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婇》千雪盈

1、鲛奴墨离

　　一圈圈水纹荡漾在墨离的左右，空气中弥漫着甘甜、靡乱的药草气息，太浑浊了，多想在呼吸一口碧海的气息，墨离双手扶着偌大的木桶边缘，微睁着迷离而绝美的明眸，大口的喘着久违的空气，即使再难受，再浑浊，他还是贪婪的呼吸着，片刻也不敢停歇，因为能够自由呼吸的也只有这片刻，下一刻，他将重新被推倒密封的木桶里，进行残酷的化生……

　　化生自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连鲛人唯一的自由都被剥夺。这血腥的药水，将会把他变成一个人类男子，从此，再也回不得碧海……

　　转过身背靠着木桶边缘，眼睛渐渐睁开，入眼的是一片腥红，墨离无言的看着自己被浸泡的红色药水，珊瑚一般的艳丽，可就像老话说的一样，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可怕……若不是亲身体会，他绝不会相信被鲛人视作神祗母亲般的海水加上那些艳丽的红色，会让他这样的生不如死。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吧……”

　　听到这话，墨离身子顿时一僵，连回头看向那两个举起巨大的木桶盖的大汉的力气都没有了，细看之下，他修长的手尖在微微的颤抖，甚至连洁白而赤裸的的肌肤都在叫嚣着逃跑，可是他不能，他的背后，有着整个碧海的希翼，那么多族人殷切盼望的眼神像一把无形的巨伞笼罩而来，让他无处可躲，只能心甘情愿的被淹没……

　　黑暗笼罩而来，猩红色的药水没过墨离秀美精巧的下巴，然后依次是挺拔的鼻，迷离的眸，浓黑的眉和柔顺的发。

　　他甚至来不及叫喊出来，来不及静静的呼吸一会，小憩一下，第二轮无情残酷的折磨就再次开始了。

　　这明艳的药水可不是普通的东西，是如意夫人花了大价钱弄的，药材稀有自不必说，这药方，也是极为难得，连传说中的药方都能搞到手，夫人的势力在整个帝都怕是也是独一份的。

　　鲛人貌美异常，若是人人都能用药将它们随意变换为男女般的常人，怕是碧海就不消停了，当然，现在的碧海也早已不太平，可是若是大兴公开承认鲛奴买卖合法，那么他们就真的半点活路都没有了……身为弱者，又被赋予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美貌，这本身就是有罪的，呵呵，匹夫无罪，怀玉其罪。

　　猛烈的药效在体内疯狂的叫嚣着，一下下，简直就像剥开了他的皮肉，渗入骨髓的噬魂虫，与之相对的，是清楚的身体的改变，墨离感觉着自己浑身上下从头到脚的炙热，无声的哭泣着，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屈辱的改变。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从黑暗里出去，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被迫变身的事实清楚的告诉他现实的残酷，疼痛到难以抑制的某一瞬间，他忍不住轻哼出口，想起了如意夫人对他说的那句话，“将你送到公主身边，确实就动不了你了，不过身为棋子，就要有作为棋子的自觉，不然……呵呵，有些惩罚加不到你的身上，可以十倍百倍的加到你在乎的人身上，你懂吗？”

　　他当然懂，即使远在碧海，弱小的鲛人也不得不时刻注意着强大的大兴，因为大兴国君的一句话，就可能让整个碧海天翻地覆，而现在的大兴，几乎掌控在这位公主的乳母出身，权倾朝野的如意夫人手上，身为鲛人王族后裔的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奇货可居的奴隶或者礼物罢了。

　　身体各处的剧痛催促着他在水中激烈的挣扎着，无声无息，墨离紧咬着下唇，从破裂处流出的血和腥红的药水相容，毫不留痕，恍惚间，他听到了木桶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怎么样了？”那软绵绵的京腔透露着明显的高傲。

　　“回夫人，一切正常。”负责监视的大汉低头回道。

　　“虽是我弄得方子，不过好不好使还真不好说，要是弄砸了，真不知道再到哪淘弄这么一个礼物来送悠婇。”如意夫人这话显然不是对手下的大汉说的，而是对随她一同进来的侍女随口说着。

　　“夫人疼爱咱公主，非要在公主生辰送件好礼物，夫人的心意，夫人的母女之情公主会懂的。”

　　“要是她真懂我的心意就好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对于婢女平儿的奉承十分欢心，轻扬嘴角，“你知道，鹦鹉为什么要凑成对放到笼子里养吗？”

　　“奴婢……不知。”平儿摸不准这个掌握自己生死的主子的心意，迟疑而又谨慎。

　　“这鹦鹉啊，都是认家的，配成了对儿啊，就赶都赶不走了。”如意夫人富有深意的上扬嘴角，续道，“所以，这笼子，还是得让她自己装进来……”

　　“夫人？”最后一句声音太弱，几近呢喃，平儿听不清，轻声唤了一声。

　　“没什么。”

　　“是，夫人。奴婢去为您备茶。”

　　“啊……啊——”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顿时让所有人一呆，木桶上的盖子发出“砰砰”的响声，剧烈的摇晃着。那声音凄惨至极，一声声，纵使平儿这种在主人面前看惯了生死的人也不禁后背发寒。

　　“还愣着干什么！”如意夫人斜睨一瞥，斥道。

　　两个大汉立即按紧了盖子，其中一个干脆摆成大字，趴在了盖子上才把墨离的挣扎压了回去，一时间静极了，只听得到墨离的声声嘶吼和木桶吱吱作响。

　　“哼！鲛人小皇子，你最好在里面乖一点，不然……”如意夫人干脆径直走到了木桶旁，压低了声音，“你求本宫的事，本宫可不能保证……”

　　木桶剧烈的吱吱声一时间消失了，只能听到墨离抑制不住压低了的嘶吼，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化为最凄厉的一声，然后恢复一片寂静，再无声响。

　　过了好久，大汉从盖子上起身，对如意夫人一拱手，“回夫人，时辰到了。”

　　“那好，还不快把他捞上来。”如意夫人沉静如常，只是在墨离浮出水面露头的一瞬间，瞳孔一缩，露出了惊艳而满意的笑容。

　　当穿戴好衣物的墨离重新出现在如意夫人面前，她的笑就更深了。

　　墨离一身月牙皎白素衣，俨然是世俗男子的打扮，细看之下，原本美得雌雄莫变的面孔多了几分属于男子的刚毅线条，轻抿朱唇，又多了几分冷清之色。

　　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啊！如意夫人心里啧啧称赞，可面上却不动分毫。当然，光靠美貌可打动不了那孩子的心，更何况那孩子心里还有一人，心里想着的都是抛下这一切跑掉，真真让人头痛……思绪至此，如意夫人终于正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墨离。

　　“明人不说暗话，本宫找你来的目的你也知道，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婇儿的生辰，本宫要你好好的抓牢她的心，呵呵，”如意夫人压低笑声，勾起了墨离的下巴，是本来低垂着头的墨离不得不看向她，“你，做得到吗？”

　　墨离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最终向左一偏，一低头，应道，“墨离知道了，夫人。”

　　“你明白最好，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有一天你不明白了，又或是做不到，到时候可别怪本宫……”

　　如意夫人细细打量着墨离神色变幻，然后愉快的笑道，“好了，谈点让你高兴的事，本宫已经向陛下进言，严惩鲛奴富商刘似年，碧海也能太平一段时间了，这会儿该高兴了吧。”

　　“谢夫人。”墨离一俯首，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喜色。

　　“罢了罢了，你不痛快，婇儿也痛快不了，今儿就到这吧。这段时间会有人教你有用的东西，好好学。”

　　“是，夫人。”

　　如意夫人抚了抚云髻上的瑶钗，一挥衣袖离开了。走到门槛处，她一停脚步，看着又大又圆的夕阳，笑意更深了。

　　这个时候，婇儿也该知道那件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