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子》江山远

2、酸枣糕

　　三月十七。

　　李修真上朝后，二皇子当今景贤王的王妃便来宫中寻我。

　　我的嫡姐薛淑兰，嫁与李璟后她总爱来讽我，不过是自己得了先帝赐的裘毛或是太后赏的首饰，都恨不得让我第一个知道。

　　她大摇大摆走进来时，还是一副扬起下巴鼻尖看人的得意模样，就算是李修真登基成为皇帝了，她也只是落魄一阵。

　　想来是太后和景贤王密谋篡位之事被她知晓，他们打着百分百得逞的算计，她也就有着放不下的凌人傲气。

　　她已然是五六月大的肚子，走来还是不会小心，身旁的丫鬟小心着紧着跟在身后护着她，深怕她摔着了。

　　倒是她踏进我殿中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玉宸，还未用早膳吧，我给你带来了城角老铺子里的糕点，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家。”

　　我看着她身后丫鬟提着的食盒，重得快要压脚了。又看看我桌上喝了一半的肉粥，“劳烦景贤王妃早早地来看我，那样奢靡做什么，吃点占肚子也就好了。”

　　我视若无睹她今日金光琼琼的打扮，夹起一块素饼吃。

　　我说着刺挠的话，她听着却像是奉承她，听了也不闹，自顾自地命人将食盒里的糕点一件件拿出来摆满了整张桌子。

　　我身旁的丫鬟锦绣见她没有向我行礼，正打算开口，就被我止住了，“说来景贤王妃此来，也是真心想跟妹妹聊聊天，那不如就一起用了早膳，和以前在府里一样，说些贴己的话。”

　　我吩咐一旁的下人道：“再为景贤王妃添置一双碗筷，我吃的就不要给她上了。”

　　转头我看着她，假意笑着：“姐姐大着肚子，吃食都要小心些，我吃的不过昨晚熬的还剩下的肉粥，怕你吃坏肚子，还是吃城角铺子的糕点为好。”

　　她余光瞥见我碗中还放着块素饼的肉粥，又看了看桌上的两道早点不过素饼和方糕，有些嫌弃道：“我都给你带了糕点，也就不要吃你的肉粥了。还麻烦我派人一早就去买，热着呢，吃吧。”

　　我放下碗筷，锦绣便端来了茶水。清漱口后，殿中的下人都离了去。

　　包括我身边的贴身丫鬟锦绣，和薛淑兰身侧的芍药。诺大的殿中一下子空了，而她满不在意，打量着这本该属于她的地方，竟不会觉得孤独，而是透着些许的向往和嫉妒。

　　那细微的神情被我尽收眼底，只是敛下眉，拾起些兴趣捻了块四时荷花酥，等待她的主动。

　　薛淑兰见我吃了四时荷花酥，才用宛如黄鹂的声音懒懒开口：“昨个儿中书侍郎的夫人来府中找我，说起宫中冷清，只有皇后一人。朝中也有人上奏陛下希望其广纳后宫，早日绵延皇嗣。”

　　“你出嫁多年，也未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外面已又传谣言，说你身有疾病。今天我来也是劝劝你，为陛下觅得佳人在啊。”

　　薛淑兰的神色，摆明是看戏的表情。我看着满桌的鲜艳糕点，原来她不仅仅是想借老铺子里的糕点讽我，还有这层意思。

　　不知是否是她丈夫李璟和太后的主意。李修真登基之初，他没有势力，唯一支撑他的除了母亲柳氏一族刚恢复的势力和朝中真心为社稷向先帝的老臣之外，他什么也没有。那时老臣们建议让臣子女儿入宫，以稳住他们的野心，不至于反水太快。

　　李修真甚至没有和我商量过，在承阙殿中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说女子生来就不是为了自己，出嫁前是父亲的，嫁人后是丈夫的已经够苦。后宫一直是个令美人香消玉殒的吃人地方，他不愿见着深宫内宅的女儿们一心拈酸吃醋，独守着自己的宫殿，不知何时盼来皇帝，何时又盼来了灾祸。

　　当然，他自然不是这样说的。他只说后宫已被太后掌控，若是招女子入宫定会养虎为患，不能见太后拉拢人心。还有，他说他许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叫我心伤。

　　这两年，无论是太后还是王侯，都有意无意地塞着人进宫，就是希望李修真看上她们纳进后宫。可每至如此，他都呆在承阙殿中批奏折，去藏经阁求义，或是来我宫中躲着。

　　曾经我也听过，外人传李修真不举。笑与他说时，他只是替我梳着发，看着黄铜境内的我笑：“我若真不举，定不会让玉宸跟着我。”

　　那别有深意的目光看得我发羞，而其后，他便向我证明了那是谣言而并非事实。

　　我看着薛淑兰笃定的眼神，便明白，倘若我不允后宫纳贤，之后定会传出皇后独霸后宫的说法，加上早有说我待字闺中时身有残疾，不能有孕的传言，递上来的折子都够李修真喝一壶了。

　　但若要我允，李修真定比我更先生气。

　　“姐姐知道的，待字闺中我何时生过什么病，倒是姐姐以前身子骨就弱，这胎五六月了刚稳定下来，你可要小心啊，春日里有倒春寒，莫碰凉水什么的，小心着凉起了烧。我也只是叮嘱你安心养胎，还有吃食上要注意些。”我笑着抬手抚上她的肚子。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看样子是理解了这话的意思。她气得发紧，可我并未明说，她一反驳，要是我咬定她以下犯上，受以小惩。我不过要被责罚声讨，
　　她是没法回去交代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要是滑了胎，还在我宫中，是她算计我倒赔了自己。

　　她假笑着推开了我的手，自己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是，我自是会小心的了。还是你，要早日为陛下诞下，为端朝诞下皇嗣才好，那孩子比我肚中的要金贵许多啊。”

　　“那不必姐姐担心了，再金贵也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不着急一阵两阵的。”不愿逢场作戏，干脆挑明了意与她说。

　　“是是是。”

　　“玉宸觉得四时荷花酥可好吃，听说是新出的点心，看着颜色讨喜，我才想带来给你。”她看着我吃了一口便放在碟子里的四时荷花酥问道。

　　“瞧着颜色当然好了，只是酥皮太厚，浸了油的地方有的干有的腻，酸甜的馅儿也没调好，不知是否出自徐阿娘的手艺，还是她的儿媳。”转而我端起桌上的酸枣糕放在她面前，“虽然酸枣糕瞧着不起眼，可味道很好不是，开胃也消食。”

　　“这倒令我想起一件往事来，去年我殿中有个小丫鬟年才十二，吃酸枣糕时不小心掉了在鱼池里，有几只没有抢到鱼饲的鱼儿就吃了酸枣糕，小姑娘当时乐极了就又分了些给鱼儿，结果没几日，鱼就都死了，跑到我面前哭着求饶，我只是命她亲手将鱼池里的死鱼换掉，好好教育了番。现在那个丫鬟就在掌管着鱼池里的鱼儿，鱼儿都可生活了，以前几只还胖了不少。你说不合适的东西还是不要吃的好啊。”

　　“姐姐现在会想吃酸的吗？要不也尝尝着酸枣糕？”

　　她摆手说不必，“近日口味清淡，吃不得味道重的。”

　　我笑说好，当着她的面吃了块酸枣糕。

　　“味道不错，还是以前的味道。真是奇怪了这两个点心，都是同一个人做的怎会差那么多？”

　　薛淑兰掩饰：“概是那人技艺不精，手艺倒退了吧。”

　　我意有所指：“是啊，或许是手艺倒退了吧。这样可没人会再吃了，连我也不过是念着旧情而已。不好吃的糕点，也没必要花钱恶心自己不是？”

　　正是她不知该说什么，脸不是青也不是白时，锦绣进来了：“娘娘，陛下下早朝了，说待会儿要来您这儿用膳。”

　　我递了眼神，也算了给了台阶。薛淑兰顺势而下，“既然陛下要来，我就不和你多说了，我还要去太后宫中拜访了。”

　　我和气笑道：“那我就不送姐姐了。”

　　芍药进来扶着薛淑兰离开，我却能见着她回头啐我的眼神，如蛇蝎般狠毒，像是浸了毒霜，可也只能作罢。

　　看着桌上几乎没动几口的东西，锦绣问：“娘娘，是否是糕点里有东西？”

　　我摇摇头，“并非。而是除了这酸枣糕，都不是徐阿娘做的了。”

　　“那是？”

　　“大概是她的儿媳吧。前些日子太后下令街坊中不得私开铺子，或许也查到了他们家。”

　　“娘娘的意思是徐阿娘有了疾？”

　　我不敢应更坏的结局，“或许吧。”

　　“你说陛下下了朝，祥喜公公来的时候可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没有。”

　　“退下吧，这些糕点，除了那酸枣糕，你都拿去给宫里的其他丫头分一分，她们这个岁数喜食甜。”

　　“是。”

　　待到殿中只剩我一人，听见了窗外的莺鸟啼鸣，竹林风声，便向外看去。

　　又吃了两口酸枣糕，酸意在舌尖萦绕，还带着说不出的涩。

　　“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