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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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踹一脚。
然后是很多脚。
触须收紧蜷缩,又气恼舒展。
理智上清楚,根本不存在什么脚不脚的,可感觉上,那就是……他们就是被踹了。
称得上轻柔的力道,但透着几分郁闷。
鹿安清在开始清醒。
“……能困住多久(他在清醒了)……选择在这个时候,你才是狂妄的疯子(他在清醒了)……”
滴答——
是雨打屋檐的声音。
是怨毒的恶欲,是隐隐重重来自幽暗最深处的呓语。
“闭嘴。”
公西子羽温温柔柔地回应。
“呜呼……”
床上闭着眼的人,发出了一声低呼。
——鹿安清尝到了血味。
模糊的意识分辨不清,手背擦过脸颊,湿|漉|漉的痕迹被拖长,让他难受得皱起了脸。
那狭长的一道,是“他”略带恶意涂抹上的,在“他”能抓住的那一瞬里,“他”就只做了这么一个略带古怪的动作。
抬起沾满血的手指,将血抹进鹿安清的嘴里。
那血腥气,逼得鹿安清睁开眼。
他慢吞吞地举起了手,横在自己的眼前,上面的鲜红刺痛了鹿安清的眼。
唇舌间的腥味,的确是血气。
他皱眉,舌头不自觉动了动。
嘴里并没有伤口。
“鹿祝史,可安好?”
清润,温柔的声音在鹿安清的耳边响起,无疑是如同惊雷炸响。鹿安清反手抓住那人,翻身将其压在床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公西子羽仰躺在床榻上,不知是否因为方才的事,他的眼睛有些发红,连带着一贯平静的面容也有些隐忍,他轻轻喘息了一会,扬眉笑道:
“看来,鹿祝史已经完全恢复了。”
鹿安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红色。
密密麻麻的血液。
蜿蜒扭曲的痕迹,爬满了整张床榻,以及他们二人。
瞧着像是个凶案现场。
公西子羽原本的伤处,不知被谁撕开了包扎,伤口正赤|裸地暴露出来,缓慢渗着血。
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鹿安清:“公子一直筹谋至今,可当真是做足了准备。”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好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然透过那抓着胳膊的手指,公西子羽隐约得见他内心的波动。
公西子羽的眼眸漆黑如墨,染着点星笑意,又有温温关切。
“鹿祝史,你与我契合,本是意外,并非刻意……”
“契合?”鹿安清稍显粗鲁打断他的话,“我与你?”
“我,与你。”
公西子羽说得,仿佛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如此轻描淡写地勾勒出来。
鹿安清猛地收回了手,翻身下了床。他动作略显急促,扶着床柱站稳,下意识又擦了擦嘴边,狠狠皱眉。
他一言不发,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抄起茶壶咕噜噜地灌水,将嘴里的血腥味冲淡。
公西子羽撑着床榻坐起来,手指随意梳理着凌乱的长发,“契合之人,会互相吸引。正如鹿祝史会觉得我的气息好闻,我也会觉得,想要将祝史留下来……这都是,不可直言的本能。”
“……荒唐。”
鹿安清将茶壶放下,扯了扯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裳。他这衣裳已经糟蹋得不可能看了,可奇怪的是……
他不自觉地深呼吸……逐渐熟悉起来的雅致香气,正隐隐约约地包裹着他,随着他的呼吸一起深入肺腑,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
意识到这点时,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你是否……”公西子羽缓步走来,那味道侵染在血液里愈发浓郁,“曾梦过雪山?”
鹿安清猛地看向公西子羽,眼神锐利。
公西子羽:“我感觉到过数次入侵。”
就像是,有人在敲门。
然后,溜溜达达,自在地穿过了寒冷的界限。
鹿安清:“……”
他知道公西子羽在暗示什么。
那梦同样困扰他多时,每每从梦中醒来,总会有些不得体的反应。
今日总算得知缘由。
虽鹿安清看着是倒霉的那一个,可这般说来,的确是他无意识入侵了公西子羽的……怎么说来着……泥丸宫?或者是精神里的图景……
回想起他在公西子羽的“帮助”下到底搭建出了什么,鹿安清的神色微沉。
“臣非故意……”鹿安清勉强说道,还没说完,就看到公西子羽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身体本能,发现了这份联系。”他的瞳孔宛若清浅湖面,藏着惊涛下的暗涌,恬淡平和的声音带着一分愧意,“这次失礼,我原也是,想帮助祝史。”
鹿安清如鲠在喉。
“帮助”。
这事说来羞耻难堪,然他受益匪浅。
除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帮助”外,鹿安清醒来后,便发觉到身体的变化。
鹿安清是黄级,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拔除灾祸时,他总是容易力量不足,可现在,他感觉身体的极限似乎被无止境地拔高了。
……想骂人,但不得不噎住。
鹿安清掏出手帕,低头擦了擦。
之前近乎失控时,宛如野兽的疯狂正一点点平息,宛如得到了满足。
缓缓地在理智底下流淌。
“公子,先着太医处理下伤口罢。”他语气有些冷淡地说道。
好似刚才发生的种种事情,就此被他们掠过。
公西子羽:“不必在意,多事反倒会惹得我那父皇在意。我命非石取衣裳来。”
宫墙外,雨声逐渐停了。
非石已经恭敬地准备好了新的官袍。
鹿安清今日上值,出入宫闱,乃是普通史官的服饰。普通史官和祝史穿的官袍不尽相同,可都有玄色。
一旦涉及玄色,寻常的制作都要经过查问。
公西子羽不过一个被废的太子,手底下也无权无人,不过几句话的吩咐,就已经备好了新的官袍,而且……
立于屏风后,鹿安清微微蹙眉,抚摸着衣裳。
穿起来,还正巧合适。
等鹿安清收拾利索出来,非石正在给公西子羽上药。
原本四皇子划破的伤口虽长,可剑口也算利索。然经过刚才的争执后,伤口已经被污染,变得撕裂可怖。
非石沉着脸给公西子羽处理伤口,青年的脸色虽是苍白,可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眼下这般,还望祝史多担待,无法相送了。”公西子羽朝着鹿安清颔首,“非石,你去送送鹿祝史。”
非石欲言又止。
鹿安清:“时候不早,臣自行离去便是,还是让非石给公子处理伤口罢。”他转身朝外走,但过不了多久,非石还是跟了上来。
鹿安清在湿|漉|漉的庭院石板停下脚步,语气有些微凉地说道:“公子并不总是那么温柔,对吗?”
他看向跟在身后的非石。
非石欠身:“仆不知祝史在说什么。”
鹿安清的视线在非石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移开,他听到了清脆的鸟叫声。
鹿安清下意识抬头望,正看到几只小鸟展翅高飞,它们叽叽喳喳地欢唱着,绕着庭院飞了两圈,然后齐齐地在墙头落下。
它们探出圆溜溜的小脑袋,歪着,像是在注视着鹿安清。
非石:“这是公子让留下的,他说,热闹些才好。”
鹿安清没有回答,仅仅只是朝着非石点了点头,便又迈步往外走。
谁都有假面,就算那温和,不过是公西子羽的假面,那也实属正常。
等到了宫道外,鹿安清只走出几步。
【官家和皇后在德天殿大吵了一架】
【这思庸宫也没看出来什么蹊跷……官家真是多心了……】
【好凉快】
【什么废太子,已经是阶下囚,这么多年根本不能进出一步……守着个废物,可真是麻烦。】
【昨儿送的礼还不够吗?待回去,还得再盘算盘算……】
轰鸣声呼啸而来,心声充斥耳畔。
鹿安清下意识将屏障竖起,这才挡住了咆哮而来的洪流。
……不知什么时候起,思庸宫外,调来了一批侍卫。
明康帝,思庸宫。
公西子羽……
他们……
一个微妙的词滑过鹿安清的心,“他们”?
哪个“他们”?
是明康帝与公西子羽的“他们”,还是……另外什么的?
玄妙的预兆,让鹿安清不解皱眉。
…
那一日,明康帝对鹿安清的晚归并不在意,只是询问了几句,确保无事后,就很随意地让鹿安清出宫去。
待到轮休日,鹿安清这才拟定主意,让阿语去门外守着。
“若是我到夜间,还是昏迷不醒,你就去史馆找明武。”
“是。”
阿语没有问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鹿安清将自己挪到床榻上,避免自己软倒下去时摔到哪里,而后,捏了捏眉心。
眉心。上丹田。
公西子羽那时是怎么做来着……他敛眉凝神片刻,总算顺利感觉到那些精神触须……然后,再一点点追寻着触须,回归终点……
眼前好似白光一亮,他刺痛地捂住自己的眼。
过了许久,他缓缓低头,看着没过脚踝的白雪,他骤然意识到……
至少在这件事上,公西子羽的确没有骗他。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怪异地闯进属于对方的地盘,自然得仿佛那是自己的领域。
……这可能是一种非常冒犯的行为。
他模糊不清地意识到这点。
鹿安清最先感到冷。
漫天白雪覆盖的山体沉默地伫立着,那是语言无法形容的震撼,仿佛整个天地都充斥着广袤的素白。而与之相连,亦或是相容的边缘,却是一处狭窄,阴暗的小房间。
这怪异又扭曲。
阴湿的角落里,燃着小小的烛光,照亮这间诡异的囚牢。
鹿安清当然记得这里。
他住过几年。
在还有些,不太记事的时候。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的景象会是这个,不过在意识到自己真的能“看到”后,他慢吞吞地越过了边界,朝着自己的领域走去。
砰——
一声非常清晰的巨响,仿佛整个景象都开始为之震荡。
鹿安清蹙眉回头,就见雪山下那片巨大的,澄澈的冰上湖面,开始裂出层层波纹。
接二两三的响动震天彻地,仿佛在冰层下囚禁着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说起来,为何公西子羽的景象,会是雪山?肃穆的白雪里,藏着什么?
他在边界处驻足。
…
思庸宫内,公西子羽缓缓睁开眼。
略头疼,又有趣地撑着额。
怎么办呢?
如入无人之地,那股轻灵的意识,又溜溜达达闯了进来。
探头探脑,好不灵活。
让“他”,也更加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