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拉乌安德皮斯

10、信任危机

　　如此走了大约十日左右，一行人终于踏入荆州地界，许是因为即将召开的群英大会，刚进入武陵郡，便发现行人明显变多了。说来也是凑巧，上次萧如璧来的时候刚好逢上市集，这次四人一起来的时候街上也十分热闹。

　　此时天色刚微微发暗，店门口已经陆陆续续燃上了夜灯，街旁的当铺、米店、客栈、酒楼都已改头换面，只能依稀看出当年的模样，街上的小摊大部分却与八年前无甚区别。萧如璧似是有些触景伤情，一路上都有些恍惚。莫瑶却与之相反，自从进了城，她便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公子公子，我们来的太巧了，这里竟然有市集！”她到处走走看看，似是第一次见到一样，觉得什么都新鲜得很。

　　娄尘逍也不出声催促，只在一旁等着她一个摊子个摊子地转，静静地陪着她四处晃荡。

　　沈玉觉得有些吃惊，这主仆俩虽然平时有事没事就互损几句，但莫瑶是很注意分寸的。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子在娄尘逍面前把界限捏的太好了，他们之间，比起感情深厚的主仆，更像是慎言敏行的上下属。

　　但今天，娄尘逍看她的眼神却让沈玉微讶，那是平时不曾表现出来的宠溺。

　　“你........”沈玉不由地出声。

　　那人闻声看来，眼底还残留着淡淡的柔情。

　　“娄兄和莫姑娘感情真好。”沈玉道。

　　娄尘逍闻言笑了，“瑶儿从小便跟着我，对我来说，她就像妹妹一样。”他望着远处玩地不亦乐乎的莫瑶，眼神迷离，似乎透过她在望着眨眼而逝的岁月。

　　“十五年前，我在路边看到她，那天大雪纷飞，她小小的一个，穿着粗布单衣，像感觉不到冷一样，静静地看着我，我当时觉得挺有趣，与我投缘，便把她带了回去。”

　　“她长到十岁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当时情况危机，瑶儿替我挡了一刀，受伤颇重，至今还未完全恢复。”娄尘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别看她整天横着走，其实活不久了。”

　　沈玉有些诧异，他还真没看出来莫瑶竟是带病之身，“不知莫姑娘得的是什么病？沈某不才，略懂医术，指不定知道些许缓解之法。”说略懂只是谦虚，沈玉从小从师医道大家，他的医术可以说是十分精湛了。

　　娄尘逍面露苦涩，悲痛地说道:“她一分钟不动就会浑身难受，三分钟不说话就会死，此病学名唤作欠揍症，据说十分凶险，只有”医神”林羽深可医。”说到这里，他转身看着沈玉问道:“不知沈兄可有此人下落？”

　　沈玉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娄兄说笑了，医神早已被蛛网招揽，成为蛛网首领的左膀右臂，早在三年前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一介布衣凡人哪能知道他的下落。”

　　他觉得方才自己估计是脑子抽了，这人满嘴放炮，越是瞎话鬼话越是出口成章，他怎么会相信从娄尘逍嘴里蹦出来的话。

　　萧如璧在后面默默地跟着，眼前的一切使他脑子不断闪过唐青青的片段，他想起青青曾在旁边这家布店里为他挑选布料以制新衣，想起青青曾佯装嗔怒笑骂他登徒浪子，想起初见那天，首饰摊子旁那抹青色倩影。

　　忽地，他停下了脚步，愣愣地望着前方，只见摊铺旁边有一个面容姣好地青衣姑娘，正微笑着看着他。

　　沈玉面色一沉，连忙伸手去拉老萧，却还是迟了一步，萧如璧在看到那女子的一瞬便冲了过去，混入人流中不见了。

　　“柳青儿......”

　　沈玉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脚尖一点，二话不说朝萧如璧消失的方向追去。

　　娄尘逍心里咯噔了一下，心绪升起一丝烦躁，唤了莫瑶，也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两人在支巷尽头看到了沈玉，娄尘逍上前问道，“沈兄，萧兄弟呢？”语气竟然带上了些许小心，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沈玉无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那是萧如璧今日所穿衣服上的一块布料，布料一端插着一段银针，应是那人将沈玉引到此处，故意射了过来，他瞄了一眼，只见其上写着七个字，

　　“欲救萧，拿宝来换”。

　　“沈兄打算如何？”娄尘逍问道。若那人的目的是三宝之一的寒冰魄，那么夺得群英大会魁首，无疑是获取寒冰魄的捷径。

　　沈玉转过身来，眼神不复往日温和，星眸变沉，“那就如他所愿。既然有人找我打下手，那他就要做好翻船的准备。”

　　夜幕眨眼笼罩天际，耳边“呼呼”吹起了迟来的秋风，一阵一阵地将衣袖鼓起，忽觉憋闷，娄尘逍道:“那小子就这么重要？”语气有些不善。

　　话一出口，娄尘逍愣了一下，仿佛方才的情况在其意料之外，调整片刻，又恢复到平时的随意慵懒:

　　“我虽不知沈兄此行目的，但也明白所行之事不便抛头露面，你们不过相识几日，值得沈兄为他冒险吗？”

　　“娄兄此言有差，促使我揽下此事的缘由，老萧只是其一。”

　　睨了眼他，沈玉继续道:

　　“虽说唐门现在用寒冰魄吸引眼球，但也不乏有耳聪目明的人看出门道，他们越是大张旗鼓，越是有虚张声势的嫌疑。”

　　“娄兄，你说，若寒冰魄果真不在唐门，那么，最有可能在谁手里？”

　　似乎早在预料之内，娄尘逍脱口而出:

　　“若唐门口中寒冰魄只是嘘头，那所有线索便指向唐忠孝最疼爱的幺女，八年前就神秘失踪的唐青青。”

　　“不错，那么老萧就是这道迷题的关键，如今临近洞庭，他被人盯上我并不吃惊，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说到此处，沈玉回眸，睫毛黑而密，在眼睑处打下黑影，遮住了部分神色，“娄兄竟然这么心急，我原以为你还要再迟些动手。”

　　空巷像是一张大口无限吞没误入的风，秋风凌冽地刮着四壁，摩擦出野兽低吼般的声音，莫瑶望了望身后，巷口外面的街道仍然热闹非凡，让人产生两个世界的错觉。她不明白，那两人之间为何突然变得针锋相对，但她只能在一旁听着，插不上嘴。

　　沈玉一直怀疑娄是柳青儿背后的主人，如意楼上神秘宾客，莫瑶出现时机，群芳院偶然邂逅，蛛网的莫名追杀，这一切绝不会是凑巧。而此刻现身的柳青儿，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难道此人真的不可信吗？他问自己。

　　看向娄尘逍，那人脸上从不乏情绪，欢乐跳脱嬉笑怒骂信手拈来，但每逢事前，他便登时有了饱经风霜的灵魂，很自然地对眼前的一切轻描淡写，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独属强者的姿态，他曾一度觉得此人与自己有些相像，但此刻，却有些看不懂了......

　　“沈兄怀疑娄某。”察觉审视，娄尘逍径直看向沈玉，眼神直接而犀利，面色微沉，心中隐有些许不快。

　　“沈兄拔群超类，武功才智皆乃人中骐骥，娄某结交之意甚深，几日相处想沈兄也应了解，羞愧私下觉得已是好友，未曾想娄某诚挚结交之心，竟如此不堪推敲，沈兄未免太让人寒心。”

　　这些年来，怀疑猜忌已是家常便饭，如何应对更是习以为常，但此时此刻他心里竟少有的起了波澜。

　　“我知你心中所想，青儿如今确实为我所用，但....”但今日此事与我无关，后半句他突然说不出口。

　　言止于此，多说无益，娄尘逍知道沈玉心里存疑已久，在这之前不断给予信任，直至现在才挑明，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想到这点，他不觉间松了口气，方才察觉胸口竟一直憋闷。

　　但看眼前这人，他立于巷尽处，周身藏在黑暗里，身形清冷孤独，仿佛要独自一人走过前尘走过来日。他平日温和随意，此时却连一个笑容都吝啬。

　　娄尘逍无言地等了一会，见他似乎不打算开口，转身便走，带起翻飞的袖袍在夜风中飒飒作响。

　　莫瑶看着自家公子略显萧瑟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忍不住说道:

　　“沈大哥，我们也许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家公子从未想过害你。”她停顿片刻，“也从未想过害萧傻子”

　　“瑶儿，怎么还不来。”娄尘逍的声音轻飘飘传来，莫瑶再不多说，立刻跟了上去。两人行到巷口处，一白一黄两道身影转过弯不见了，只剩微凉空气中随风传来对话，声音细碎几不可闻，沈玉却听得很清楚。

　　“瑶儿，我给你唱个曲子吧！”

　　“公子，我还小，能不能让我多活几年......”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生死师友......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