口请求，“一起吃吧，今天跨年夜，饭桌上人多热闹些。”

　　许是这一声“热闹”让柳姨想起许多往事，她眼眶微微泛红，脚步也随即停住。

　　这个家确实很久没热闹过了，自打乐衍去世后，这对父子一个不愿回家，一个只愿在医院值班跨年，只有她这个老婆子在本该阖家团聚的日子里，独守着这座孤零零的大房子。

　　“柳姨，坐吧！”陈时深又轻唤了她一声。

　　柳姨重重地叹了口气，去厨房给自己拿出一套碗筷，在陈时深旁边坐下。

　　陈时深和陆云泽对视一眼，俩人都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烟火爆竹声仍在继续，屋内的气氛也极其温馨祥和。悬挂于半空中的电视里播放着跨年晚会，长桌前的三人吃着佳肴，聊着最近的情况和新年的期望。

　　吃到一半，陈时深站起身，为陆云泽和柳姨各倒满一杯酒，随后举起自己的酒杯说：“爸，柳姨，我敬你们一杯。希望你们旧的一年里所有的不好在这一刻全部放下，新的一年你们能身体健康，万事胜意。”

　　一杯红酒下肚，陈时深的两颊染上几分红意。柳姨端着酒杯仰视他感慨：“小时今年似乎开朗了不少。”

　　“是啊。”对面的陆云泽喝完酒应和道。

　　在这两人的对话中，陈时深脑海里突然闪过卫翊的身影，他愣了下，但很快回过神，把这抹身影从脑海里剔除。

　　“人嘛！总要学会成长和改变的。”陈时深边坐边笑着说出这句话。

　　陆云泽知道他现在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只是没有多说什么，还直接把话题绕开，让这顿饭继续下去。

　　吃完饭，陈时深帮柳姨将碗筷收拾到厨房，又在柳姨打扫厨房卫生时，给自己和陆云泽冲了杯解酒的蜂蜜水。

　　他端着蜂蜜水走到落地窗前，递给正在赏雪花和烟火的人：“解解酒吧！”

　　陆云泽接过水杯，瞥了他一眼笑着说：“还是儿子好啊，这种时候还能关心关心我，不像有些人……”

　　他继续看向窗外，叹了口气，语气也多了几分怅然道：“一别多年，都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们。”

　　佳节，最易思亲。

　　“小爸……”陈时深仰起头望着那被烟火点缀得璀璨的夜空喃喃：“应该在天上看着我们吧！他变成了一颗星星，一直守护着我们。”

　　陆云泽跟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有一颗星星在绚烂的烟火里闪了一下，不知是他眼花，还是这真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两人在窗前站了许久，久到厨房的动静渐渐消失，天上的烟花越来越多，陆云泽开口问：“我听说今天的中央广场有烟火晚会和倒计时，你不去和朋友们玩玩吗？”

　　“不……”

　　拒绝的话刚出口一个字，食指上的智能机响起。他抬起手腕，低头看了眼，居然是卫翊打来的视讯。

　　看清名字的一瞬，陈时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随着食指上的震动开始加速，他不由心慌，下意识按下了拒接。

　　“不接吗？”陆云泽问道。

　　“不了。”陈时深摇摇头。

　　然而他话音刚落，智能机再次响起，他依旧不愿接，智能机也锲而不舍一直响动，他在心里忍不住暗暗骂了句：卫翊大晚上的发什么疯。

　　当智能机再一次响起的时候，陆云泽从他手中抽走水杯，含笑道：“快接吧，说不定人家小朋友真找你有什么事呢，我去洗杯子了，不打扰你。”

　　陆云泽走远后，陈时深垂下视线对着智能机上显示的名字叹息一声，他很清楚自己要是不接，卫翊会一直打下去。

　　待震动快结束的时候，他点下接听键，全息屏立即浮现眼前。

　　“陈老师，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接我的视讯？”

　　这是陈时深在接通视讯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卫翊抱怨的神情里还夹杂几分委屈，像极了一个刚被重要的人抛弃，过了会又被找回来的小孩，陈时深不禁失笑。

　　“你居然还好意思笑，你数数我给你打了多少通视讯。”卫翊蹙起眉头，佯装成生气的模样。

　　陈时深知道他没生气，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抱歉，今天跨年夜，刚刚陪家人吃饭，没看见。”

　　“骗子。”卫翊小声吐槽了一句，陈时深哑笑一声。

　　“好了。”陈时深不想再和他闹下去，清了下嗓子问：“你给我打了这么多通视讯，是想干嘛？”

　　“当然是约你出来玩。”卫翊理所当然答：“今天跨年，我听人说，跨年夜如果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倒计时，迎接新年的到来，那这两个人会得到爱神的永远祝福。”

　　大概是把自己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卫翊把镜头一转，面向人山人海的广场说：“陈老师，你看，广场上好多人，你也一起来玩呗。”

　　陈时深的思绪还停在他那句“和喜欢的人”里，他怔怔地看着视频中的热闹，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卫翊的爱过于炽烈，他稍不注意，就会被他的爱燃烧。

　　“陈老师，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卫翊久久没等到他的答复，又一次问道：“陈老师，出来玩吗？”

　　卫翊边说边把镜头翻转过来，陈时深从那张帅气的脸里回过神，张口准备拒绝：“我……”

　　“陈老师，你要是不来，那我就去你家找你。我知道你在你爸那里跨年，地址……我记得你在简历上填的是星明花苑32……”

　　“好了，别说了。”

　　听着卫翊分毫不差报出自家地址，陈时深颇有几分头疼，这小子太知道怎么样拿捏他了。

　　“那……陈老师，你来吗？”卫翊露出得意的笑容问他。

　　“看心情。”

　　然后陈时深直接挂掉了视讯。

　　陆云泽洗完杯子从厨房走出来，就看见陈时深站在玄关处穿外套。他明知故问道：“这么晚了，打算去哪？”

　　“爸！”陈时深无奈地喊了声。

　　“哈哈哈，”陆云泽大笑道：“去吧去吧，帮我给你的小实习生问好。”

　　“走了。”

　　陈时深没有接他的话，穿好外套后，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云泽站在落地窗前，凝视外面被车灯照亮的世界。柳姨疑惑地走到他身边问：“这么晚了，小时是打算去哪？”

　　亮起的灯光在一个转弯后消失不见，世界重新陷入黑暗。

　　陆云泽仰起头看向那颗最亮的星星答：“他去见一个，能让他继续活下去的人。”

　　*

　　在这一年的最后半个小时里，陈时深开着他那辆白色的小车抵达中央广场。

　　卫翊早已在停车场为他占好了位置，看到陈时深的车来，卫翊朝着他用力挥手大喊：“陈老师，这边。”

　　陈时深根据他的指引过去停好车，他刚下车，就听见卫翊对他发着牢骚：“陈老师，你怎么这么慢啊！”

　　陈时深一把关上车门，走到他跟前，微微仰头看着他没好气说：“慢？少爷，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往这边涌吗？你还嫌我慢，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今天的交通情况，卫翊当然知道，他只不过想逗逗陈时深，没想到这人还当真了。

　　他心虚地摸了下鼻子，讪讪笑道：“我开玩笑的，陈老师你别生气了，我带你去玩吧！”

　　他不等陈时深回答，直接抓起陈时深的手腕，带他奔向人群。

　　广场上人潮涌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陈时深跟着卫翊走进这喧嚣，耳边响起的是各种欢笑、爆竹以及流行乐曲的声音，这些让他都不由生出几分恍惚。

　　他有多久没有经历过这种热闹了？

　　卫翊带着他来到广场中央时，布兰登、庞德，还有个小孩正在玩最近流行的爆竹。最先看见他们的是那小孩，小孩站直身体朝他身边的人大喊一声：“哥。”

　　听清他的喊声，陈时深挑了下眉头，这居然是卫翊的弟弟卫煦，他们公司的二当家。

　　等走近他们，陈时深才发现这兄弟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卫煦完全就是翻小版的卫翊，不过卫翊总是一副酷酷的模样，卫则更多的则是单纯与天真，这又让两兄弟有那么些不同。

　　“哥，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大概是卫翊离开得太久，卫煦有些委屈。

　　“接人。”卫翊丝毫不理会弟弟的情绪，直接敷衍地回应他。

　　卫煦将视线落在陈时深身上，认真地打量起他。布兰登和庞德分别来和他打招呼，听见俩人喊他“老师”，卫煦反应过来问：“啊，我知道你，你是带我哥哥的那个老师对吧！”

　　对于小朋友，陈时深一向很纵容，尤其这小孩眼底是满怀期待。他弯起眼睛，露出笑意，顺着他的话点头答：“是啊。”

　　“真的吗？”卫煦惊呼道：“妈妈说，小孩都会听老师的话，陈叔叔，你能不能让我哥哥对我好一点，我很喜欢他，可他总凶我，你让他多喜欢我一下可以吗？”

　　陈时深怔了一下，他没料到卫煦会说这个，下意识去看向卫翊。只见卫翊屈起指节，敲了一下卫煦的脑袋说：“臭小子，说什么了，我什么时候凶你了。还有，叫陈老师哥哥，别叫叔叔。”

　　陈叔叔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称谓。

　　卫煦摸着脑袋，眼里含着泪吐槽道：“你现在就在欺负我，哥哥是个大坏蛋，我不要理你了。”

　　说完，卫煦似乎怕卫翊继续打他，扭头往远处跑去。今天广场上人很多，布兰登和庞德怕他走丢，紧跟着他过去。

　　陈时深看着三道身影走远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喜欢你弟弟？”

　　“没有不喜欢，”卫翊抬脚开始往前走，陈时深跟随他的脚步一起走，“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喜欢。”

　　卫煦出生那年，是卫翊和家里闹得最凶的一年。按理说，那时的卫家父母要想和卫翊修复关系，就不应该生下这个孩子，可是他们不仅生了，还把一大半的关注给到了小儿子身上，致使卫翊和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糟糕。

　　那个时候的卫翊不喜欢这个弟弟，觉得是他抢走了自己的一切，后来他去参加战士选拔，而这一去就是五年，当初那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弟弟，变成了一个整天追着他喊“哥哥”的小男孩，他也在一声声“哥哥”里，对这个弟弟有了几分喜爱。

　　两个儿子能互爱的行为让卫家父母非常开心，但卫翊是个不想让他们开心的人，因此对这个弟弟若即若离。

　　从卫翊的描述里，陈时深发现卫家父母确实没什么做父母的天分，不过他是外人，不好过多评价，只能在卫翊说完后，简单的安慰了他两句。

　　卫煦今年才八岁，小孩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很快。不一会儿，玩得开心的他就回到两人身边，黏了卫翊片刻，就拉住陈时深的手，让他陪自己去玩。

　　陈时深不擅长拒绝小孩，就被这兄弟俩拽入繁闹之中。在陈时深和卫煦玩得最开心的时候，卫翊凑到陈时深耳边小声说：“陈老师，星世界未来是我的，你应该对我好一点。”

　　“……”

　　陈时深感到无语，也懒得理他，转身继续和卫煦去玩。

　　在这一年只剩最后三十秒的时候，陈时深夹杂在人群之中，面向广场上最大的时钟。卫翊不知从哪窜到他身旁，将一个气球塞入他手里说：“陈老师，待会倒计时结束，我们一起放气球。听说这样做，会为新的一年祈福。”

　　这种毫无联系地鬼话陈时深自然不信，然而他还是点了点头，愿意和卫翊在新年来临那一刻，一起放飞气球。

　　“十……”倒计时在人群里开始。

　　“九。”

　　“八。”

　　广场上的人齐声数着时间，那声音震耳欲聋，让人逐渐紧张和开心。

　　“三……”

　　卫翊不怕死的慢慢勾住陈时深的指尖，陈时深一愣，想去挣开，但是没有挣开。

　　“二……”

　　卫翊趁机握住陈时深的全部手掌，和他十指紧扣。

　　“一……新年快乐。”

　　烟火声四起，众人为新年的到来而欢呼。在这烟火与人声交织的沸腾里，陈时深听见耳边的人说：

　　“陈时深，新年快乐。”
　　“陈时深，生日快乐。”
　　“陈时深，我喜欢你。”
　　“陈时深，不要再讨厌我了，可以吗？”

　　三句爱意与一句祈求，震得陈时深的心脏扑通狂跳着。他不禁失神，手上的力气一失，手中的气球和卫翊的气球一起加入那满天的气球里。

　　卫小同学还是很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