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客》遛弯的鱼

50、太嚣张

　　素心殿出了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紫宸仙都。

　　清河太子给双成仙子送了件万宝阁最贵的礼物。

　　可惜，那礼物是个秃头佛修常用的木鱼。

　　仙都的仙人们津津乐道，一边鼓吹太子殿下对双成仙子的钟情如此，不惜豪砸仙石为红颜；一边又在感慨，太子殿下果然是不解风情，这送礼怎么能以价钱贵贱来选呢，就算买支只值几块仙石的簪子，也比这木鱼讨喜啊！

　　说话的人，无论是站哪一边的，无一例外都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提一下冥界那位寒冰狱主。在为红颜一掷千金这件事情上，有谁能比得过他们的太子殿下？

　　别看那位狱主大张旗鼓，每座城池都要停留一番，采买了不少东西，可花的仙石加起来还没有那件木鱼多！

　　仙界的仙人们自觉赢了一筹，好似打了一场大胜仗，一个个面上有光。

　　唯独双成仙子，看着木盒中礼物的时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起来堪比人间界的鸳鸯锅。

　　“太子殿下肯定不是故意的。”双成仙子身边的仙婢安抚道，“我去打听清楚了，太子殿下的原话，就是让澜风神君去万宝阁挑最贵的买。你听听这话，要是不看重主子，他怎么会愿意花这么多仙石。再说，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他哪里知道万宝阁最贵的东西是件木鱼呢！”

　　“都是澜风神君办事不利索，那万宝阁的少东家和掌柜一唱一和，把这木鱼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不就把澜风神君忽悠了。”

　　“主子千万别在这件事上闹脾气，好不容易陛下松了口，允了主子回仙都。这一次，主子一定要好好表现，最好趁着这个机会，先把婚事定下来……”

　　仙婢语重心长，双成仙子的脸色越发难看。

　　她捏紧拳头，过了许久，才恹恹道：“阿韵，我不甘心。凭什么？你说凭什么，明明是我先认识殿下的。陛下他怎么就这么不公平？那位狱主有什么好的？尚未成婚就做出这样的荒唐事，陛下竟然绝口不提解除婚约的事情，就因为她背后有一位帝君吗？”

　　她越说越激动，阿韵赶忙捂住她的嘴。

　　等她停了下来，这才打开门窗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在周围，方放低声音道：“我的好主子，这里是素心殿范围，隔墙有耳，咱们可不能什么话都说。陛下再如何，他都是殿下的父帝。”

　　双成仙子脸色铁青，啪的一声，将木盒盖上，囫囵收进储物袋，来了个眼不见心为静。

　　外界的传言半句没错，她确实是和清河太子青梅竹马长大的，只是时间不是从清河太子出生的时候开始，而是云锦上神陨落后，他被接回紫宸仙宫之后算起。

　　她心悦清河太子，也相信终有一天，能让清河心悦她。

　　但自从两千年前开始，她就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和他走到最后。

　　那桩联姻，是陛下亲口答应的，不仅稳固了仙界和冥界的邦交，也巩固了清河的太子之位。但在双成仙子看来，正是因为联姻，清河和仙后之间的裂痕才会越来越大。

　　表面上看起来一派祥和，但实际上，早就不比当初。

　　而她，是仙后送到他身边的。

　　放在往常，她根本就不会因为送的礼物是木鱼还是其他什么而伤神，但离开紫宸仙都两千年，她心底的希冀，在等这场闹剧结束的两千年里，被一点一点磨空。他真的爱她吗？

　　若爱，为何在她等待的这两千年里，他从未去看过她？

　　阿韵说之所以送木鱼当礼物，是因为他身为太子日理万机，可她知道不是的。

　　他连一个琉璃瓶能装多少颗星光都知道，怎么会没有时间看一看送出去的礼物。

　　双成仙子沉沉地想着，她真的能抓住这一次的机会吗？

　　与她一样，溪客也在伤神。

　　只不过，她伤神的是，到底该带哪几个鲛人回寒冰府。

　　可能是她的恶名太过响亮，怕惹了麻烦上身，也可能是本身就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她的邀请刚说完，鲛人族的族长就极热情地给出了反应。

　　不仅大方地告诉她族中鲛人任她挑选，还亲自带她来到年轻鲛人经常聚集的贝谷。

　　贝谷是一处贝妖聚集的海沟，因为形似山谷，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贝谷里，生满了各色美丽的珊瑚和海草，最神奇的当属散落各处的贝妖。

　　一只只贝妖显露本体，像一个个硕大美丽的可移动贝床，年轻的鲛人或躺或坐在贝床上，尾巴从贝床横陈往下，在水中欢快地摆来摆去。

　　见有客人来到，鲛人们一展喉咙，歌声悠悠扬扬。但是，落在溪客的耳朵里，却如同一锅乱炖。

　　这样的环境，见到鲛人们的嘴巴张张合合，她根本就分不清哪句歌声好听，哪一句又是哪一个鲛人所唱。

　　鲛人族族长还在热情地指着族人介绍。

　　“蓝色尾巴上长着像星星一样的白点的，是阿羽。他的嗓音响亮，最擅长唱祝寿的歌。”

　　“橙色尾巴上有红色竖纹的，是文文。她声音清脆，唱的歌比百灵鸟妖还要动听。”

　　“蓝色尾巴上白玫瑰花斑纹的，是似画……”

　　他说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不知情的，乍一听都要怀疑是不是遇上了人间界极擅口舌的房屋中介或者什么推销人员。

　　溪客被他说得头昏脑胀、眼睛和耳朵一齐发晕。

　　她悲哀的发现，虽然自己擅画，对颜色也极敏感，但真的无法在满眼艳色中，区分出来两条蓝色尾巴有什么明显不同。

　　不仅如此，鲛人歌声中细微的差异，哪怕族长用了最细致最浅显的话来解说，她也区分不出来。

　　挑选宴会上表演歌舞的鲛人回府这事，对她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

　　“族长，不如就劳烦你选吧！我相信你的判断，谁的歌声好你是最清楚的。”溪客破罐子破摔。

　　“那……成吧！”鲛人族族长勉为其难道，露出极实诚的苦涩。

　　见族长答应了下来，溪客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脱力地摆了摆手，这贝谷，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族长目送她离开，同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等溪客从东海出来，看到跟在鲛人族族长身后，沙丁鱼罐头一样被鲛人挤得满满当当的海船，莫名生出一种明悟：世人对鲛人族出海这件事，莫不是有什么误解。

　　族长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实诚，眼角笑出褶子：“族里的孩儿们都想为元引上仙的生辰尽一份心，我想了想，反正有上神庇护，也出不了什么事，干脆都带了来。”

　　阳光下，集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鲛人尾巴，如同天然混色板，晃得溪客眼晕。

　　她看了族长许久，虽然说得好听，其实是在拿话堵她。一旦鲛人出了什么纰漏，他绝对要跟她没完。这哪里是请鲛人回去表演，简直是请了一群大爷回去供奉。

　　她深深觉得，需要对族长的勉为其难重新认识一番。

　　不过，这个当口，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不然，这场戏还怎么唱下去？

　　溪客强颜欢笑地点了点头：“好说，族长放心。”

　　大海船从东海起航，在距离东海域最近的仙城码头停泊之后，溪客带着一船的鲛人，堂而皇之地入了城。

　　鲛人上岸之后，尾巴变成了化形出的双腿。但走路的姿态仍是摇曳婀娜，引人想入非非，晃瞎了一众仙人的眼睛。

　　“简直过分！”

　　“鲛人族怎么想的，让这么多鲛人跟她走？”

　　“不过是替一个上仙庆生，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才能解除婚约，真正是看得我心绞痛！”

　　……

　　仙人们议论不休，等溪客带着一众鲛人堂而皇之越过仙界和冥界的界门，扬长而去后，喧嚣达到了顶点。

　　双成仙子轻蔑地笑了笑：“她这是在作死！我看这回，陛下还怎么护着那个贱人！”

　　阿韵附和道：“恭喜主子。陛下这回肯定能看清，只有主子才是真心待太子殿下的。”

　　主仆俩一脸志得意满。

　　万宝阁少东家眼睛都瞪直了，看着自家掌柜：“真的带了一船的鲛人？”

　　掌柜点头，一脸的一言难尽。

　　少东家眼珠乱动：“太嚣张了！太奢侈了！听说寒冰府在广发请柬？你快去，给我也搞一张回来。”

　　掌柜脸色发木：“合适吗？太子殿下那里……”

　　他太了解自家主子了，这眼神，绝对是想去看热闹。但是，身为仙界的仙人，去冥界给一个上仙贺寿，真的合适吗？

　　少东家瞪他：“想什么呢？我是去替太子殿下探个路，到底是怎样的六界绝色，才能撬了咱们太子殿下的墙角。”

　　掌柜木木地退走。

　　仙界人心浮动，如少东家这般想看热闹的仙人不少，但真正敢去看热闹的仙人却不多。

　　澜风神君把线报呈给晏海的时候，一贯淡定的眼眸都染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他有些看不懂自家的殿下，明明该气愤的事情，可他的眸色中却透出货真价实的喜悦。

　　澜风神君不由得想到这些天双成仙子的示好，不是送来亲手做的汤羹，就是送来各色鲜花饼，或者搭配精美的鲜花摆瓶。细节之处，无一不尽心精致。

　　殿下莫不是改了主意？

　　然而，晏海笑了好一阵：“你也去给我弄一张请柬回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等澜风神君答应之后，又道：“算了，你不用管，我自己找人要。”

　　澜风神君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等常重读完名符信息之后，眼中泛出了夺目的光彩，原来宾客也不一定非得是冥界仙人啊！

　　他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边回信满口答应晏海的请求，一边吩咐冥侍重新磨墨，又写了厚厚一叠请柬发了出去。

　　少年们有样学样，六界彻底被搅动了起来。

　　神仙们见面的讨论重点，不仅仅有仙界清河太子和冥界寒冰狱主什么时候解除婚约，还有谁谁谁神通广大，又拿到了去冥界寒冰府看鲛人表演的入门请柬。

　　有需求就有买卖，攀比成风的后果就是，六界神仙中也诞生了倒卖入门请柬的黄牛。

　　“下个月，倒真是个好日子。”白简在拜见溪客的时候道。

　　寒冰府的书房再次被隔音结界笼罩。

　　溪客问他：“查得如何？”

　　白简面色发紧：“在仙后手上，听说就收在紫宸仙宫素心殿的库房。”

　　溪客没有多少意外，当年她剖心的现场就只那么些人。

　　紫宸仙帝之于百川上神是结义好友，就算为了自家兄弟的面子，也不会对她的遗物动手脚。云锦上神如高岭之花，自然不屑于翻她身上的遗物。任呈夫妻视她如毒瘤，翻她身上的遗物，对他们来说是脏了自己的手。

　　而妖侍们，不管蛟族妖仙如何对她，他们都没有胆子敢私拿她的遗物。

　　将所有人排除之后，百川上神的幼妹——如今的仙后怜心，是唯一有可能动手的仙人。

　　在白简追查之前，她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但是，因为担心给白简一个既定的假设，影响他追查结论的公正性，她还是选择对自己的猜测闭口不言。

　　只是没有想到，她终究还是高估了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