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216、活死人1

　　半月来四处奔波，先是去鹤兰观通知关于舍兰相关消息，告诫诸人：近来有个法力高强的孔雀妖，集结四郡八州内许多小妖，以独行在外的道士为目标。务必谨慎。

　　之后，又去永宁郡内沧水以北的二十九座道观，不仅散布消息，还得调查近日来是否有年轻道士无故失踪、是否已经找到。南边的那些归辛错管。

　　这日傍晚，走访完最后一间道观，聂冲、柳浪和辛错三人终于回到顾恩观内集合。

　　辛错开口便是：“你放心，盛临给我打发出去办事了，起码两个时辰后才回来，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柳浪：“……”

　　统筹了各地的信息，自阿恕出事之日算起，永宁郡境内至今共有三名弟子失踪，都是初入道门、远未结丹的小道士。其中两人尚无消息，另一人和阿恕的情况一模一样，在该道观的客房中被人发现，幸好发现及时，并无生命危险。

　　如果能尽快找到，那两名小道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偌大的永宁郡，茫茫人海中要找两个人，谈何容易？

　　通过千里传密，萧恬告知，至今杳无音信、生死未卜的小道已达十四人之多。他和崔翥此刻正在江都与怀恩观主持虞斐议事，抽不出身，便安排了妙光的众多前辈，去往那些弟子的失踪地帮忙寻找，希望能有所帮助。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阿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父！乐康那边送了信来。”

　　辛错一愣，问萧恬：“你给我寄信干嘛？”

　　萧恬困惑：“信？没有啊。”

　　辛错接过信笺，喊住阿越，问：“送信的是什么人？”

　　阿越：“从来没见过，穿着挺气派的，像是官家的人。”

　　官家？难道是宫里来的？

　　辛错揭开信戳，只看了一眼，便递给聂冲：“给你的。”

　　给聂冲的信……大概知道是谁寄来的了。

　　但奇怪的是，聂冲接过信来，翻开一页，却转而向传音阵中道：“萧忘言，是你的信。”

　　这都什么跟什么？
　　柳浪也凑过来看，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封信辛错说是给聂冲的，聂冲却说是给萧恬的。

　　信是公主府寄来的，但写信之人，却不是靖惠长公主，而是一个阔别多年的老熟人——
　　九王爷，封和。

　　信中说，封和去妙光学宫找不到萧恬，听闻他和一众前辈出远门去了，多日未归。封和猜测，既然几乎所有妙光老前辈都出山了，一定是发生了大事，那么萧恬肯定会找辛错商议，也大概率会叫上小郡王一起。
　　他怕萧恬知道信是他写的，以为封和闲着无聊拿自己消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九王爷想了个招，托靖惠长公主写了封家书，将他的信笺放在长公主家书中。如果是聂冲辛错他们收到信件，读到第二页发现主角是封和，也大概率会帮他把这信转送到萧恬手上。

　　信由聂冲读给了萧恬。柳浪虽然很想接这个差事，但他不是施阵人之一，只能听，说的话萧恬一个字也听不见，全靠聂冲和辛错转达。

　　听到“阿恬”两字时，柳浪想象出，萧恬此刻一定嘴角抽搐。

　　果不其然，只听见传音阵中幽幽传来萧恬的声音，咬牙切齿：“还说不是消遣……这一页半不都是废话？”

　　聂冲：“嗯，他下面写的就是‘阿恬莫急，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心里骂我废话连篇，我这就回归正题。’”

　　萧恬：“……”

　　柳浪问辛错：“九王爷五十出头了吧？”

　　辛错点头：“去年刚过的五十大寿。”

　　好家伙，五十岁的人还这么老不正经。

　　聂冲忽然不读了。

　　柳浪：“？结束了？他不是说后面要讲正事了么？”

　　传音阵那头的萧恬：“我说什么来着？”

　　“不是。”聂冲将那封信递给柳浪：“你看。”

　　柳浪莫名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便也敛起笑意，看了下去——

　　信中说近来京中出了件怪事，封和想和萧恬他们几个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他自己多心。

　　三月十六那天夜里，年仅七岁的三皇子——当今圣上的小儿子、封和的亲侄儿——突发怪病。
　　封和听说那孩子发病时十分痛苦，众御医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孩挣扎、断气，从发病起只经过了短短半个时辰。
　　皇帝大恸，还未来得及操办丧事，便得知三皇子生母、贵妃周氏因悲痛过度，一病不起，太医院配的药，贵妃只喝了一口便呕吐不止，之后连水米也不进了。

　　皇帝勃然大怒，叱骂太医院都是没用的饭桶，但骂也无用，贵妃气若游丝，眼见命不久矣。皇帝只得赶忙派人四处寻觅名医，并张贴告示，宣称只要能治好周贵妃的病，便封爵赐地，赏黄金千两。

　　数日后，四月初三，封和对这个日子记得很清楚，因为就在那日，皇帝召他入宫，说有要事相商。
　　他惴惴不安，担心是否周贵妃已不治身亡，更担心会因此降罪百官，大兴酷狱。这些年来圣上的脾气越发暴戾，也只有他和靖惠长公主这两个同胞兄妹还能勉强劝得住。

　　入宫后，他惊讶发现，圣上不仅没有发怒，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难道是贵妃的病治好了？封和松了口气，心道但愿如此。

　　圣上携他共赴家宴，筵上，周贵妃端坐在侧，更令封和惊讶的是：贵妃面色红润，笑语盈盈，竟看不出半分病气。封和心想这是哪儿找来的神医。

　　不用他揣测，圣上已宣那神医上殿，并赐座。

　　来人样貌平平，看年纪大约三十来岁，既没有少年医者的清俊出尘，也与鹤发童颜的老神医相差甚远，总之，是落到人堆里立刻会消失不见的模样。

　　落座后，圣上告诉封和，此人姓化名清江。而他确实就是治好贵妃的神医，不，准确来说，他并不是神医，而是道士。

　　封和一惊，暗想：什么时候道士也兼修医术了？
　　“臣弟好奇，皇兄从何处寻来的这位仙君？他又是如何治好贵妃娘娘的病？”

　　圣上却哈哈大笑，说这位仙君不是派人寻得的，而是他自己揭了皇榜，自请入宫的。

　　原来就在三日前，这位名叫化清江的道士手持皇榜入宫，自称是塞外颇具盛名的云游道人化平阳的关门弟子，修得了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仙术，保证能治好贵妃的病。

　　化平阳，这名字封和倒也听人说过，此人原是妙光弟子，后因他天性不爱受人约束，无法接受妙光的教化方式，十五岁时便离开学宫，孑然一身四处云游去了。
　　化平阳天资聪颖，对道法的领悟远超其他妙光同门，孤身修行六十载后，他远赴塞外，于乌昙国落脚，最终在那建立道观，羽化飞升。

　　可距他羽化登仙至今，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据说，化平阳在乌昙国落脚的那几年，将中原道法与西域秘术相融合，最终炼成了一派独门法术，可活死人肉白骨，被当地人称作“阎王敌”。但这门法术并未外传，随着化平阳的飞升销声匿迹。

　　如果这名叫化清江的道人真的是他门下弟子，习得这种法术也是合情合理。

　　起初，圣上对这男子的话将信将疑，因为他看上去平平无奇，与常见的道士形象完全不符。但贵妃病入膏肓，只得死马当做活马医。

　　外来人士是严禁踏入后宫的，更别说一睹皇妃真容，但这道士坚持要求亲眼见到贵妃才肯医治，还宣称如若他不能医好贵妃，甘受车裂之刑。
　　圣上欣然应允。

　　宫婢掀开帘帐，露出周贵妃的病容，已经到了连眼睛都无力睁开的地步。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人伸出手来，在贵妃头顶处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像是比划什么阵法，皇帝和围观众人都看不懂，想到这人是从塞外来的，这也许就是源自西域的某种秘术吧，便继续观望。

　　然而。片刻之后，贵妃竟真的微微睁开了双眼。但她过于虚弱，只能将眼珠艰难一轮，转向站在面前的化清江。

　　化清江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没等皇帝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周贵妃猛地坐起，眼含热泪，竟向化清江匍匐拜倒，嘶声喊道：“求仙君救救我儿阿烨。”

　　众人大惊，不知贵妃是如何清醒的，更不知刚刚化清江施了什么秘法，竟使她如此失态。

　　众人向化清江投去敬佩又狐疑的目光，化清江本人却视而不见，他向贵妃各自深深一揖，沉声道：“小道会尽力而为。”

　　贵妃笑中带泪，抽噎道：“劳烦仙君了。”

　　说完，那化清江竟转身就走，快步踏出宫苑，一去不回头。

　　待他走后，众人仍处在迷茫中，满头雾水。贵妃在圣上怀中哭的梨花带雨，说话断断续续：

　　原来，当贵妃睁眼时，她眼前出现了一幅奇异画面，没有宫闱，没有床榻，没有任何外人。
　　只有她那刚刚夭折的小儿子，抱着一只比他还大的纸鸢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奔跑，她想扑过去抱住他，却发觉自己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她急的要命，咬牙挣扎了片刻，忽然发觉身体变轻了，之前的病痛、晕眩似乎顷刻间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阿烨忽然回首，向她甜甜一笑，周贵妃心中剧痛，眼泪狂流。

　　只见阿烨向她招招手，笑着说：“娘亲这是心病，化道长把我喊来让娘亲见一见，说这样病就能好了。果然好了！娘亲莫怕，化道长说了，他有法子让我回到娘亲身边！娘亲等等我，阿烨很快就会回来了！”
　　说完，他便抱着那纸鸢跑进花丛中，看不见了。

　　众人听罢，都吃了一惊，暗道这化清江果然有些真本事傍身，也难怪他敢揭那皇榜。

　　皇帝声音发颤：“阿烨是这么说的？那化道长，真有办法送他回来？”

　　周贵妃靠在他怀里，一边哭一边连连点头。

　　于是皇帝立刻派人去找化清江，请他回宫中歇息，并承诺只要他回来，便将先前允诺的黄金和爵位一同奉上。其实皇帝还藏了另一番心思，这种云游道士去留不定，如果就这么一去不回，贵妃定会情绪崩溃，还是把他留在身边，防止他乱跑。

　　化清江是乖乖回来了，但他不要千两黄金也不要爵位。这让皇帝十分震惊：难道此人纯为了救人而来么？世上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圣人，譬如曾经的天师谢萤。但是……
　　化清江什么都不要，只有一个请求。

　　那便是，如果他真将三殿下救了回来，希望圣上能允许他接管妙光学宫。理由是他的恩师化平阳曾是妙光弟子，受过天师谢萤教化之恩。
　　天师殉道时，化平阳悲痛不已，想回乐康吊唁，奈何乌昙国恰好出事需要他留下处理，他分身乏术，只得作罢。并听闻天师死后，凝聚其毕生心力的妙光学宫自此一蹶不振，化平阳大为痛心，在他飞升前夕，向化清江提及此事，嘱咐道：如若有朝一日化清江重回中原故土，务必要肩负起重振妙光的职责，替他这个当师父的尽一份力。

　　这话听来感人，皇帝也没有异议。毕竟如果化清江真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以他的道法，确实足以继任天师之位。

　　但考虑到原本天师之位应属聂冲，是他自己放弃了，以至于现在的妙光学宫是由萧恬、崔翥等人代管。皇帝担心，突然出现个异域来的道士，上来就要接管，萧恬他们可能会有非议。

　　化清江微微一笑，说这好办，先不用告诉他们，待他治好三殿下，四郡八州都会知晓他化清江的通天本领，届时萧恬意识到差距，会主动让位。

　　皇帝欣然应允，问化清江何时能医好封烨，以及有什么要准备的，无论人力财力，他只管开口。

　　化清江说，他需要的东西，陛下其实已经准备好了。

　　皇帝忙问是什么。

　　化清江微笑着说道：“此刻关押在刑狱司的一百一十二名死囚，贫道需要他们的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