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忘记你的城》羽化飞仙

19、第四章（1）

　　若非树下围了几个拾花的老太太，阮筱筱兴许还没发现广场的鸡蛋花全开了。每次看到鸡蛋花，她总觉得像塑胶制品。皆因它肥厚多肉的花瓣，缺少一点玲珑，一点轻盈；纯白色的花体，只有靠近花蕊部分是鹅黄色，仿若是画笔在五个小瓣上一气呵成的印染。以前只要工作不忙，她都会守着侧边的窗，静静欣赏着楼下五光十色的街景，和形形色色的路人。最近，她似乎忽略了许多。
　　午休期间，她去公司楼下的全家买午餐。同事们比对过，周边的快餐店只有就数全家最实惠。为此她很耐心地在冰橱里挑选，也帮小张带了一份六块五的土豆烧肉饭。在等营业员加温午餐的空隙，她随手翻了翻展示柜的八卦杂志，目光被内页一个与明星玩心理测验的专栏所吸引。这期请的心理咨询师是顾北辰，一寸生活照的下方是关于他的简历：海外求学八年，以半工半读的状态获得斯坦福心理和经济双学士学位，是国内知名的心理学青年代表之一。
　　看似高高在上的辉煌简述，远不及照片中与海豚相拥大海的顾北辰来得亲民。如同他在专栏里强调的一句话：任何的心理疾病，起源之初都不能武断的归纳为常人口中的精神病。这是非常粗暴且冷漠无情的偏见。可怕的并非扣着各式各样‘学名’的患者。爱的缺失，信任的崩溃，这些才是酿成心理疾病最初也是最大的毒瘤。不要羞于启齿，更不要认同他人对你下的妄言，你的心只需忠于自己。
　　阮筱筱看完的时候，直觉眼底有股热气在蹿跳，让她莫名的感动。为此她买下了这期杂志，轻轻搁在热气腾腾的便当盒上，就像她的心也跟着发热。
　　回到公司她非常积极的推荐小张看这一篇，小张却在取笑她是爱上了心理医生。她一味的笑，并没有当初否认。她还分得清楚尊敬与爱本来就是两回事。

　　“喂，听得见吗？”吃完饭，她终于打通了祁定睿的电话。因为杂音的关系，她没能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在她转向阳台的位置，总算听见祁定睿张嘴蹦出的粗话。
　　她为之一愣，“你是在骂我吗？”
　　“没有，我的车被抄牌了。”听得出祁定睿相当火大。
　　不过她却觉得有趣，连忙说：“唔，我开始相信大公无私了。”
　　“看样子你恨我不轻啊！”
　　“我干嘛要恨你？”
　　“不恨我怎么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谁让你不遵守交通规则的。”
　　“还不是被bobo连累的！”祁定睿开始大吐苦水，“半道上它要拉屎，我只能就地停车让它方便，前脚刚把狗屎丢进垃圾筒，一转身就看见交警在抄牌。前后不过三分钟，真不知道抄牌的家伙从哪里蹦出来的。我还跟警察叔叔求情，说：行行好，三分钟就别开了。”
　　“那警察叔叔怎么说？”阮筱筱憋住笑。
　　祁定睿愤慨地回答：“什么也没说，递给我一张‘牛肉干’。我当时就申辩：这事真不怨我，狗要方便才临时停车，真要怪，这单得抄上它的名字。结果警察叔叔回：狗的事我不管。好嘛，一泡狗屎两百块，赶上黄金了。”
　　阮筱筱已经笑岔了气，好容易平复下来，结果一听到话筒里传来bobo低沉的吼叫声，她立刻联想到赛黄金的排泄物，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等她笑够了，祁定睿话锋一转：“筱筱，身体好些了吗？”
　　“身体？”阮筱筱马上意会道：“没关系，只是有点低血糖。早就没什么问题了。”
　　“嗯，十之八九是你没吃我买的蛋糕吧？”
　　“你怎么知道的？”阮筱筱面上滚烫，不好意思地承认：“对不起，我给同事吃了。要不是因为这样，或许就不会中途离场了。定睿，对不起啊，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别瞎想了。”他坚称。
　　“就觉得特别对不住。”
　　阮筱筱的声音小得几近呻吟。愧疚是一方面，实际上她更想问他有没接到短信，后来一想实在没必要，如果他收到了自然会说。如果没有，问了也只会给自己添堵。她闭口不谈昨晚的事，扬声笑：“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今晚不行。有个哥们的朋友新开了一家高档夜总会，喊我们一群兄弟过去热热场子。等会把bobo送走，我就要开车赶过去。”
　　“远吗？”
　　“东莞。”
　　乍一听到这个地名，阮筱筱的心情瞬间低落，里面还夹杂着一丝酸味。关于东莞的流言蜚短自动在她脑海里重映，任何一个正常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爱人，离该地方越远越好。但她无法当着祁定睿的面道出自己的醋意和嫉妒，只能竭力过渡成波澜不惊地一句担忧：“那边太乱了，你晚上过去可得注意安全。”
　　“嗯，你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听我的安排。”因为还要开车的缘故，祁定睿匆匆挂断了电话。完全没给机会阮筱筱询问一下赛事情况，包括诉说积压整整一晚的思念。他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让向来敏感的阮筱筱忐忑不安。
　　他该不会发现什么了吧？阮筱筱一个下午都沦陷在这个话题里不可自拔，就仿佛自己真的铸下大错。试问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在祁定睿面前藏有强烈的自责？困惑之际，她望了一眼杂志上的顾北辰。
　　或许，她应该会一会替心看病的医生了。

　　接到阮筱筱电话时，顾北辰正在医院值班。因为下午没什么病人，他才有闲暇听完对方咨询的话题。最后他们约了会面的时间，地点并不在省医院，而是他的私人诊所。
　　挂完电话，他开始揣测阮筱筱此举的动机，越琢磨越觉得有趣味，忍不住给祁定睿报个信。
　　“钉子，晚上我不跟你们去了，临时约了个咨询者。”他三言两语立刻勾起了祁定睿的疑惑。
　　在祁定睿的了解中，顾北辰不是会被工作影响私人生活的妥协分子，开始察觉到对方字里行间藏着若有似无的试探。他戏谑地问：“该名病患不会凑巧是位美女吧？”
　　“美不美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有发言权。偷玫瑰的那晚，你不是看过了？”
　　“你约她？”
　　“是她主动找上我。唔，听得出她有很多困扰。”顾北辰抿起嘴，似笑非笑地说：“说实话，我非常有兴趣从她身上挖掘点东西出来，看看那张脸下面是个什么模样。”
　　“你打算怎么做？”祁定睿握紧方向盘，忽然觉得前方的高速路广阔得无边无际。
　　顾北辰习惯性地旋转手指间的中性笔，视线飘得很远，远到让他看不清过去的某一天是如何迎来的黎明。他清了清嗓子，沉静地说：“钉子，你喜欢她吗？”
　　“这是什么话？”祁定睿相当抵触。
　　“在翻开牌面以前，我得知道你下了多少注。”
　　“真无聊！”
　　“明知道无聊你还要跟她上床？”
　　“这是两码事！”
　　“在我看来这从来就是一回事。计划之外的东西，有些时会成为负担。如果你真要干成这件事，必须告诉我，有没有先陷进去。”
　　“没有！”祁定睿几乎是吼着回答，发胀的脑门让他更加回避。
　　顾北辰点点头：“很好，你应该还记得那一天吧？如果忘了，我不介意多提醒你。”
　　“不需要。”祁定睿怎么能够忘记。
　　因为那一天，他失去了至亲好友。也是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阮筱筱。即便她眼神涣散地坐在病床上，对警方的盘问一无所知，他仍然无法相信她的无辜。为此，他狠狠给了她一耳光，而她只是陌生地盯着他，不悲不怨，连一丝的不满都没有。仿佛这辈子乃至下下辈子，他们都不会因为这一巴掌而有所牵扯。直到多年的狭路相逢，竟演变成为一缕禁忌的牵挂。
　　他定眼看向前方的路，高温在地面凝结而成的气墙，将来来往往的车辆融进氤氲的迷雾中，令原本急促的车流带了些微醺，开始在马路上摇摆晃动；就好比他的眼里装进了一个万花筒，所见所谓都是折射后的世界。
　　他迅速昂起头，不让自己轻易落败。同时踩动油门，将偏离主干道的车辆重新拉回大路。

　　“你好，我和顾医生约好时间的。我姓阮。”在诊所门口，阮筱筱向值班护士确认个人信息。
　　护士通过电脑查询，很快找到了她的名字，起身笑道：“阮小姐，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顾医生正在里面等您。”
　　“是这里面吗？”阮筱筱发现诊所的门面很小，除了弧形的前台，只有紧邻旁边的一间房。
　　“没错阮小姐。”护士非常有礼貌地帮忙拉开门，里面是条灯壁辉煌的小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个露天的拱形圆门，阮筱筱还没靠近，已经闻到淡淡的花香味。走出去她才发现，里面俨然是个中型的欧式庭院。
　　在卡通的标识牌指引下，她走上颇具西洋风情的长廊。长廊是半开放式的结构，筑墙的一边选用的是具有凹凸感的土黄色墙面，并且每个间隔中间都挂着一幅人物油画像；对面则是用罗马柱撑起半边长廊，石柱上端缠绕着从棚顶攀爬下来的飘香藤，让冷硬的石材多了点柔情。粉色的小花开得不多，却错落有致地点缀着茂密的藤蔓，衬得这条绿色通道生机盎然，就连下方经过的人也跟着愉快起来。
　　阮筱筱忽然有点舍不得走到终点。每逢遇到类似的庭院，她都会幻想有朝一日也能拥有如此梦幻的庄园，然后每天悠闲的坐在树荫下看着喜爱的小说；烦闷时荡个高高的秋千；抑或什么也不干，光搂着心仪已久的圣伯纳在草地上打滚。
　　她忍不住发出笑声，为这个不切实际且奢华无比的梦。

　　“阮小姐，下午好。”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阮筱筱猛地一怔，抬起头才发现不远处向她微微扬起下颌的顾北辰。
　　此刻他坐在同风格的欧式凉亭里，没有穿着白大褂，只是简单爽利的衬衫打扮。因为身价不同，他的衣料会昂贵许多，但只消看过一眼便会知道，外在过多的修饰对他来说反而是画蛇添足。他应该是个随性率直的人，如同阮筱筱通过一段话所自行想象的那样。
　　“顾医生，你好。”阮筱筱主动伸出手，“真的很感谢你帮忙。”
　　顾北辰握住她的手，浅笑道：“你这话太客气了。我才要好好感谢你，给我一个走进你的机会。”
　　阮筱筱忙不迭示好：“我还以为心理医生都会冷冰冰的，可是你完全相反。呃，应该说充满了感染力。”
　　“感染力？”
　　“‘不要羞于启齿，更不要认同他人对你下的妄言，你的心只需忠于自己。’这段话我相当欣赏，非常具有力量。”她近乎崇拜地看着他。
　　他也同样看着她，“需要被激励的人，说明相当缺乏自信。阮小姐，过去的你是否过得并不顺心？或者说，很难完全信任一个人？”
　　“这个应该要分对象吧。不可能对任何人都去相信，不是吗？”
　　“所以我们可以开始心理旅程了吗？”顾北辰礼貌地一扬手，请她入座。
　　未免阮筱筱过程中会局促不安，他点上专为客人准备的塔香，纯天然的独特芬芳会舒缓紧张的气氛，也会让目标卸下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