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客》遛弯的鱼

17、拘魂阵

　　溪客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放置棺椁的地方，露出一截弧线，弧线周边呈现碧青色，很新，与其他位置形成鲜明的对比。若非将棺椁移开，根本就看不出来。

　　灵光一闪，她与晏海对视一眼，两人一齐动手，气劲将大殿中的棺椁全部托举起来。

　　棺椁全部离地之后，那青色的轮廓更加清晰。

　　“怎么了？发现了什么？”领路仙人顾不上套话，心急地跑过来。

　　只见一朵巨大的青莲被绘在大殿的地面上，不多不少十二瓣，花瓣颜色并不均匀，有深有浅。棺椁放置过的地方，呈现出很新的碧青色，其他地方则近似于青黑色。

　　“这是什么？”被下过禁制的一名仙人问道。

　　溪客答：“青莲图腾。”

　　“听说化城以前是妖界的地盘，看来是真的。”

　　“织炎上仙该不会是跟妖界勾结了吧？”

　　“有可能，之前不是说陛下想撤了云华仙城的城主府吗？肯定是因为云华城主生出了不臣之心。”

　　“这么说来，织炎上仙所为，是不是替云华城主给妖界送投名状啊！”

　　“唉！这些仙家大户的仙人也是不容易。这些事情被仙都知道后，织炎上仙肯定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羔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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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陆续续有仙人从殿外进来，见到图案之后议论纷纷，无数阴谋阳谋尽数扑来，更有看热闹的仙人戚戚然为织炎上仙不平。

　　溪客和晏海撒手，棺椁重新落在地上。

　　不等众仙发问，抱皤仙人已经拿出留影石解释了起来。

　　殿中一阵死寂，一瞬之后喧闹渐起。

　　溪客和晏海出了大殿，最后看了眼漫天白皤，从老庄出来。

　　沉默地走了一路，最后在城北一家馄饨店坐了下来。

　　店主是对老夫妻，满头银发，皱纹深陷，乍看起来仿佛凡人夫妻，但他们的修为，却扎扎实实是上仙之境。

　　给他们将馄饨送来之后，夫妻两就回到了帘子后面。大概是在说什么私房话，不时有碎语传来，听起来有些含糊。

　　溪客也没管，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葱花，手法极慢，仿若出神。好半晌之后，才舀了一勺入口。

　　晏海看了看她，如面前的馄饨一般白净的脸上，显出一抹复杂。

　　他静了片刻，把勺子搁在碗壁，压低声音道：“殿中的青莲图案，到底是什么？”

　　溪客捏着木勺的手一顿，葱花的味道在腹腔流窜，“葱放多了”，她木木地想道。

　　沉默片刻，干脆也搁了木勺。

　　“晏海，你走吧！”

　　三万岁出头的神仙，若在冥界不过是少年郎，道途才刚刚开始，正是遍游世间见万物繁华美好的时候，实在没有必要掺和到这样的事情中来。

　　晏海静静地看着她，片刻之后，轻叹一声，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她：“三万年前，你告诉我，只要足够勇敢，就能无所畏惧。毕竟……连至阴至暗的幽冥忘川都能开出彼岸花。”

　　溪客愣了一下。

　　三万年前……

　　她的眸色中有些许萧瑟，淡忘的记忆从识海深处涌出。

　　那是她接任寒冰狱主后，第一次离开冥界。

　　就像云华仙城的掮客评价的一样，年少的她确实仙嫌鬼厌。

　　在入职幽冥司之前，她有一万年时间生活在归墟。众所周知，归墟是上古众神的墓地，因为规则混乱，几乎没有神仙能够踏足。哪怕修为至帝君，入归墟也是九死一生。

　　但她，却出生在六界神仙视之为禁地的地方——归墟。

　　真身，更是六界前所未有的不祥——葬神花。

　　这一万年，她从一朵花化形成人，仙体自成。

　　妖族化形的天劫，她没有经历过。人族品阶晋升的天劫，她同样没有经历过。

　　她好似格外被天道宠爱，又好似被天道所遗忘。

　　归墟的规则于她来说，就是成长的玩具。

　　玩腻了，换一个就是。

　　直到一万岁的那天，归墟来了一个老头。

　　老头浑身是伤，血糊湿了道袍。

　　看到她，老头极开心地笑。

　　他说：“溪客，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是什么？

　　她并不理解，但还是跟着老头离开了归墟。

　　第一眼，她看到了冥界纯白的昼。

　　这才知道，世间不只有数不清的土堆，连绵不绝的叹息，和看不见尽头的死寂。

　　这老头就是酆都。

　　离开归墟之后，是漫长的五千年游历。

　　酆都带着她，走过人间界的每一寸土地，看过妖界每一座城池，最后又回到冥界。

　　冥宫的日子很枯燥，数不清的典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是，酆都说这是她应该承受的，是她欠冥界的。

　　说这话的时候，酆都的眼神极为复杂，好像透过她看见了极遥远的人事。

　　她极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但人间界的经历让她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于是，她拼了命的学习典籍，也拼了命的惹祸，不仅将冥宫弄得鸡飞狗跳，让冥侍疲于应付，还经常偷逃出冥宫，与酆都城一群浪荡子打架斗殴。

　　如此这般，又过了五千年。等她将冥宫的最后一本典籍读完，在酆都的要求下，成了寒冰狱主。

　　冥界的仙人，正义感极强，本就对空降的仙官极为反感。再加上她闯祸的事情，不知被谁传扬了出去。

　　自她入职后，每天来寒冰府扔臭蛋废渣的仙人不少，寒冰狱下属仙官不服管教的不少，每天想着办法越狱的恶鬼也不少，所以日子过得并不松快。

　　直到百年后，寒冰狱被她收拾得妥妥贴贴。万年后，她晋升上神，才算彻底在幽冥司站稳脚跟。又过了将近万年，新法在地狱推行，十八狱主以她为尊，恶鬼绝迹六界。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算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两万多年的压抑，有朝一日得以舒展，使得她本能地选择远离冥界。

　　四万岁的她，第一次来到仙界，答应元引替他从星河捞一片星光。

　　冥界的天空是看不见星光的，就如她第一眼见到的冥界的白昼，冥界的夜晚是一片同样纯净的黑，看得见的光亮皆来自于彻夜不灭的灯。

　　她还记得那条星河，流光溢彩，恍若漫天荧光，能照亮亘古长夜。

　　她在星河边坐了很久，甚至还躺下睡了一觉，这才起身去打捞星光。

　　人间界的琉璃瓶，用仙法加持后，是盛放星光的最佳器具。

　　她将琉璃瓶摇了摇，想再找一颗更璀璨的。突然，听到极细微的响动，她抬头四顾，在绛草丛中看到了一个独自抹泪、连哭都不敢出声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跟元引一般大小，见她看过去，抽噎着抬起袖子将脸挡住。

　　乍一眼，跟缩在壳里的乌龟一般可爱。

　　看得她入了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应该要去哄的。

　　但她是天生地养的神仙，对相处的学习全部来自于酆都，酆都从未将她当过小孩，而唯一接触的小孩——元引，又是个极懂事的小孩。

　　所以，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哄小孩。

　　好在，她有孽镜台看鬼故事的丰富经验，讲鬼故事的水平也是一流。

　　她在小娃娃身边坐了下来，慢慢讲着那些曲折离奇的故事。

　　抽泣的声音渐渐停了，小娃娃把手拿了下来，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溪客记得自己当时是笑了的，她把刚打捞的星光塞给了小娃娃，在小娃娃被星光映得明亮清澈的眸色中，变出一朵彼岸花，又胡诌了一段看起来很有道理的话。

　　小娃娃愣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朵彼岸花。

　　后来，有仙侍的唤声传来，她便离开了仙界。

　　这，就是三万年前的故事。

　　溪客没有接木盒，是她变出来的彼岸花，她怎么会感知不到。

　　“快凉了，吃吧！”她重新拿起木勺。

　　晏海心底叹了一声，把自己的馄饨换给她：“我不怕。”

　　汤面干干净净，溪客愣了一下，片刻后，说道：“殿内的青莲图腾是拘魂阵。”

　　轮回秩序建立后，生灵殒灭后魂魄自有归处——冥界。

　　再加上，因为幽冥司魂殿的存在，生死簿时刻监测六界生灵的死灭时辰，魂殿仙官严阵以待。所以，要在生灵魂魄上动手脚，变得越发艰难。

　　但万事都有例外，六界之中总有些地方，是生死簿监测不到的。

　　而拘魂阵，这个起源于上古时期的最臭名昭著的邪阵，因为能够强行将魂魄从肉身中抽离，这种无法预料的偶发性，又给这些难以监测增加了变数。

　　“问题出在冥界？”晏海有了明悟。

　　因为拘魂阵有伤天和，上古众神之战后，曾经被大面积收集销毁。如今的六界之中，唯有冥界才有关于此阵的记载。

　　但是……

　　溪客没有回答。

　　拘魂阵保存于幽冥司魂室，非幽冥司仙官终生不得入魂室。不仅如此，魂室游离于冥界的夹层空间，就算有资格进去的人，也未必能找到魂室所在。

　　最重要的是，幽冥司仙官在入职之前，都需要背诵一本厚厚的《训责》，在《训责》上清晰明了地罗列着仙官的职守和严禁，拘魂阵被列在《训责》严禁篇的首页。

　　所有完成入职程序的仙官，《训责》会自动在其识海形成禁制，就算有机会看到拘魂阵，也绝对无法将其施展出来，更无法传给第二人。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魂室的出入名册上，是否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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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意兴阑珊地吃了一口馄饨，凉了的食物，鲜味尽失。

　　油星飘在汤面上，糊腻腻的一层。

　　“让店家再煮一碗。”晏海将她的碗端开。

　　帘子后，突然有哭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