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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真身1 ...

  •   妙光山下。

      望着熟悉的山道,柳浪只觉身在梦中,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还能回来。

      聂冲在他身边:“萧恬辛错已在路上,其余前辈也会从各地先后赶回。”

      话虽如此,他们都心知肚明,倘若此刻学宫里的那位“化天师”正是他们所猜想的那个人,无论谁回来,其实都没有什么大用。

      就像两百年前的娄月太子,明知与舍兰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却必须得来这一趟,因为舍兰手中握着他们无法视而不见的筹码,他们别无选择。

      柳浪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舍兰要在四郡八州内广撒网,并且把阿恕当成目标之一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声东击西。

      最开始的几桩失踪案,出事的都是妙光门下已结丹的弟子,这些弟子法术出众,剑术亦比寻常道士高出不少,即便如此,当他们踏入陷阱时,依然是悄无声息地惨死街头,甚至毫无反抗之力,活生生被挖去金丹和右眼。

      挖去金丹,是为了夺走灵力。掏空右眼,则是舍兰为了自证身份。。

      他要让柳浪他们清楚地知道,杀害这些道士的妖精,就是他。

      并且,他深知妙光学宫不希望此事外泄,以免引起更大范围的恐慌,因此他们不会声张,只会命外派弟子掩饰身份、避人耳目,完成任务后速回妙光,试图用这种办法逃过不知躲藏在何处的妖物追杀。

      但此时,舍兰已经进行到了第二步。
      他将攻击目标由已结丹的妙光弟子切换成尚未结丹、灵力低微的小道,这些小道遍布在四郡八州内的所有道观,不再局限于妙光。

      他号令那些平白获得了妖力的妖精,指示其四处作案,将那些小道暗中掳走,却又不许伤害他们分毫,只是捆住手脚,封住穴道,将他们藏在一个无人知晓或是无人猜得出的地方,自生自灭。

      一来,是因为这些小道体内尚无金丹,虽方便得手,但他根本瞧不上眼。二来,则是为了敲山震虎,声东击西。

      试问,当看过那几具妙光弟子惨不忍睹的残破尸身后,还有谁会相信,那些未结丹的小道能从他的手中逃得性命?
      届时就算妙光再想隐瞒也不可能,毕竟再隐瞒下去,还会有更多不知内情的晚辈弟子,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失踪,这与直接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那几具血淋淋的尸体历历在目,妙光不敢有丝毫懈怠,以安全起见,再要派人外出通传,就一定会派出原本留镇妙光山、资历最老道法亦最为精深的前辈,譬如崔翥,转而让那些年轻弟子留守乐康。

      当阿恕和越来越多失踪的小道被人发现后,柳浪他们就会意识到,这其实是舍兰设计的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残酷游戏——赢过时间,便能找到那些小道;输了,只会等来一具饿殍。

      如此一来,妙光定会倾巢出动,不惜一切代价寻找那些尚无音讯的小道。到了这时,整个妙光山不过是一副纸糊的空壳。

      其实乐康城和妙光,才是舍兰最终目的。可惜,他们想到的太迟了。

      走上山道,柳浪越觉周遭气息不对劲。
      这座昔日的道门圣山,竟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妖气,从上至下,好像被一个以妖气编织的结界给团团笼罩住了。

      这股气息好熟悉,二十五年前曾萦绕柳浪周身,二十五年后又在小鄢国见识过。

      巍峨山门就在眼前,柳浪有一瞬的恍惚,好像昨日刚从进入门内,对天师谢萤跪伏在地,恭恭敬敬拜他为师。

      不等伸手去推,大门便自行开启。

      刹那间,那股妖气扑面袭来,柳浪感到窒息,呕吐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

      这时,聂冲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附在耳畔低语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

      柳浪打起精神冲他笑了笑,轻声道:“好。”

      一踏入妙光学宫,天色好像顷刻暗了下来,将门里门外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外阳光明媚,春风拂面,门内却是乌云蔽日,阴风恻恻。通向正殿的长廊上空无一人,走上溪桥时,柳浪惊觉两岸枫林竟然尽数枯死,枝干上光秃秃的,一片新叶也没有。

      现在明明是春天,这些枫树怎会毫无生机?

      妖气所染。是这漫山遍野的妖气,将整座妙光山上的生灵污染,以至于漫山遍野都是阴森恐怖的颓败气息。

      二人屏声闭气,走过一座座溪桥,穿过枫林,最终来到丹华殿外。

      大殿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个人,柳浪都不认识,看衣着应该是妙光弟子,他刚想上去问话,却被聂冲拦住。

      与此同时,柳浪发现了端倪:那两名弟子的眼睛里竟没有瞳仁,好似一片无暇的雪光。
      他想起娄月长恭说过的话:“凡是受他蛊惑的人,瞳孔中都会闪烁着两道白色的微光。”

      如今舍兰的妖力和法术远比两百年前精深百倍,而这两道微光也已扩散开来,彻底吞噬了黑色的瞳仁。

      很明显,这两人已中了幻术,他们的眼神迷离,神情仿佛梦游一般。好像早知他们会来似的,这两人面无表情地退到一边,推开了正殿的大门。

      踏入殿内,又有两个人在等着他们。

      坐在左侧软垫上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坐得笔直端正,手中握着一卷书,正在认真阅读,时不时微微点头,口中默念几句。听到门口有动静时,他抬起头瞥了一眼,又低头继续读书,似乎对来客毫无兴趣。

      柳浪见这孩子衣着鲛绡宝罗,通身金贵无匹,猜到他就是“化清江”用一千个小儿的心肝救回来的三皇子,封烨。

      而封和口中人面兽心、穷凶极恶的“化天师”,正站在三皇子的身后。

      “化清江”抬起头,遥遥望向两人,嘴角露出和善的微笑:“二位,近来可好?”

      没等有人回答,他盯住柳浪的脸,喃喃道:“为什么还用这张脸?柳闻莺,你就不能以本来面目见我一次么?”

      说罢,他猛一扬手,只听“刺啦”一声窸窣脆响,柳浪感到面颊上像是被人用鞭子抽了一记。但这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伸手摸了摸脸,直觉告诉他,刚刚是易容术被强行抹除的缘故。

      “化清江”笑道:“很好。这下顺眼多了。”

      柳浪咬了咬牙,上山时他曾感到深深的恐惧,但现在,他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平静。扬声道:“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谁?”“化清江”似乎很惊讶。

      柳浪道:“那一千个孩子的父母,和乐康城那些百姓,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化清江”挑了挑眉,又微笑道:“我没有把他们‘弄’到哪里去,是他们自愿去的。”

      “别装了。”柳浪盯着“化清江”的眼睛,丝毫不怕被看出此刻心中所想,冷冷道:“你该不会又像当初在小鄢国那样,哄骗他们相信那什么极乐世界,骗他们集体上吊去了吧?”

      他顿了顿,终于喊出了那人的名字:“……舍兰?”

      “化清江”,不,舍兰偏过头,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嘴角仍带着那抹笑意,一字字道:“我说过了啊,是他们自愿去的。”

      柳浪:“被你施了幻术,看到那些乱七八糟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管这叫自愿?”

      舍兰却说起别的事:“那些小道士呢,找回来了么?”

      柳浪道:“……还没有。”

      舍兰道:“真可惜。”
      他语调微微上扬,根本听不出一点可惜的意思,倒像是在发笑。

      柳浪忍无可忍,厉声道:“我问你那些人呢!?”

      他声音很高,那认真看书的三殿下被打扰了清静,抬起头来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舍兰伸手抚摸着三殿下的后脑,对他耳语几句,三殿下眉头渐渐舒展。舍兰遥遥望向柳浪:“你比当年烦人了。也罢,左右我现在无事可做,就告诉你好了。”

      他两手搭在椅背上,悠悠开口:“没错,我是施了幻术不假,就和在小鄢国一样。毕竟,天底下的人想要的,其实都是一样。”

      “其实我选的不是那些孩子,而是他们的父母。贫贱又低微,这种人一旦尝到一点甜头,就会一辈子忘不掉。我拜访了他们的家,与他们‘促膝长谈’,他们便会很听话地把孩子亲手送给我,哪怕我已经告诉了他们,孩子的心肝将会被我拿去炼丹,但他们满脑子都是刚刚体验过的绝世美梦,全不在意。如此,他们便成了我养的蛊。”

      柳浪:“……蛊?”

      “是啊,”舍兰微笑道:“我在他们的眼睛里施咒,日后只要是与他们对视的人都会中幻术,沉沦在美梦里无法自拔。随后,他们便遵从我的命令,离开乐康,内四郡外八州,去哪里都行。一传十,十传百,这一千对父母,将会成为我一手培养的‘瘟疫’源头。”

      “代价么,也没有什么代价,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的意识已经彻底沉沦梦境,只不过□□还在四处行走,就好像活死人。直到筋疲力竭,□□死亡,但我保证,就算是死,他们也是笑着死的,不会有任何痛苦,算是我给他们的酬劳。”

      舍兰感叹道:“这世上的人都是哭着来又哭着走,想要快快活活地去死,若没有我的帮助,实在很难做到。”

      难怪赵崇英明明死状那样凄惨,却是笑着死的……

      柳浪的瞳孔缓缓收缩,感到毛骨悚然,只觉嗓子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像瘟疫一样,让尽可能多的人深陷这恐怖幻术,让世间所有活人都成为他的奴隶,行尸走肉……

      舍兰继续道:“其实,我谁也没有杀过。那些道士,并没有死于我手;那一千个小儿,是皇帝杀的;那些中了幻术的人,是他们自己被欲念缠身无法挣脱,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柳浪道:“赵崇英呢?”

      舍兰道:“他是自杀的。他本就多疑,幻术使他脑中反复出现妻妾背叛他的场景,导致他狂性大发,亲手杀死了赵府上下二十五口人,自以为大仇得报,便心满意足地割喉自尽了。你说,这也不是我动的手吧?”

      柳浪:“你……你就是个疯子。”

      舍兰看着他,一点儿也不恼,微笑道:“你要怪,就怪他们心无定力。我施幻术,从来都只消一毫的妖力。但就是这少之又少的一毫,连自称清心寡欲的道士都承受不了,真是笑死人了。”

      柳浪刚要说话,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只听聂冲在他耳边低语道:“……三皇子,是个死人。”

      刚刚柳浪在与舍兰说话时,聂冲一直不动声色,在用灵力悄悄试探那坐在高阶上、据说是“死而复生”的三殿下的气息。

      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端坐着看书,实在过于古怪,何况这孩子只有十岁。

      与萦绕于三皇子周身的妖气缠斗许久,终于被聂冲发现,这孩子的体内,竟也被一股磅礴的妖气所填充!他的血液是冰冷的,没有丝毫心跳声,全是那股妖气在推动着他,像个活人一般坐立、说话、低头读书!
      三皇子……他是一具被舍兰以妖气作牵线,随意操纵的死尸人偶!!!

      柳浪闻言,吃了一惊,转头望向舍兰道:“你没有治好三皇子,那秘术根本就是假的!?你……你只是为了选出数千个最适合帮你传道的人?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那些孩子的命!”

      是啊,想想也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活死人肉白骨”这样的法术?

      舍兰挑了挑眉,冷漠道:“死而复生这种连道士都做不到的事,竟指望我这个妖精能做到么?”

      原来如此,之前那一百个囚犯不过是他用来挑拨皇帝救子心切的工具,让周贵妃和皇帝看到三皇子死而复生,却像野兽般发狂,使他们心疼,更急于看到三皇子恢复本性,也会使他们对舍兰的要求百依百顺。

      顿了顿,他又道:“我承认,我原本可以不杀那些孩子,老实说我最初只是想借此选出信众,同时得到那蠢皇帝的信赖。可是我好奇……都说为人君者止于仁,我好奇这皇帝真的会同意把一千个无辜小儿的心肝活生生挖出来,去救他那个顽劣粗鄙到不可救药的小儿子吗?”

      舍兰道:“你们知道吗?我刚刚离开第一千户人家的院子,那皇帝就命人把所有的心肝摘了下来,装满一百个铜盆抬入宫中。他好着急啊,急着要我把丹药炼成,急着让他的小儿子恢复正常。”

      “只是因为你好奇……你就……”柳浪只觉喉咙口一阵恶心,看着他带笑的面容,更觉想吐。

      舍兰无辜道:“这可不能怪我,他连反悔让那些孩子活命的机会都没给我。”

      “没关系,左右我的目的也都达到了。他封我做了天师,把妙光都交给了我。”
      舍兰微笑,道:“谁能想到这久负盛名的道门圣地,竟最终落在一个妖精的手里,你说,谢萤要是知道了这事,会不会从坟堆里气活过来?”

      听到谢萤的名字,柳浪瞳孔猛地一缩,正要开口时,却又被舍兰挡住话头:“对了,你们那位爱好打听消息的九王爷有没有告诉你们,这位三皇子,明日就会被蠢皇帝册封为东宫太子?”

      柳浪与聂冲同时:“册封太子?!”

      舍兰:“是啊,我有时真的很好奇,到底是封一个死人做太子更可笑呢,还是封一个妖精当全天下道士的首领更可笑?”

      聂冲道:“封烨的死,是不是也是你?”

      舍兰冷冷道:“是他自己恃宠而骄,招人妒恨,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我不过稍稍扰乱了经脉运行,让他无法医治罢了。”
      说着,他伸手摩挲着“三皇子”的后脑,好像在抚摸一件亲手制作的工艺品。

      ……似乎有什么不对?

      柳浪的视线挪到正在埋头读书的三皇子身上,忍不住脱口道:“不对……”

      聂冲道:“哪里不对?”

      ……不对!
      刚刚舍兰明明说,三皇子顽劣粗鄙、不可救药,但眼前这个安静读书、将一切纷扰置之度外的孩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顽劣的性子?

      柳浪又仔细打量了几眼三皇子,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许多杂碎信息涌入脑海:十岁……三皇子……太子……爱好读书……性格沉静……

      电光火石间,柳浪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你将他当做,娄月长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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