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去无隙》yoyou

2、二、 四方城侠女托孤

　　大红的漆门，两旁的石狮，张牙舞爪，十分威武。朱门上一匾，是四个镏金大字“威远镖局”。门口挑了一面大旗，写了“扬威抚远”四字，大旗迎风招展，便颇有些气势，这便是四方城最大的威远镖局了。
　　上官燕在门外徘徊好久，冷眼看着门里人进进出出。无恨早玩倦了，伏在上官燕肩头睡着。夜幕已然不觉降临，见街上行人渐渐少了，上官燕这才走近轻轻叩动门环。
　　“谁呀？”门内有人问道。上官燕不答话，须臾，见那门吱嘎——一声开了，是一位老门人，“上官女侠？”那人又惊又喜，絮絮说了些什么，侧身让过上官燕母子，朱门又重重合上。
　　“上官女侠，您什么时候到的？”总镖头薛威远迎出来，四十出头年纪，国字脸，很是慈善；声若洪钟，一看便是外家功夫高手。他和上官燕是旧识了，早些年间，薛威远押镖途中曾遇抢匪，亏得上官燕解围。一家人对上官燕感激不尽，是以全府上下都对她尊重有加。
　　不待上官燕答话，又问道“上官女侠，用过饭了吗？”
　　“薛总镖头，不忙。”上官燕轻拍孩子，“上官女侠，这是小公子吗？”薛威远这才注意到上官燕怀里的孩子。“好俊的孩子!想不到三年不见，司马大侠也有后了。”薛威远不胜唏嘘，他年届不惑，膝下尚虚，常自引为平生憾事。
　　“往事还提它做什么，”上官燕叹道，“薛总镖头，这孩儿你瞧着喜欢么？”
　　薛威远是老江湖了，押镖之人，最重要是一个眼色，人情，武功倒在其次。他初时见上官燕神色有异，却不想上官燕说出这样的话来。听上官燕又道：“你要是喜欢，就给你做儿子吧。”
　　薛威远一惊，连连摆手，“上官女侠，这玩笑可开不得。”话虽如此，见上官燕双眸含泪，言语至诚，又哪有半分玩笑之意？“薛总镖头，上官燕拜托了。”上官燕忽然抱着孩子就要屈膝下拜。“恩公，使不得。”薛威远扶助她母子，一时也没了主意，该称恩公起来：“恩公此话从何说起？”
　　“总镖头可听说过夜北辰？”
　　“前一阵子押镖路过太原府，倒也听过此人。”薛威远不明上官燕话中之意。 “此人武功极高，据说尤胜当年东方傲，恩公的意思是……”
　　“正是，上官燕乃江湖中人，怎能坐视不管？拼着性命也要除此江湖败类。”
　　其实上官燕此举还有一层意思，只是此时不便说罢了，后文自有交代。
　　“恩公……”薛威远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上官燕打住了。
　　“上官燕有命回来，定当写过薛总镖头对小儿养育之恩，倘若不然，就让他承欢膝下，叫总镖头一生父亲罢。请薛总镖头答应上官燕，要他远离江湖，永不要让他知道身世……”上官燕一气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她与长风、明日，一生皆为身世所累，此时更是唯愿自己的孩儿不再像她一般。
　　“无恨，无恨，不要怨娘。”上官燕抚着孩子小脸，自漂泊以来，这孩子便是她唯一的希望，这般割舍，无异心头剜肉，饶是上官燕心里性情内敛，此时也不禁在人前落泪。无恨睡得正熟，小嘴一匝一匝的，映着红扑扑的小脸，说不出的怜爱。上官燕只怕自己再看下去便即后悔，一狠心将孩子交给薛威远。
　　“娘——”孩子受了惊动，睡梦中出声。这一生娘，又叫碎了上官燕的心，“无恨，无恨——”上官燕轻轻唤着，又要把孩子接过来，及到近前，又狠心撒手。
　　“上官女侠，给孩子留个念想吧。”薛威远这样的铁血汉子，也不禁动容。上官燕自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是当日长风送给她的，情分虽断，信物却还留着。上官燕没想到，正是这块玉佩，竟违了她的心愿，令无恨与长风父子相认。
　　“万事拜托薛总镖头了。”上官燕深施一礼，转身绝然而去。隐隐听的身后一叠声道：“快去弄些粥来，等小公子醒了……”后面边听不真切了。上官燕心中凄然：无恨，不要怨娘，薛总镖头会好好抚养你成人的。

　　上官燕出得威远镖局，天已然是全黑了。她并未直接回天香客栈，而是在街上慢慢行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纵横交错，不知何时，天已经微微下起了小雨，青石板路很快润湿了，映着灯火，泛着青灰。
　　街上的人很快跑了起来，冷清的街道被这突来的脚步声打乱了。上官燕觉得好笑，再跑，前面不还是雨么？该来的，谁又能躲得掉？行人渐减少了，不知何时起，街上便只有上官燕一人了。她依然走着，若有所思。此时此刻，该想着谁，又不该想着谁呢？不知不觉中，上官燕到了城门口，亥时刚过，城门已是要关了。
　　“城主有令，时辰已过，不准出城。”看门的守卫喝着，拦住上官燕。上官燕全然不觉，只是前行。
　　“站住！没听见么？你作死么？”守卫平日里趾高气昂，哪受过这等冷落，见上官燕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纷纷围了上来。上官燕这才回神，冷冷的看着守卫。只这一眼，就足以叫几个大男人胆寒，那是一种足以冷道人骨子里去的冷。几个守卫，连同手里的尖枪，都退后几尺。
　　“住手！”一声断喝，打破了对峙。来人四十来岁，一身武将打扮，一眼认出上官燕来，一拱手：“上官女侠，您回来了？”
　　上官燕识得他，三年前他还不过是个小小守备，现在看来是高升了。三年了，三年能改变多少事情？上官燕略略点头，算是回答。
　　“还不快开城门，送女侠出城。”武将一喝，那些守卫连连称诺，忙开了城门。上官燕出得城门，并未回头，自始至终也未同那武将说上一句话，显是丝毫不领武将的情。听见后面训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那是女神龙上官女侠啊。”
　　“她是上官燕？”上官燕身后一片唏嘘。
　　上官燕，女神龙，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世人称她女神龙，娘和长风叫她燕儿，明日叫她上官姑娘……她到底是哪一个？上官燕忽然想起两句偈语来：生我之前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她到底是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