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错身而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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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苏寻一份工也没找着，倒是有衙役找上门来了。
二话不说，把个苏寻直直押了回去，四下里搜寻了一番，把苏乐那个偶人也一并带上。苏寻哪见过这阵势啊，手上被制住了动弹不了，脚上扑腾两下，眼见着就被人拖走了。便远远地在喊：“娘，娘，娘！”
苏寻他娘心下一急，又病倒了。
进去被关了几天，苏寻才被人拉出来询问。原来竟是那镯子惹的祸事。
当铺的老板在，小姐也在，奶娘立在小姐的一侧，手里提着苏乐。
三张嘴，死死咬住了苏寻是个小贼，偷了小姐的镯子去卖不算，还卷了小姐的娃娃给逃了。
身上落着棍棒踢打，苏寻死也不认，眼里泪汪汪地瞅着那奶娘手里的苏乐。不一会儿，就晕死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苏寻又给关回去了。却是换了个牢房。里面的人说：“这里都是给判过刑的，多半是在你晕过去的时候画了押罢。”
苏寻木了。窝在墙脚一整天，一句口不开，一口饭也没吃。
有好心的，从那些狼虎之爪下抢下点饭食递过来，说：“孩子，你多少吃点。这里面不比外头，得有力气才行啊。”
苏寻笑笑，接过来，兜在怀里，却不吃。
当天晚上，苏寻也睡不着，同牢房的人呼噜打得正欢，他就听到了苏乐的声音。
“苏寻。”细细小小的一声。
苏寻浑身都颤抖起来。“苏乐。”他也轻轻地应了一句。
“等明天，明天我让小姐把你放出来。”
“嗯？”
“别嗯了啊了的，我在小姐面前变成人形了，小姐欢喜得很，说我留下来陪她玩她就放了你。”
“那你以后就不回来了？”
两人都是默然。过了一会儿，苏乐先开口，我会回来看你的。
“你就不能把那偶人抛开跑回来么？你是鬼啊，你有什么做不到呢？”
苏乐脸色就一下煞白，头一次真正像个鬼一样。
苏寻心头一痛，就搂了苏乐，小心翼翼地又问了次：“怎么了苏乐，这样不可以的么？”
“离了那个偶人时间久了，我的实体就会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你都感觉不到我。”苏乐其实还有下半句没说出，那就是“我也感觉不到你，因为我就灰飞烟灭了。”
苏寻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口里一个劲地“苏乐苏乐”地喊着。
苏乐继续说：“上次你问我为什么要在破庙里磕头，其实是我跟菩萨许了愿，用自己所有的能力换在你身边。鬼虽然不是什么都能做到，但也不会像我这样几乎除了一些把戏什么也做不成的。我想呆在你身边，所以变成一只什么也不会的鬼。要不然你娘的病也不会……”说着，就哽咽起来了。
“苏乐，别哭，别哭……”苏寻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光晓得苏乐哭得他心疼。
“苏寻。”
“嗯。”
“你娘她，去了。”
苏寻一下子僵掉了。但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头搭在苏乐的肩头，良久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没泪了，静静呆了会儿。
苏寻感到苏乐的身子有些轻，就问：“你是不是该回去了？你的身体变轻了。”
“苏寻。记得我。我一定会回来的。”说着，苏乐从苏寻怀里脱身出来，那一刹，他身形突长，就变成了个青年男子的样子。
脸还是圆圆的，眼睛不是很大，整个人透着孩子般的可爱。
“苏寻，你要记着我的样子。不是那个漂亮的小木偶也不是那个在破庙里吓你的小屁孩儿，而是这张脸、这个身子！”话罢，竟然连形都凝不成，化做一股烟飘散了去。
“苏乐！”
这一声，晃荡在空荡荡的牢房里。
苏乐那一阵烟散去，竟让他死撑着回到了偶人里。只是元气大伤，怕是再难移魂出来见苏寻了。
小姐每每要苏乐跑出来陪她玩，苏乐都摇头。一来他不想，二来他真是没精力跑出来了，要不然他早就想去看看苏寻了。
一来二去的，苏乐怎么也不肯依了小姐的愿，加之偶人小姐也耍玩得腻了，苏乐呆的那个偶人就渐渐被冷落了。年末的时候，苏乐就被人扫到了杂物一堆。
偶人的脚给那些大的物件压坏了，半吊着。苏乐从来就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个一天，连偶人都操纵不动了。
苏乐也没想过，他会被一只黑狗叼了起来，一甩一甩地抛在墙缝里。
那墙缝极深，好像一掉下去就是个无底洞。苏乐用偶人的两只胳膊把自己卡在那缝口上，然后就一泡狗尿冲他浇了过来，腥热腥热的。
第二年，苏乐的嘴里就长出了一株芽，因为他的喉咙经了一年的风吹，积了厚厚的土。现在，苏乐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他的记性没坏，他记得自己叫苏乐，他永远记得。
苏乐也知道这堵是破庙的墙，因为墙边总晃悠来几只又肥又懒的猫晒太阳，以前苏寻还喂过它们。
二十年不腐对一个木偶来说是一个奇迹，而二十年的时间对苏乐来说是一种煎熬。有二十年了呢，苏乐再也没听见苏寻的声音，也没有苏寻的消息。
风吹过，不知道苏寻是谁；草籽落下，也不知道苏寻是谁；苏乐就在心里说，苏寻是那个对我好的人。
平寂了二十年的破庙有一阵子忽然热闹起来。说是要修缮了，某某大官说这儿的菩萨灵验，要来拜一拜。然后放鞭炮的纸屑、火药渣红呼呼地掉了苏乐一身。原来是修缮好了，大官来了。
热热闹闹的一阵，大群人从苏乐身边走过后又静了。庙里头也静了，估摸着是在拜祭。
就听一个很稚气的声音问，“爹，为什么要磕头啊？这上面又没有菩萨。”
原来这庙修缮了这么久，还是连个菩萨的泥身都没有啊。
然后另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傻孩子，你不懂。菩萨啊，是在心里的。”
苏寻。是苏寻！当年自己在破庙里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苏乐的脑袋抽了一下，很快就认出了这个声音，苏寻的声音。原来他已经当了大官。
苏乐动了动嘴，干涩得很，才想起来嘴里满腔是土，还长了一棵草呢。说不出话来。
又听那边那个声音道：“乐乐，你爹最落魄的时候就住在这间破庙里啊，当时爹有个最好最好的朋友……”
苏乐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奇怪，那么多年了身体里居然还有哭的水份。
苏乐竭尽全力地喊，苏寻，苏寻，苏寻……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泪水就涌得更凶猛了。
那边厢锣又开始敲起来了。
“当”的一下响起，苏乐的泪水涌到嘴里，把那块土和草一并咽了下去。嗓子涩得发疼。但他还是大声地喊了出来：“苏寻！”
锣鼓喧天，人们恭送着苏寻离开了。那声响压过了苏乐沙哑的叫喊。
一双黑底的靴子，一袭红袍，停在了苏乐的身边。一个声音喃喃道：“奇怪，怎么好像有人叫我？”顿了一下，然后又拨开步子。身边一个小小的，轻快的脚步也跟着响起，就像当年的他。
其实老庙是经不得修缮的。
破庙也怀念它的过去呢，这一变就受不住了。当天夜里，从苏乐的那片墙开始，塌了。
一阵阵尘埃升腾起来。
苏乐的偶人身子尽数毁去。
那夜，苏寻做了个梦。
梦里，一个圆脸的男子笑盈盈地走过来，轻轻地唤他：“苏寻苏寻苏寻……”
苏寻以下一动，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会儿，说：“苏乐。”
“嗯。”那人轻哼了一声。还像儿时那般软软的身子，挨了近了，抱起苏寻的头来。
灯里摇曳，罗帐翻飞，衣衫半褪，尽是梦里一场欢。
苏寻第二日里幽幽转醒，一摸裆下，一片湿漉还未干尽。
便嘴里喃喃地叫了声“苏乐”，坐起身来，就屋里昨夜打的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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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错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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