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客》遛弯的鱼

8、树

　　仙人们欢呼一片，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格外狂热。

　　溪客看向织炎上仙，只见那张一贯沉静的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势在必得。她身侧的两名神君，起初还有几分紧张，渐渐地也跟着神情舒缓。

　　展影是秘境中的事物在现实中的显化，只可能出现在有完整道意规则的秘境之中，而且往往只在秘境刚开的那一刻出现。

　　因为秘境内外规则交汇，使得秘境之景映在天际，稍纵即逝，恰似刹那芳华。

　　也因此，每一个秘境展影都有相关的传说现世。

　　诸如冥界幽冥秘境的幽冥展影，仙界星海秘境的星海展影……六界众神众仙，几乎没有谁未曾听过这两个秘境的故事。

　　但是，这个化城展影，为何从未听说过？

　　为何，云岭秘境的展影却唤作化城展影？

　　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化城展影有什么说法？”

　　寄午面色潮红，双眼熠熠生辉，被她拉了一把，醒过神来，盎然道：“道友也看到那座暗金色城池了吧？那就是化城。化城藏在云岭秘境中，是最近这一万年才出现的，一共现世过两次，这是第三次。每次显现于世，都伴随着异宝诞生的霞光。那霞光极霸道，只要人在秘境中，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看见。”

　　“前两次的异宝，一个是帝级悟道珠，一个是载了道藏原意的印章。得了异宝的两个仙人，一个把宝物献给陛下，成了七十二星官中的一位；一个领悟了道藏原意，一步登天，正是如今正如日中天的南极剑尊。”

　　寄午满脸艳羡，心道：不知这次的异宝，又会花落谁家。

　　看了看最前方的织炎上仙，他多少有些惋惜，有这些仙家大户在，不拘什么异宝，都与他们这些寻常仙人无关。

　　哪怕是当场认主……

　　他缩了缩脖颈，很快压下这个念头，回头与溪客道：“白道友，虽然那些个异宝轮不到咱们，但只要化城现世，秘境里的宝物品质就会上一个档次。所以，咱们只要把织炎上仙护好，顺道捡点漏，就算是很好的收获了。”

　　相比异宝，这才是寻常仙人的秘境生存之道。

　　溪客应付地点了点头，这些来应征的仙人，很多都跟寄午一样的想法。他们安分守己惯了，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却没有太多的胆量和远见。

　　无论是帝级悟道珠，还是载了道藏原意的印章，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七十二星官的位置还好说，不过比寻常仙官的级别高一点，算不上什么稀奇。但新崛起的南极剑尊，他的名头，就算是她这个三万年不出冥界的人都有所耳闻。

　　能够产出这样分量的重宝，这化城若是机缘巧合自然形成的倒还好说，只要不是贪得无厌，保得一条小命其实不难。怕的是，有人借着化城刻意设局。

　　她清了清嗓子，试探道：“这样的重宝，怕是连帝君都会心动吧？”

　　寄午愣了一下，叹道：“可不是，你别看现在在这里的神仙，修为最高的是城主府的两位神君。等这化城展影的消息传出去，怕是不少上神都会赶来。”

　　云岭秘境不限修为都可以进入，对这些低阶仙人来说，着实算不上友好。平日没什么好东西便罢了，一旦有好东西，帝君们碍着身份不会来，但上神们却是没有这个顾忌，可不就跟闻着腥味的猫一样，闻讯而至。

　　不说旁的，便是溪客，这会即便有人告诉她，失魂案的线索不在城主府的两位神君身上，她也会进这云岭秘境看一看。

　　仿佛在印证她的想法，人群中不少仙人掏出了自己的名符。哪怕两位神君极力弹压，消息还是一闪一闪地送了出去。

　　两位神君面色铁青，直到织炎上仙走上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的脸色才算好转。

　　冷哼一声，其中一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都进去！”

　　他冷冷地看了眼另一队乌合之众，催促着应征的仙人赶紧进秘境。

　　“寄午，万事小心，记得用名符。”溪客只来得及提醒一声，就见其中一位神君走了过来。

　　她低了低头，识趣地混入人群之中。

　　跨入秘境的那刻，她若有所思的回头一看，却见晏海先前站的那个地方，空无一人。

　　“果然是个有秘密的。”她暗自想道，在身后仙人的催促下，另一只脚跟着跨入秘境。

　　瞬间，天色一暗。

　　身边，空无一人，前方百米处，是一座影影重重的丛林。

　　腰间的号牌闪着红光，她拿起来一看，只有“化城”两个字。

　　红光微弱，闪了闪，约莫读完消息的功夫，号牌又变成了原本那灰扑扑的样子。

　　四周沉寂，仿佛被阴影笼罩的归墟。

　　她将白简和寄午的名符拿了出来，试着在上面写字，一笔还没写完，名符上就痕迹全无。

　　“果然不能传讯。”她没有太多意外，愣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翻出晏海给的记名名符，起笔划了一横，只见白光微弱，过了好一会，痕迹才消失。

　　原来是因为这样！

　　只有记名名符才可以传讯？

　　她想了想，将名符统统收进乾坤袋。

　　秘境外的晏海，怔怔地看着名符上的“一”字，直到字迹彻底消失，才把名符重新收起来。

　　定了定神，看了眼呼啸而来的祥云，一步跨进秘境入口。

　　溪客敛神，看了看四周，迈步走向丛林。

　　天色很暗，只有一点模糊的惨白光晕，笼罩着丛林。

　　四周俱寂，每走一步，脚下就咯吱响一声。

　　而且，不知道是秘境封闭的时间太久，还是这秘境中陨落的仙人太多，枯枝树叶覆盖的地面，经久不息散发出那种经年的潮臭，似枯木腐烂，又似腐骨尸臭。

　　突然，披在背后的发尾似被扯了一下。

　　溪客脚步一顿，来不及回头看去，只见林中情景一变，阴森的丛林如同时光溯源一般，快速地往后退去。

　　人来人往的闹市中，一名稚童坐在青石地板上。

　　“呜……呜……”他无助地拍打着地面，一双眼睛炯炯地看着过往行人。

　　似乎注意到溪客的目光，稚童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姐姐，陪我玩。”稚童朝着溪客伸出双手。

　　溪客朝前一步，将自己的手伸向稚童。

　　“姐姐，嘻嘻……”稚童的笑脸仿佛盛开的食人花，小小的嘴巴诡异地张开，将溪客的整只手咬住。

　　尖尖的牙齿咬进皮肉之中，溪客嘴角扯了扯，好似承受了巨大的痛楚。

　　稚童畅快大笑：“姐姐，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是吗？”溪客冷笑一声，将咬痕全无的右手，重新展露在稚童的面前。

　　“怎么会这样？”稚童喃喃道，双手紧紧抓住溪客的右手。

　　片刻之后，他咆哮一声：“你骗我！”

　　稚童张牙舞爪地扑来，短圆的指甲无风自长，很快，那指甲竟比鸟妖的指甲还要锋利，扫向溪客时，甚至带动犀利的风刀。

　　稚童的圆脸，也仿佛被时光侵蚀，瞬间爬满了衰老的斑痕，光滑的皮肤像老树的皱褶一般，一层叠着一层，呈现垂落之态。

　　溪客面色一冷，命剑无生即出，哐当一声，火花带闪电，将那满手的指甲连根斩断。

　　“你敢！”稚童炮弹般冲向溪客。

　　突然，炮弹一滞，无生的剑尖从稚童背后刺出。

　　血顺着剑尖落下。

　　闹市如阳光下消融的雪花，溪客的眼前再次一暗。

　　一阵风过，有树叶从她的头顶飘落。

　　她愣了愣，抬头看去，只见无生扎在右侧的一棵树上，力道之大，将整棵树刺穿。被刺穿的树，树皮如漆黑的浓墨。在她拔剑而出的瞬间，浓墨从刺穿的孔洞处往树身蔓延，渐渐的，覆盖到树的每一条枝丫、每一片叶子。

　　咚的一声，浓墨覆盖的树中，有生灵心脏跳动的震颤传出。

　　一声又一声，树叶纷纷扬扬落下。

　　直到最后一片叶子离体，整棵树变得光秃秃之后，浓墨突然褪去，变成莫可名状的惨白。咔嚓一声，大树从树干处裂开，裂纹越来越宽。

　　片刻之后，溪客的面前被堆积起一地凌乱的木材。

　　溪客知道无生的出剑效果，但这模样的树，却很是少见。

　　她想了想，伸手摸了摸旁侧另一颗树，树皮光滑、冰凉，触感上仿若蛇皮。她愣了一下，后背莫名沁出一身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心底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突然，视线上移，脚面被抬高。

　　溪客面色大变，纵身一跃，脚尖踩在树干上，手中命剑朝着下方斩去。

　　剑风如海浪，将枯枝败叶尽数卷起，四散而去。

　　地面上，露出一截手骨。

　　手骨完整，五指呈现抓握的姿态，整副骨头泛着金属光泽，正是仙人陨落后的尸骨遗蜕，经年累月，血肉腐烂，掉落成泥，只有这手骨尚存于世。

　　方才她感觉的脚底动静，正是这手骨所为。

　　不知是因何契机，这手骨仍保持着生前的灵活。

　　溪客轻叹，她见过不少仙人尸骨，因为不甘陨落，临死那一刻，浓烈的执念落在尸骨上，引发尸变。

　　这些发生尸变的尸骨，虽然没有了理智和思维，行动上也毫无章法可言，但大多还保留生前最熟悉的动作。

　　手骨的这一抓握，想必也是原主的惯有动作。

　　只不过，看这尸骨的色泽，金属色已经有些黯淡，想来原主已经陨落多年。

　　这样的尸骨，是鲜少能够保持如此灵活的。

　　她心中一阵疑惑，正要近前细看，林中狂风突起。

　　枯枝败叶从地面飞起，噼里啪啦朝她砸来，她眼前一黑，林中的天色更暗了几分。

　　直到大风平息，她睁开眼，只见一地密密麻麻的枯骨。

　　“竟是仙人冢吗？”溪客握剑的手一紧。

　　至少有上万仙人陨落，才有可能堆积起这样数量的枯骨丛林。

　　她看了看四周，心中疑惑顿生。

　　这仙人冢，到底是成为秘境之前就存在的？还是秘境开启的这些年中形成的？

　　这片丛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稚童眼中的世界，撩动她发尾的东西，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