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乐黎

3、梨殇(3)

　　箫，你去陪姐姐啊！

　　梨墨，你这个样子，我会很难过。

　　今天晚上是你跟她的洞房花烛，她一个人在凌霄宫会等你到天亮，她一定怀揣每个少女都有的梦，想你能保护她。

　　她是巫女，懂法术，她不需要我保护。

　　你怎么能这样想？箫，女子都是柔弱的，你去陪她。

　　段箫很长一段时间选择沉默。

　　箫，你不去陪她，我去。

　　说完之后，梨墨出了内殿，她似乎有些武功底子，纵身一跃飞出两米高的水磨石墙，因为我是念着梨墨的名字，所以我无法从水月镜看到段箫的踪迹。梨墨鹅黄色的衣裳在月夜里像只轻盈的蝴蝶，穿梭东宫萝薜倒垂的假山水榭，朝我的寝宫而来。

　　当月色被乌云蔽日变得黯淡无光，梨墨亭亭站在一块狐皮石上，面色暗沉。

　　我看到距她不远的荼蘼架上耸立着一个人，他用夹生的南晋语说，公主，我来接你回凉夏。

　　我已经说多少次，我不认识你，你给我走开。

　　婆婆说梨花的花语是柔弱而坚韧，梨墨没有段箫，她的眸光无比锋利。

　　那个人像只黑色雄鹰掠到镜面石上，月下，他的眼睛跟梨墨的一样泛着淡淡的青蓝，我是司徒秦，你不认识我了。

　　你再往前一步，我对你不客气。梨墨拔掉了头上的发簪，她银白色的头发跟着散落到肩。

　　梨墨，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给我滚。

　　是不是段箫，我要杀了他？

　　我暗道了声不好，丢下水月镜，从窗子飞了出去。等我赶到的时候，碧波粼粼的大明湖已掀起一尺高的水浪，水浪之后是梨墨纤纤玉手以簪为器，两只足尖轻点在薄荷丛的嫩叶，双臂交叉，用力向那黑面人掷去。玉簪直逼黑衣人的印堂，黑衣人连连后退以便赢得时间拔剑。他举起剑鞘在空中飞快旋转，像巨大有力的飞轮旋开玉簪的进攻。玉簪改变方向，陷进我对面的礁石。

　　我五指交错并拢，竖起左右手的拇指食指，念起熟练的梵语，这是我第二次使用迷心术，借助泼洒下来的月光迷惑他的心，我告诉他，你面前的人不是梨墨。

　　如果迷心术会像招魂一样反噬，我想我已经知道会是何种后果。我第一次对九夜使用迷心术，他把玉琢当成了我。这次，黑衣人放走梨墨，他发现藏在礁石后的我，移形幻影站到我面前，看了我很久，他说，梨墨。

　　我学起他咬舌的南晋话，我不是梨墨。

　　我的魔厥告诉我，你是梨墨。他把青铜宝剑横在我眼下，青铜宝剑瞬间发出轰隆隆的共鸣。

　　我不是梨墨，我只对你使用了迷心术。

　　你也对魔厥使用了迷心术？

　　风吹开了他蒙面的黑巾，他右脸的十字刀疤像火一般融进我的眼底，我的心突然感到一丝疼痛，它好像只是把剑。

　　它是用梨墨的血炼成的剑，它识魂。

　　其实……段箫？

　　趁黑衣人分神，我回了凌霄殿。

　　我放在床上的水月镜不翼而飞。

　　这是我来皇宫的第二天，我并没有好好打量过这群肃穆的金碧辉煌，它们看上去像月亮一样华丽，阴柔，它们却那么的冷，那么的像段箫。

　　梨墨好像预料到我会出现，在落满梨花的羊肠小径迎我，她水莲花一般低头，唤我，姐姐。

　　请把水月镜还给我，没有子母河水融蚀过的血，它只是面普通的镜子。

　　什么水月镜？什么子母河？妹妹不知道。

　　我盯着她，能在这么短时间闯进凌霄宫又离开，除了你，还能有谁？

　　她眼睛弯成柔美的新月，对我笑，姐姐，我没去凌霄宫。

　　你的梅花簪呢？奉天台上，段箫插在你头上的发簪据说是蓬莱贡品，天下独一无二。

　　她拢了拢梳好的翠云髻，哦，不小心丢了，我已经让宫婢找去了。

　　当她说完这句话，我袖子里的越女剑已刺向她，可是，她并没有使出对付黑衣人时所用的那招名为凤舞的白裔族轻功，她扬着的笑容如棉絮般柔软，她任越女剑刺进她的胸口，她的血在洁白的霓裳蔓延，绽出一朵殷色杜鹃。

　　不。

　　我听到了身后段箫撕裂月夜的痛喊，冷不防备，他一脚踹到我的小腹，抱住即将倒下的梨墨。

　　梨墨的笑容始终没有改变，她望着段箫，说，箫，我没事，姐姐以为我会武功，想跟我比划两招，你别怪姐姐。她又朝我伸手，姐姐，你过来。

　　她清澈的眼睛看不出一丝邪恶，我从地上趴起来抹掉嘴角的血走到她面前，她拉起我的手放到段箫的掌心，箫，我受了伤，今晚，你跟姐姐洞房花烛。

　　当段箫的手再次抽回，她踮脚吻上了他的眉，箫，我想你能有个孩子。

　　铺满月光的凌霄殿，我跌倒在地，又被人拽起来扔上床。一尺红绫从我腰间抽离，像悬悬而落的睡莲花蒙住我的眼。我看到自己被铁链绑在悬崖下的礁石，无情的海水，滔天的浪潮，冰冷的月光，一遍遍冲击我娇弱的躯体。我第一次忍不住流下了泪。

　　阿爹，我想回点苍山。

　　我的女儿，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以后不能再说这种胡话。

　　段箫不喜欢我。

　　如果因为他不喜欢你，你就离开，将来怎么做南晋的皇后？

　　我不想当南晋的皇后。

　　我的孩子，你是白裔族的卓玛。父亲苍老的手扶住我的肩，他布满皱纹的眼眶数不清的血丝。

　　离开的时候，我看到父亲站在奉天台的高处远望，风卷着他五足蛇的国师袍子，他皱起的眉有无尽的忧虑。

　　没有了水月镜，我每晚在房梁上遥看点苍山。月光落在我脚下的琉璃瓦，像碧茈湖的水微波粼粼。婆婆送我的一尺红绫已开始褪去鲜红，仿佛红莲开尽后的凋零。

　　一连三天，段箫的戌时留给了凌霄殿。他每次来，我都跪在他的脚下，为他褪去威严的朝靴，我像梨墨一样掂起脚去吻他的眉。

　　他把脸移开，他说，我不会爱上你的。

　　我低下头，解他腰间的玉带，等我生下你的孩子，我想回点苍山。

　　他抬眼看我，不可思议。

　　我暖着他的手，你是我未来的王，但我不是你未来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