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厚》顾慎川

12、第 12 章

　　服从命运的安排？

　　命运是强势的，服从命运的安排，从某个方面来说，这是聪明人的行为。

　　但不懂得反抗，只在命运的浪潮中随波逐流，那是怯懦吗？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不为的愚昧？

　　林序与霍钰成分开后，走在拂面而来的晚风中，心像是山谷，不断回响起这句话。他想到了舞蹈室中让自己灵魂颤抖的舞蹈和曲子，他达到了音乐的高.潮，那是他这辈子最接近自由的时刻——

　　风扑向他的头顶，凉津津的，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好像将他吹清醒了。林序想到了什么，突然改变了方向，他不往学校去了，而是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报了家里的地址。

　　他好像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了，他要作曲，他要写歌，他要将情感化作音乐，让喜怒哀乐从喉咙中倾巢而出。回到家后，他发现潘贵珍和卢艺思都不在家，正合他意，免得他们还要盘问自己怎么突然回来了。林序又给班长发了条信息，跟他说自己还是不舒服，自己去医院了，没什么事，下周一就回来上课。

　　信息发完后，林序从房间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随意下载了一个看起来还算专业的作曲软件，然后跑进顶楼的杂物房中，锁上房门，坐在旧的那架钢琴前，戴上钢琴的静音耳机，在钢琴上回想自己傍晚弹的那首即兴。

　　其实他只能勉强记住三分之一，因为弹的时候没有想过要把它记下来，而且太过投入，太投入意味着能记住的感受多，而能记住的别的东西就少了。他的所有感官都调动起来，只为了记住那种彻底着迷的感觉。但是没关系，林序没打算要首一模一样的曲子，什么都行，只要能将他现在的感受用音乐的形式记录下来，那就足够了。

　　技巧不重要，长短不重要，节奏不重要，甚至连旋律也不重要，此刻最重要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感受”。

　　感受这个今天发生的一切，感受与霍钰成所有的对话，感受那支成为唯一光源的舞蹈，感受镜头般的双眼，感受灵魂的震颤，感受世界的颠倒，感受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夜晚，感受魔法与快乐。

　　音符蹦出，乐谱逐渐成形，偶有不满意的地方，大手一挥删掉，再添上新的一笔。大言不惭，在林序的心中，那是神来之笔。他被作曲的亢奋击倒了，完全感受不到困倦，也不知东方之既白。音乐，只有音乐，他从来没有这么爱过音乐，此时此刻，他想，他甚至可以为音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他终于作完这首曲子了，尘埃落定之时，他这才感受到疲倦和饥饿。他摘掉静音耳机，揉了揉发红发麻的耳朵，站起来的时候腿下一软，“轰”地一声倒向地面。

　　林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是白得像雪的天花板，身上是充满消毒水味的被子，手上是细细的针管，床边坐着的是闭着眼睛、要倒不倒的潘贵珍。

　　晕倒前的记忆汹涌着回到脑中，林序猛地坐起：“我的谱子！”

　　潘贵珍被林序这一吼吓醒了：“什么？”

　　林序抓住潘贵珍的手：“潘叔叔，你没动我的谱子吧？”他的电脑应该自动保存了，但是他不能确定，潘贵珍有没有动他的谱子。

　　潘贵珍完全不懂音乐，平日根本不敢动跟钢琴有关的任何东西，怕卢艺思会拆了他。他说：“小序啊，我什么都没动过。我进房间的时候，发现你因为低血糖晕倒了，就把你送来医院了。”

　　“那就好。”林序放下心来，“那就好。”

　　潘贵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序说：“昨天夜里。”

　　“你一直在弹琴？”

　　其实是一直在作曲，但是林序觉得潘贵珍没必要知道，林序点了点头。

　　“你从昨天夜里弹到了今天中午？”潘贵珍觉得不可思议，练个琴，至于这么废寝忘食吗？

　　林序根本没注意时间，潘贵珍说几点就是几点吧。他说：“潘叔叔，对不起，我太入迷了。”

　　潘贵珍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想想怎么跟你妈妈解释吧。”

　　“我妈妈在哪？”一想到卢艺思，林序的心便沉重了几分，他终于找到了热爱的事情，却不知道怎么跟卢艺思开口。他要是告诉卢艺思自己不想当钢琴家了，想当一个创作型歌手，卢艺思会不会恨得把他塞回肚子里，再生一次？

　　潘贵珍说：“周阿姨生病，你妈妈去照顾她了，明天才回来。”

　　林序问：“她知道我晕倒了吗？”

　　潘贵珍说：“还不知道。”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猜对方都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林序问：“我是不是吊完这瓶水就可以出院了？”

　　“是。”

　　林序本来就没大碍，因为低血糖晕倒，补充完糖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么点小事，潘叔叔，就没必要告诉妈妈了吧？”林序不想听卢艺思的唠叨，很显然，潘贵珍也不想让卢艺思担忧。

　　潘贵珍与林序达成共识：“好。”

　　林序说：“多谢叔叔。”

　　潘贵珍说：“你跟叔叔客气什么？”

　　几年过去了，林序跟潘贵珍的关系近了些，不再充斥着当初那种礼貌而尴尬的感觉了。潘贵珍没有生育能力，他早就把林序当成亲儿子了，如果林序愿意的话，他真想让林序叫自己一声“爸爸”。

　　林序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在杂物房的？”

　　潘贵珍说：“我想进杂物房拿点东西，发现杂物房被反锁了，但我们家从来不反锁杂物房，所以我怀疑遭小偷了。没想到……”没想到左手拿着钥匙，右手拿着铁棍，动作警惕地推开门后，便看见了晕倒在地的林序，险些将潘贵珍吓得魂飞魄散。

　　他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凡事也得有个度，练琴可以，但是不能练到觉也不睡，饭也不吃，这样对健康的损害很大。”

　　林序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你不要觉得叔叔唠叨，如果不是我刚巧要去杂物房找东西，不知道还要多久才会发现你在家。”潘贵珍一阵后怕，若是他没有及时发现晕倒的林序，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卢艺思交代。

　　林序保证道：“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他对自己的保证全无信心，不过先保证就对了，哪怕做不到，虚假的口头承诺也是让人心安的力量。

　　吊针还有一会才吊完，潘贵珍拿去不停震动的手机：“小序，你再休息会，我去外面接个电话。”

　　林序说：“好。”

　　他看潘贵珍出去了，也摸出了手机，他的手机一直在校服裤的口袋里，校服裤的口袋又深又大，被潘贵珍送来医院的路上手机也没有掉。

　　林序先回复了班长的消息，给他拍了一张自己在医院吊针的照片，“证实”了自己请假的理由，然后点开了霍钰成的微信头像，昨天两人分开的时候，林序光明正大地要了一遍霍钰成的微信，霍钰成给了。

　　霍钰成的微信头像是一张凌空跃起的图片，没拍到正脸，但并没对焦的侧脸有点像霍钰成，不过林序也不确定是不是本人。他翻遍了霍钰成的朋友圈，里面没什么私人的照片或者感悟，几乎全是各种舞蹈表演和舞蹈赛事的转发，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官方号。

　　没什么好看的，林序点进他跟自己的对话框，只有一条冷冰冰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林序想跟霍钰成说点什么，但没找到话题，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出去了，反正，下周他去舞室练琴的时候，估计就能当面跟他讲话了。

　　他找到洛可嘉：【小洛，我好像找到我的梦想了。】

　　一般林序喊洛可嘉“小洛”的时候，就说明他的语气是十分认真的。

　　洛可嘉：【？？是什么？】

　　林序：【我想当创作型歌手。】

　　洛可嘉比林序早一年确定了自己的梦想，他的梦想是当演唱型歌手。

　　洛可嘉发了一个不敢相信的表情包：【真的吗？】

　　林序：【真的。我昨天一整夜没睡觉，作曲作到忘记了时间，现在在医院打点滴……】

　　洛可嘉直接发了语音：【不是，你找到梦想归找到梦想，怎么把自己找进医院了？】

　　林序：【第一次嘛，没有经验，疯狂过头了。】

　　洛可嘉问：【没什么事吧？】

　　林序：【好得很，吊完这瓶就可以走了。】

　　【你打算怎么办？阿姨那边。】

　　【唉，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现在肯定是不能告诉她的，不然她估计得把我拆了。】

　　【……你以后再告诉她，估计也逃不过被拆的命运。】

　　【我也没说放弃钢琴嘛。只是想着，用钢琴弹我自己写的曲子，说不定会更有前进的动力。】

　　洛可嘉：【你想好就行，我支持你。阿姨要是打你，我给你寄伤药。】

　　林序：【我谢谢你。】

　　洛可嘉：【好兄弟，应该的。】

　　林序瞥见潘贵珍的身影：【先不跟你说了，潘叔叔回来了。】

　　洛可嘉：【再见.jpg】

　　林序回到家后，迫不及待跑到杂物房，打开已经自动关机的电脑，找到了花了十几个小时写成的第一首曲子。

　　幸好还在，林序抱着电脑，听了一遍自己的曲子，幸福得想要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