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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罗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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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姜公子都足不出户,不肯见人,直到小半年后,才缓过来。
“我再次见到他,是在守丞为庆贺他十一岁生辰办的筵席上。姜守丞设下了流水宴,从云水街一头摆到另一头,满城的百姓都跑去凑热闹,希望能在这位福星跟前混个脸熟,沾到几分福气。我也跟着去了,隔着几重人山人海,遥遥看见姜公子穿着喜庆的祥服,站在守丞身旁,脸上平静祥和,看不出半点不怿的神情,我以为他已经将被拒一事抛之脑后,便安了心,和乡亲们一起向他敬酒祝寿。
“筵席散后,他身边的小厮来找我,让我留下,他们公子有话要同我说。我也没想太多,就跟着去了。我被那小厮带到姜府花园内的山石后,姜却邪正坐在池边,手里拿着鱼食喂鱼。我不敢造次,远远地在台阶下站着等他,等了大半天,他却只在低头喂鱼。我又等了半天,因为挂念着铺子上的生意,实在等不及了,就喊了一声‘公子’……”
说到这里,孟迢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寒战,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慢慢说道:“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我怎么说呢……那不是孩子该有的眼神……”
金风:“眼神?”
孟迢点点头,道:“我不知如何描述,总之当时的我一与他对视,就觉得通身不自在。”
他谨慎地斟酌字眼,声音越说越低。
“好像他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一个让他不想多看的……的牲畜……”
柳浪道:“他说了什么?”
孟迢道:“他看我一眼之后,又掉头去喂鱼了,我被他的眼神惊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半晌,他才开口说话。
“他说:‘孟先生厌恶会说话的人么?’”
孟迢咽了口唾沫,道:“他身边的小厮重新传达了一遍,是在问我‘孟先生喜欢会说话的人么?’
“我被问的发懵,他见我不语,就自顾自接着说:‘孟先生说话了?真是有趣,我不信妙光学宫里,完全没有会说话的畜生。’”
孟迢抬头,深深看了柳浪金风一眼,艰难道:“二仙君天资聪颖,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吧?”
……
‘孟先生怎么不说话?真无趣啊,我以为妙光学宫里,都是些能言善辩的神仙呢。’
……
孟迢:“我察觉出不对劲,但不知如何应对……他就又说道:‘很好很好,孟先生愿意搭理我,那我就当你是厌恶了。’
“我张口结舌,眼睁睁看他将手中的最后一点鱼食扔进池中后,又抬起头来,向我说道:‘但我,很喜欢。’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字重复道:‘我喜欢,能言善辩的人。’然后……”
孟迢打了个哆嗦。
“他向我笑了。那笑……那笑实在是……吓得我不知所措,只觉得满身冷汗都爬了出来……老天,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笑!!!”
……
“罢了罢了,孟先生不愿搭理我,那我就当你是喜欢了。”
“但我,很厌恶。”
“我厌恶能言善辩的人。”
……
柳浪单单听孟迢描述,都能想象当时的场景有多么怪诞悚然,问道:“后来呢?”
孟迢道:“我,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从姜府出来的。从那之后,除非是推脱不了的公事,我都不敢再涉足那里半步,只要一靠近姜府,我就能想起那一日,那个眼神,那个微笑,那几句话……简直是噩梦。”
金风道:“你不主动找他,他便设计让你自投罗网。”
孟迢长叹一口气道:“仙君说的是。姜却邪对我的厌恶,像是越来越深……尤其是近两年,他隔三差五就要寻些事端出来,弄得我全家不得安生。不管是当面羞侮还是背后作怪,桩桩件件,十个指头加在一起都数不过来。
“总之,只要他哪天不高兴了,我就得跟着倒霉。”他以这一句鞭辟入里的概括作为总结。
听了孟迢倒的这一大盆苦水,金风思考片刻,又问道:“之前失踪的那些年轻女子,你对她们是否有印象?”
话题突然转变,孟迢也跟着来了精神,一扫刚刚口述窝囊史时的愁云密布,振奋答道:“仙君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家商铺平日的工作便是东家送面,西家贩米,这几十年来少说把整个雁丘城走了个千百来遍,城中大大小小的人家,就没有我不认识的。官府若找我索要情报,说不准已经查了个七七八八了,也不至于现在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啊!”
柳浪见他夸下海口,与金风对视一眼:这一趟确实没白来。
孟迢马不停蹄地说道:“头几个失踪的姑娘里,有个名叫苏念衿的,是城北苏秀才的大女儿。她生前常来我们城北的铺子买米,一来二去的,和店里的伙计都很熟。她爹是个落魄秀才,考了二十几年还只是个秀才,只能仰仗着岳父家的接济勉强度日,他婆娘和两个女儿平日里做些针线拿出来卖,自己两手一甩什么都不干,只知道喝酒……
“喝多了还打人,我记得两年还是三年前的冬天,有一日,那姑娘光着脚从家里跑出来,说要状告她父亲酒后殴打母亲和她们姐妹两……啧啧啧,但守丞只遣了几名官差上门去说道了苏秀才一顿,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责罚,听说后来,她回到家里,又被她爹打了一顿……
“她失踪的头些日子,街坊们都说是这姑娘是受不了她爹的拳头,偷偷逃家去了,但……啧,当时我就觉得不大可能。”
孟迢又抿了一口茶,接着道:“这孩子是重情重义的人,她的母亲和妹妹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年纪尚小,一直都是苏念衿护着她们,因此她爹喝醉酒打人的时候,也是她为了保护病母弱妹,被打得最狠……实在被她爹逼急了,就带着母亲和妹妹逃出来,去江都她外祖家住一阵。这样一个懂事自强的姑娘,怎会忍心抛下母亲和妹妹,独自逃生呢?”
柳浪问道:“她外祖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夫妇和离,把女儿和外孙女一起接走?”
孟迢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官府若要判和离,得是夫妇两方都应允分开才行。就算苏娘子愿意,她夫君肯定不愿意啊,离了他吃什么,靠什么拿钱?”
金风摇头:“无可救药。”
孟迢道:“据我所知,江都那边,他老丈人好像也嫌丢人,宁可每月派人来给女儿女婿送些银两,也不愿意让他们和离……苏娘子进退两难,只能这么一年年地熬了。”
屋内三人皆沉默了。
孟迢道:“至于这些失踪案,二位仙君想想,既不是匪徒,也不是强盗,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不是妖精所为,还能是什么?那些可怜姑娘,十有八九已经成了妖精肚子里的冤魂了……”
“冤魂?什么冤魂??”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蓦然响起。
柳浪回过身,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蹦入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