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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渡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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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舟很不满意。
“我就说了句他跟那水妖的玩笑话,这臭道士竟然把我从御剑上踢下来?他这是要活活摔死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柳浪扶额:“你明知道他那晚发疯,还要拿这话去招他,不是找死么。”
丹舟愤懑不平:“你是帮他还是帮我?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没摔死,却要被你活活气死!”
柳浪两手一摊:“你躲在我身后拿他取笑,他一脚踹的是我,我又该找谁去生气?”
或许是受了人形影响,丹舟这个老妖精的说话行事,变得越来越像个十多岁的孩子了。
丹舟撇一撇嘴,道:“罢了罢了,看在你替我挨了一脚的份上,这事先不计较。只是——”
他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不是傻?他既然将我们踹下来,就是摆明了不再管我们死活了,那我们还不赶紧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跑得越远越好?你竟然还要去青州寻他们?这俩道士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柳浪道:“金风不想让我们跟着,但那穿白衣的却不是好打发的,他既强扯着我们一同去青州,我们半道落下了,他就必定会想方设法来找寻我们。与其逃之夭夭日后不期而遇,还不如现在跟上去把事情解决了,大家分道扬镳好聚好散,省些事端,也免得尴尬。他们与普通道士不同,从前识破我时没有杀我,往后应该也不会,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丹舟打了个哈欠:“那白衣道士不就是你的故人么?你瞧瞧你从前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谎话连篇口蜜腹剑,一看就没安好心。”
闻言,柳浪忍不住腹诽:说起谎话连篇……好像我并无资格指责别人?
柳浪:“况且岳榷死因尚未定论,或许这凶手和当年谢萤的死有些关联……我既担了这个责任,无论如何也得去这一趟青州。自己去也是去,同他们去也是去,跟着道士,事情做起来也许能行些方便。”
两人于黄昏雨霁之时来到码头,按照掌柜所述,打算找一条横渡沧水的船只,四处询问过后,才知道那些停泊在岸的都已经被租借的一个不剩,江面上空空荡荡一望无际。
看来要等到明日才能有渡河船只了。守船的老伯将栓船的链条尽数收起,留下这一句话就离开了。
丹舟取下腰间酒壶,拔下葫芦塞子,仰头饮尽了最后一口佳酿,复又将葫芦塞好,昂首挺胸:“这种时候还不是得靠我!”
说着,他趁四下无人,将葫芦抛掷于江面之上,只见那原本小臂长短的葫芦迅速变大,顷刻间变成了一只船舶大小,静静地漂浮在江上,随着江水上下浮动。
他纵身跃上细窄的葫芦腰,那里此刻已经放大到足以容纳两人横坐,甚至还有不少空处。
柳浪跟着一同跃下,在丹舟身后坐定,笑道:“你竟还有这一手,我以为你这葫芦只能拿来装酒呢。”
丹舟将头一扭,傲然道:“我好歹是修了几百年的老妖精,别的再怎么不济,这点小法术还是会的,你只管瞧好了就行!”
水面无风,巨型葫芦却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顺着西南方向慢吞吞划去,留下微皱的波纹片片漾开。驶离岸边后,这葫芦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保持顺游而下、顺风而行的高速行驶。
沧水一望无边,不知要多久才能抵达对岸。此时红轮已坠,穹顶上一枚明黄色圆月高悬空中,四周星河璀璨,天上星光映于水中,江水清澈泠冽,与天光融为一色,竟分不清交界何处。
葫芦在江上平稳行进,丹舟熬不住困意,趴在小葫芦肚上睡着了。
柳浪倒不觉困意,他倾身向后仰倒,双臂抱头倚在大葫芦肚上,看着满天星河,陷入沉思。
——
“所谓得道成仙,既已得道,又何必成仙?”
十六岁的柳浪举起手来,扬声问道。
周遭同门皆是“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柳闻莺这厮,多半是脑子有病。
前排的聂冲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仿佛又是在冷笑。
未等上座师尊发话,已有同门向柳浪发起斥责:“修道修道,自然是为了修仙,不然我等还苦苦坐在这里做什么?”
柳浪笑道:“那不尽然。若说成仙便可登太虚宝境,执掌万物轮回,世人生死,可世上又有何人真真见过得道仙人?他们究竟飞升去了何处?”
同门道:“这……自然是绝顶神妙的仙境了。”
柳浪道:“既然无人得见,又何以知晓他们真正去处呢?”
被问的说不出话来的同门急了,说道:“你,你少要胡搅蛮缠,若不是去仙境,那为何数以千计的道人不惜奉上一生来修仙问道?你这般喜欢追问,你且说说看,不是为了成仙,那你修道是为了什么!?”
柳浪见他急了,并不想使他更加咄咄逼人,于是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自不知得道飞升后的仙君会去往何处,只是我觉得,飞升或许不是至关重要的结果。”
身后林穹哂笑:“啧啧,又来,装什么正人君子、脱俗义士!不过是想着法子出风头罢了。”
柳浪不理他,站起身向天师谢萤行一揖,接着道:“弟子认为,世间许多道士早已背离道门祖训,其所言所行,皆不过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得道飞升。因而那些只以除妖为业,枉顾常理事实的,都是些欺世盗名之徒!”
众同门又是“嘶”的一声。
萧恬在柳浪身旁轻声道:“说下去。”
柳浪接着说道:“据弟子所知,近十年来,已有不下数百起冤案,这些案件分明是人祸所致,只因其中涉有妖精,查案道士却直接定性为妖孽作祟,不管不顾一味斩杀后便草草结案。弟子敢问天师,即便妖多奸猾凶残,但是这般草菅人命的行径,是否绝不该是道门中人所为?斩妖除魔本是道士职责,但以卫道之名,行残暴之实,是否有违问道初衷?”
一片寂静。
另一同门不服,打破寂静,扬声道:“照你这么说,全天下修道之士都是无情无义、无耻之徒了?”
柳浪道:“非也,在下只是觉得,真正该受敬仰的,或许不应是那些一心杀妖以期迅速积攒功德、飞升成仙的所谓仙人,而当是那些已知自己无法登仙却仍在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道君,他们既已无登仙之法,所行之事便都是为了——”
拯济世人四个字尚未出口,一旁的崔翥终于按捺不住,咆哮道:“住口!快住口!你又在胡说些什么?你所说的那些个该受敬仰的道君,都是些放纵自我以致堕为地仙的蠢货,就这些个不知洁身自好的人,还扯什么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大逆不道,妖言惑众!你这混账东西还不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
柳浪叹一口气,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开始收拾包袱,心里开始盘算马上滚出去之后,是该去藏经阁寻孙停聊天扯皮,还是干脆直接跳墙出去回家瞧瞧念念和母亲?
得了得了,还是别回家了,要是父亲知道了,十成九又是一顿好骂。
打定了主意,柳浪拔腿便走。
不料端坐在庭前、一直未说话的谢萤,突然开口:
“且慢。你坐下。”
柳浪迟疑了一秒,随即又坐回到蒲团上,本本分分。
崔翥气得头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等无药可救的弟子天师为何还要让他留下?留下做什么?继续妖言惑众鼓吹同门们都去当地仙去?
一想到这,崔翥就觉得脊背发凉。
谢萤接着道:“你所言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世上的人大多贪图眼前之利,不顾身后长远,他们只知除妖越多越可得道,便一门心思只顾杀妖。你若要深究,他们只一句‘替天/行道’便可搪塞与你,即便你一腔热血,又能如何?”
柳浪垂首:“不能如何。”
谢萤缓声道:“那便是了。我之所愿,并非要求世上道者皆正义凛然,而是只要我门下之弟子,皆懂得何为正道,何为修道,何事当做,何事不当。”
“只要尔等心中常存此念,长此以往,便可移不正之风,易流遁之俗。”
师尊的嗓音温吞轻慢,在座众人如闻泉水叮咚,自心间淌过,颇有一番大彻大悟之趋势。
谢萤道:“至于你所追问仙君究竟所居何处,或许如元徵所言,去往极乐仙境。自然,也有其他可能,与我而言,或许化作满天星子,映照尘世,永生不灭,亦是一种归途。不过都是猜测罢了,你方才也说了,登仙并非最重要之事,那又何必纠结去往何处呢?”
元徵便是方才质问柳浪的那个同门的字号。
柳浪垂首,心中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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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作满天星子,映照尘世,永生不灭么?
柳浪此刻便看着这璀璨寰宇,心道:若是所有成仙的道君都化为星子,那这天上挤着这么多仙人,若有意见分歧,还不知道要吵个几千几万年方能吵出个结果呢!
他咧嘴一笑,脑袋枕着手臂,闭起听识,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