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44、斗殴1

　　金风皱眉：“谁在说话？”

　　常宁解释：“是说书先生。这家掌柜趁国祭请来方圆百里最有名的说书先生，专讲谢天师生平事迹，来听的人可多了，今天是第九日。楼下那些百姓，都跟我一样，没有福分得见天师真容，但从这老先生说的书里，足以能遥想天师在世时的英姿。”

　　柳浪没从他人口中完完整整听过对当年之事的详细叙述，即便是有，大多也是自行揣测，与史实没有半分瓜葛。
　　揣测的内容虽然各有千秋，但其主要核心，柳浪不听也知道，一定都是在骂他柳闻莺忘恩负义、丧尽天良。

　　他掀开门帘向楼下看去，只见那老先生坐在堂前最醒目的中心位置，面前是一张乌木书桌，案上一双惊堂木和一只茶盏，周围挤满了好奇的百姓。

　　且听那说书人接着说道：“学宫内，其实早有识破那妖精真面目的弟子，是位名叫林穹、字子昂的道长，此人暗中向天师汇报，说那柳闻莺心术不正，在人前人后行事作风都是两样，恐有坏心，建议天师小心提防。
　　“可惜天师深信柳闻莺不疑，并未将林子昂所言放在心上，还一味地，将妙光学宫内大事小情都放心交付给那妖道，命他与郡王殿下一同处理。”

　　接连听到两个老熟人的名字，剧情还这么新颖刺激，柳浪庆幸这一趟没白来。

　　“……唉，天道无常，偏偏小郡王不日就要炼结金丹。那妖道一番花言巧语后，小郡王不疑有他，便将天师嘱咐之事，全权交托柳浪一人，自己则暂且离开妙光山，回到其母长公主殿下府邸，闭关修炼，坐候结丹去了。这妖精天时地利人和，一切机遇皆在手中，怎能再等？于是几日后，他趁夜潜入天师寝屋，谎称有要事要与师尊商议。

　　“彼时，天师正闭目打坐，未曾设防，法器也不在身边。这厮便看准时机，一剑斩杀了天师大人！！呜呼悲哉，堂堂一国天师，道法通天、即将飞升的仙君，就这样被一介妖邪所害！！！！”
　　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愤慨激昂，只差当众痛哭：“那妖精用来杀害天师的法器，竟然还是天师亲手所赠的觅晴啊！！”

　　地下众百姓和道士无人经历过那场祸事，都将这说书先生所说当成事实，个个跟着悲愤交加起来。

　　有人道：“这妖精真是心狠手辣，天师教养他五年，竟然一点不心存感激，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也有人困惑：“天师大人那般厉害，怎么就能被柳浪蒙在鼓里那么多年，完全看不出他是个妖精呢？”

　　有人答：“当然是因为那个妖道狡诈，把自己的妖气藏得好。再说了，谁能想到，妖精竟敢跑到妙光山去！整整五年啊，我的老天，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有人跟着附和：“是啊，要不是后来天火惩妖，把那妖精烧死了，咱们这些普通百姓能不能活到现在说不准呢！”

　　“是啊是啊，得亏了那场天火，真是苍天有眼啊！”

　　他们说的简直越发离谱，柳浪只觉一股冲动烧到脑门，强忍着想要站起来斥责他们的心思。
　　可他没有资格。

　　“混账。”
　　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底下原本正在讨论天火如何妖邪如何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伸长了脖子到处东张西望，想看看刚刚是谁在骂人。

　　是金风。
　　柳浪一怔，他方才一直低头忍耐，不曾留意同座四人的反应，不知金风何时已经起身，掀开门帘走到廊前，俯视着楼下的百姓道士。

　　金风冷笑，他向着底下众人道：“天灾之事，尔等竟然拍手叫好？你们可知那场天灾中，乐康城民到底死伤多少？”
　　一时间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一名穿着绛紫道袍的圆脸道士不满金风张口便骂人，亦回嘴讥刺道：“我们外八州的自然不知你们国都死了多少人，只是阁下既然是道门中人，便也知道天火向来都是上天的旨意，来惩戒那些祸国殃民的大妖，哪里有大妖，天火便会落在哪里。
　　“你们乐康既然出了个这么祸国殃民的妖道，受到天火焚城，也是命该如此。”

　　这番话，实在是混账得很。

　　竟还有人附和那圆脸道士：“就是说啊，乐康遭难，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那妖精又不是出在咱们青州！”

　　有人小声赞同道：“那妖精如此厉害，连天师谢萤都被他杀了，可不是祸国殃民么……早早烧死了不是件好事嘛……”

　　更多的人壮了胆子，跟着说道：“天火便是天意。百十年前也不是没有天火惩妖的先例的，阁下虽为乐康人士，但也不必这样激动，上来就骂人，多不体面。”

　　众人嘈杂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愈发激奋。
　　柳浪见金风满面怒容，双目圆睁，伸出道袍的右手攥紧栏杆，半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便知道他被这些人的混账话气得不轻。

　　只听金风冷声道：“不曾亲历灾祸也不辨事实原委，竟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情理之中？若有一日你被妖精所杀，我也可说是因你修道不精，命该如此，也是‘情理之中’？”

　　那圆脸道士被众人叠声附和，已经心下飘飘然，却没想到金风敢这样讥讽他，一时间勃然大怒，顾不得什么道门礼节、体不体面了，指着金风便破口大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咒老子我？！你说我没经历过，难道你就经历过？！！毛还没长齐的黄毛小子，哪来的滚回哪去吧！！”

　　粗鄙至极，简直不像修道之士，倒像村头屠户。
　　现在遴选道士的要求这么低下了？

　　金风刚要说话，方才一直默然的萧恬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金风身侧，拽了拽他的袖袍，轻声道：“不必为这等蠢材动气。我来同他说。”

　　萧恬说完这话，便朝向那圆脸道士，温和笑道：“不巧，我二人还真经历过。”

　　他笑眯眯地说着，柳浪熟知他为人脾性如此，脸上笑得灿烂温柔，说的话却能杀人于无形。于是他一时倒也不为楼下那些蠢材们生气了，只想着看看萧忘言这厮的口才，多年过去，是否还跟从前一样好。

　　圆脸道士见半路杀出个陈咬金，一张圆脸涨成猪肝色，扯着嗓子道：“那又如何！”

　　萧恬接着说道：“我师弟所言，有何不妥吗？
　　“敢问阁下，经历过那场天灾么？我想不曾。

　　“阁下能明辨事实吗？我见你既已坐在这里，听这位说书先生胡搅蛮缠了九日，想来从前再怎么能辩是非，现在怕是也不能了，不然也不至于连天灾都能与情理扯上关系。

　　“至于我师弟说，阁下有朝一日被妖精所杀的事情，这点我确实不知。只是看阁下气息，是修道五十载的前辈，颅中物却好像已经先于肉身飞升去了，因此想来，那日估计也不会多久远。

　　“阁下放心，我比我师弟略宽容些，阁下一朝身死，我必不会嘲笑阁下技艺不精，反会为阁下诵上一段往生咒，祝阁下早日超生，下辈子定要投胎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免得所住之地一旦出现什么祸国殃民的妖邪，害的阁下也要尝一尝天火的滋味。”

　　嗯，不错，更胜从前了。
　　柳浪十分宽慰，再去看金风，见他的脸色也略微好些了，但眉宇间的怒气却依然不减。

　　萧恬三问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毒！这圆脸道士的现世连着转生都被他嘲讽了个遍。

　　圆脸道士反应迟钝，过了好久才理顺了萧恬话中含义，登时七窍生烟，只恨不能立刻一剑捅死对方，口中哆哆嗦嗦骂道：“操他娘的——”

　　旁边跟他一起来的同门悄悄扯住他，连声劝道：“师兄，算了算了……大庭广众呢。”

　　“大庭广众个屁！”圆脸道士一把推开他的师弟，后者被推飞出去四五步。
　　他仍不解气，又飞起一脚踹翻了桌子，引得楼下一阵骚乱，看戏的众人尖叫连连，连忙躲避四处飞溅的茶水。

　　“你——快给老子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