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223、偷天

　　殿内一片死寂。

　　舍兰脸上没有表情，像是在与不熟悉的人聊天：“你叫我什么？”

　　也许因他分心，柳浪觉得压制住后背的力量似乎削弱了许多，他撑着地面站起，迎上舍兰直视的目光，一字字道：“你确实掩饰的很好，把所有人都骗了……但你敢不敢掀起衣袖，把右手臂露出来给我看看？”

　　舍兰的手指微微一收，没动。

　　“你不敢，”
　　柳浪笑了，心里却无比恶心，看着舍兰这张俊美无匹的脸，他只想呕吐，缓缓道：“你不敢，因为你的右手臂上，有两道剑疤。”

　　“这两道剑疤全都来自同一个人——林子昂。”

　　“第一道，是剑试大会后，他和那群狐朋狗友将你围堵在枫林，仗剑伤人留下的，第二道，是谢天师被你杀害的前一天，他在练剑场上故意挑衅，与你比剑时留下的。”

　　“你和我一样，以凡人血躯入妙光修道，躯壳内却是妖精的魂魄，一旦被道门法器所伤，伤疤便无法愈合，终生相随。这两道剑疤，岳兰姝身上同一个地方也有，你借她的手自尽后，你的魂魄离身，那两道疤便随之消失了。

　　见舍兰仍是不语，柳浪便接着说：“确切来说，是你把我也变成了这样，并让你我成为同窗，方便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选择最合适的时机来实施你的计划。只不过，你是自祁眷一出生起便占据了他的躯壳，而我，则是附体了天性痴呆的柳浪，是你做的一个试验，也是你用来实施计划的工具。一是初生婴孩，二是痴傻之人，魂魄都无力量与你我争斗，才一直安然无恙，表面看来与常人无异。”

　　“但你知道，凡人血肉之躯承受不了妖精的魂魄太久，于是你想到一个办法——修仙问道。你想看看，这样一副不伦不类、外表是人内里是妖的躯体能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修道，能不能结成金丹，甚至飞升成仙？”

　　“事实证明，尽管修道能使这副躯体保存时间更久，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不出十岁便会经脉寸断而死，但也只是拖延时间，多活几年罢了。你知道自己无法结丹，我也无法，因此若要完成计划，就一定得在你我所谓的‘结丹日’，也就是二十岁生辰之前动手。”

　　柳浪怒意愈盛，脸色越来越白：“并且，离‘结丹日’越近，体内灵力活动愈盛，与不属于这具躯体的魂魄两相碰撞，便会加速□□崩塌……所以当年在青州，我多次感到不适，时常毫无征兆地剧痛。但你早就习惯了这些，你忍的很好，没有人发现。”

　　舍兰忽然开口道：“你不妨仔细说说，我的‘计划’，是什么？”

　　“你发现谢天师在暗中调查，那些道士在飞升前夜是否遭遇了袭击……”
　　柳浪道：“你怕被天师察觉了秘密，但你又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此事告诉过别人，因此你要找一个替罪羊。你要让所有人相信，是这个替罪羊杀死了天师谢萤，同时也能确保，就算有人曾从天师口中知道了关于那秘密的一星半点，也会以为，一切都是这个替罪羊所为，是他害怕秘密泄露才对天师下手。”

　　“……你找到了我。”柳浪咳嗽着，终于笔直地站起，抬头注视着舍兰的眼睛，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是用的什么办法，封锁了我的记忆，让我从柳闻莺的身体里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相信我就是柳浪，一个身世清白的普通人。”

　　“我进入妙光学宫，也是你的安排。你苦心孤诣，要将我培养成一个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妖精，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进入妙光，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谋害天师谢萤。”

　　“天师死的那天夜里，我睡不着出门透气，你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将我迷晕在第五溪后的枫林里，然后易容成我的模样，潜入天师的静室……你那时一定借机在我身上封印了大量妖力，你要让我被活捉时，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但凡人的血躯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多妖力，即便暂时封印了，也会在数个时辰内爆体而亡，你只是把我当做一个……一次性的容器。”

　　柳浪说着，蓦的回忆起，二十年前的丹华殿，他刚好就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当时萧恬等人从先帝处求得诏令，带着九王爷封和赶来为他求情，负责审讯的林缜本已答应，命人将他先带下去。
　　有个人走上前来，十分好心地扶了他一把，就在那个时候，柳浪感到体内有一股力量无法压制，七窍中瞬时爆发出无穷的妖力，顷刻，便将扶他的那个人，戳了个透心凉。

　　那人，就是祁眷。

　　他没有死。

　　确切来说，死的是祁永霖，一具早就被鸠占的无主雀巢。肉身死亡的那一刹，舍兰的魂魄回归本体，彻底与这里发生的一切断绝了关系。

　　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死人，更何况是在真凶不打自招的情况下，有什么深查的必要？

　　“你故意来扶我，解开了一半封印，因为你想让祁永霖死在我手里，你想让我在众目睽睽下妖气爆体，杀人不眨眼，便坐实了我的一切嫌疑。”
　　柳浪冷笑道，“同时，也因为你前夜从天师那里得知，天火将至，乐康城在劫难逃，妖不死火就不会灭。你知道这是冲你来的，所以你把大量妖力转到我身上，也可以让我替你承受天怒，让我替你……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柳浪时常会想，难道正是舍兰戕害谢萤的行为引起天怒，才会招致天火焚城，倘若他那夜并未动手，谢萤的卜卦便不会成真？可正是因为舍兰偷听到了谢萤的卜卦，才会使他坚定了要在那夜动手的决心：
　　天时地利，千载难逢的良机。

　　“若我死去，天火便会停止，而从那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怀疑，除我之外会有别的凶手……你这一石二鸟，不仅铲除了天师谢萤，又将此事唯一的知情者——也就是我，一并除去。”

　　“只能说你运气实在太好……天师死前倾尽心血做出的卜卦被你偷听到了，不然，你也许不会想到拿我来帮你金蝉脱壳。众目之下解开封印，驱使我杀了‘祁眷’坐实罪名，实则是确保你的魂魄安全离开乐康，在千里之外静观其变，一切水到渠成。”

　　舍兰揉了揉眉心，叹气道：“可惜，水到了，渠却未成。”
　　此话出口，便是证明前面柳浪说的那些，他都承认了。

　　舍兰，就是祁永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浪，眼神流露出半真半假的好奇，道：“比我想象中似乎要聪明一点。可是，难道你只凭这两道伤口，就认定我是祁眷么？世上受过道士所伤的妖精多如牛毛，手臂上有伤的更是不计其数，你怎就认定是我？”

　　柳浪道：“祁永霖的家乡在颐州南部，万遂山脚下的万荷镇。若要进入妙光学宫，就必须得到颐州大观的主持引荐，可你出身贫寒，便只能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八岁稚子，独身一人入荒山，砍杀了危害一方的猛虎。果然，此事之后，整个颐州轰动一时，当时颐州内最大的道观，青池观的主持答应了你的恳求，为你书信一封送往妙光。”

　　“进入妙光后，你深知天师极慧，不能在他面前崭露头角，以免被他发现端倪。于是你韬光养晦，装作天资平平，道法剑术皆不如人，加上你又刻意接近小郡王，常与他一同出入，众人的注意便都放在小郡王身上，很少有人会注意你。”

　　“你做足了一切准备，甚至为了以防万一，在离开颐州前，将你的父母兄长全部杀死，伪造成被山贼劫掠的样子，以免将来不小心露出马脚，天师会去你家乡调查你的背景，会发现你入妙光前后行为、性格都很不一致。”

　　柳浪顿了顿，道：“因为孩童的天真无邪、对万事万物皆展现出的好奇心，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你已活了两百多岁，见惯了世态，早就变得处事不惊，对你来说，装疯卖傻很容易，稚子无邪却难学。

　　“因此，即便附体了婴孩，你也模仿不出婴孩的言辞举止！只要天师派人去问，你的家人一定会告诉他，你天生早慧，性格冷漠，与寻常孩子不同。所以你要杀了所有可能知道你底细的人，而祁家住在入山口，周围并无邻居亲友……

　　柳浪道：“这就是你选择他们的缘由，你可真是算无遗策。”

　　“可即便如此，你还是发现了什么，对么？”舍兰微微笑道，毫不在意地扫了柳浪一眼，“说来听听。”

　　“没错，你杀了你的父母兄弟，灭了祁家满门，但还有一个人……”

　　柳浪眼中闪出锐利的锋芒，一字字道：“当年青池观主持为你写了荐信，但那封信里写的具体是什么，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看过？不对，应当是主持写完信后便派人送往妙光，你根本没有机会看，也根本不会去看，因为你潜意识里认为这封信里多半是介绍你砍杀恶虎的壮举、足以配得上进入妙光学宫修道之类的夸赞之语，可你没想到，主持除了这些，还写了点别的东西。”

　　舍兰玩味地笑了，等着柳浪说下去。

　　柳浪道：“青池观主持知你家境贫寒，从未读书识字，担心你只是强逞匹夫之勇，并不适合修道，他更担心把你送去妙光后，会丢他青池观的脸，毕竟你是颐州近六十年来第一个被送去妙光的弟子，兹事体大，不能不小心对待。因此，在写信之前，他偷偷去了趟万荷镇，在暗处观察了你三天。

　　“他发现你处事沉稳自如，言谈举止聪慧机敏，竟像是出身于贵族门庭。他还假作路人偷偷询问了你的兄长，你兄长说你天性早慧，出生不到一月便开口能言，虽从未正经上过学，但悟性极佳，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主持对你十分满意，在推荐信中将你好好夸赞了一番，并声称，以你的悟性，只要你在妙光潜心修道，未来也许能成为继任青池观主持之位的不二人选。

　　“当年，祁永霖的遗体被送回万荷镇。就在前几日，我让辛子乌去了趟颐州，原本是想检查一下祁眷身上是否还留有什么痕迹。但二十五年过去，血肉早就腐烂完了，只剩下一副白骨，无法判断生前是否长期忍受经脉寸裂的痛苦，而仅从尸骨右臂上没有伤痕这点，还不足以做出判断。但辛错顺道去了趟青池观，询问推荐你去妙光的那位主持当年的情况。

　　“主持本人虽已于十多年前飞升，所幸他当时命弟子将这信誊抄了一遍，副本留在观内，被我们找到了。”

　　好一个“沉稳自如，聪慧机敏，悟性极佳”，这与柳浪他们认识的祁永霖，听上去根本就是两个人。虽然确实有人转换环境后会性情大变，但再添上那两道剑疤的线索，基本可以确定——
　　祁眷此人，就是舍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