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2、拨云 ...
-
傅流英在前,满面红光,阿越站在他身后,头低垂着。
辛错:“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流英,我不是让你带着所有人回去么?”
傅流英吭哧了半天才道:“我……我让阿恕带着他们先回去了……额,我……阿越有几句话想对恩公说……”
辛错摆手道:“我们急着回乐康去办正事,你俩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柳浪制止了他,“没关系,几句话而已,耽误不了多久。”说着,便转向傅流英,微笑道:“你竟还肯叫我一声恩公。”
傅流英的脸憋得更红了,说话也更加吞吞吐吐,辛错嫌他婆婆妈妈浪费时间,便替他向柳浪道:“昨天下午我已经将前因后果都给他们说了一遍,加上之前你做的事他们也都瞧在眼里……你尽管放心,我门下可没有逸清观那样不辨是非的昏货。”
傅流英小声嘀咕:“除了盛临……我没敢让他知道恩公的身份……他最恨妖精,要是给他知道了,一时火气上头,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还好林主持发狂的时候他不在,不然……”
他忽然想到什么,忙推了一把呆立在他身后、木头人似的阿越,小声道:“阿越,你想说的什么,就,就现在跟恩公说吧……”
这一推没有用多少气力,却把阿越推的往旁边跌走了三五步,踉跄着停下来,却始终不敢抬头对视柳浪的眼睛:“柳……”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柳前辈……”
柳浪微笑道:“何事?”
阿越缓缓道:“我,我想……道个歉。”
他终于将头抬了起来,脸色苍白,与傅流英通红的脸颊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我,我以比剑的名义,故意……故意刺伤了前辈……还有之前,我偷拿了你送给孟姑娘的手环,也是因为我疑心你……我……”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我怕你别有用心,会害了流英他们……我……”他停顿住,手指猛地颤了两下,声音都跟着发抖:“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妖精……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没关系。”柳浪笑了,摊开手道:“早几十年,我与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乐于助人的妖精。”
阿越用力咬牙,忽然往前大踏一步,在柳浪面前堪堪定住,然后俯身深深鞠了一躬。
柳浪怔了怔。
阿越:“我……我不该疑心您的!流英的性命、郡王殿下的性命,都是您舍生忘死救回来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做的!”
柳浪忍不住“嗤”的笑了,转头向辛错道:“你教导出来的好徒弟,比当年的辛子乌还要较真一百倍。”
辛错抱起手臂“嘁”了一声,不满道:“我当年那叫苦心钻研剑术、精益求精好么!”
柳浪伸手握住阿越的胳膊把他扶起来,心平气和道:“没事,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
傅流英找准时机插嘴道:“恩公,阿越就是太认真了才会想这么多,他没有恶意,他发现你……额,是那啥之后,也没有跟任何人通风报信,他是相信恩公是个好人才会这样的!”
辛错一个暴栗磕在傅流英脑门上,打的他嗷嗷乱叫:“臭小子,会不会说话,那啥是啥啊?”
阿越目光满是愧疚,惶然道:“可是那道剑伤……消不掉了……都是我自以为是……”
柳浪撸起袖子,将右手手臂上的伤口递给他看,安抚道:“你瞧,就这么丁点大,没事儿,袖子一遮什么也看不见,再说了,我腿上和背上的伤口,可比这小口子难看多了,我不也没当回事嘛。”
此言一出,站在身侧的聂冲忽然伸手触及了他隐在袖袍下的左手,并且十分用力地攥住。
柳浪回头向聂冲解释道:“都过去多久了,早不疼了,你放心。”
聂冲一语不发,握着的手并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阿越终于又将脑袋竖了起来,神色也有些松动,不再像刚刚那样垂头丧气了。
柳浪左手被人握住,只能垂下右臂将袖子抖落遮住那道狭长的剑伤,轻轻松松道:“嗐,哪个妖精身上没个一两道疤的,这都算不得什——”
他的语声忽然顿住,眉头蹙了起来。
就在刚刚,袖袍抖落,遮住伤疤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道伤口好像……有几分眼熟?
手臂上端……狭长剑疤……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辛错刚想问好端端他发什么愣,却被人一把拉住。萧恬摇了摇头,示意先别出声惊扰,辛错只好乖乖闭嘴。
傅流英重蹈覆辙,也想高声问“恩公你怎么不说下去了”,然而阿越尚在发怔,没能及时提醒他看人眼色,“恩公”刚一出口便又吃了自家师父一记暴栗,捂着脑袋哼哼唧唧,欲哭无泪。
柳浪的头脑此刻仿佛是一间装满各式回忆的藏宝屋,他来回搜寻,上下翻找,试图回忆起这道剑疤让他感到眼熟的根本所在。
忽然,一幅场景在脑海里穿梭而过,他眼前一亮,几乎要惊呼出声。
是岳兰姝!
没错,正是岳兰姝,她的胳膊上也曾出现过这样狭长的伤疤,但看情状要比柳浪这道陈旧许多,而且,是两道。
两道并排的、长而细窄的伤疤,一上一下盘踞于她的右臂上端,在被李家娘子鞭笞出的一块块紫青瘢痕间显得并不起眼,不仔细看去时,根本难以察觉。
如此说来,应该也是剑疤。
这两道伤疤在舍兰咬舌自尽、魂魄出离岳兰姝的躯壳时,跟着一起消失了。
是谁,是什么样的道士,曾使剑伤过舍兰?
难道是陈洲?不对,他的剑尚未靠近舍兰半步,就先反手一招将自己的主人送上了西天。
或者……是天师么?
柳浪灵光一闪,问丹舟:“如果一个妖精在附身凡人时被道士发觉,所附身的躯壳受法器所伤,那么当他魂魄归体时,这道伤口也会出现在他原身上么?”
丹舟猝不及防,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答道:“啊……?会,会的!”
柳浪:“如果他以后又附体了别人,那伤口也会同样出现在新的躯壳上么?”
丹舟:“会出现。且是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伤口,但只要这妖精的魂魄离开,就会随之消失。”
他笃定道,“我可以肯定是这样,在辞云山来找我求过医的妖精里头,有个活了快两百岁的兔子精,她就是附体害人时被道士发现,,从被附体者体内逼了出去。她魂魄回到本体后,发现肋下竟长出了一道原样的伤疤,不管用什么法子都消除不掉,不仅如此,其后她再附身新人时,那被附体的人肋下也会生出伤疤,离体后立刻消失。”
“总而言之,”丹舟道:“重要的是魂魄,而不是肉身。只要占据体内的是妖精的魂魄,道门法器留下的伤口便会跟定这妖精一辈子,不管重修多少次、修出多少个肉身都抹除不掉,直到他灰飞烟灭为止。”
没错,那两道剑伤确实是随着岳兰姝的死亡、即舍兰魂魄不得不离体之时,从她的手臂上悄然褪去了。
柳浪正在思忖这个问题时,另一个怪异的念头又浮了出来:“岳兰姝”身上的这两道剑疤,他似乎还在别处见过。
这念头很不寻常,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念头冒出便死死盘踞在他脑海,比生根还顽固,越想越觉得那伤口确实眼熟,确实在别处见过……
……到底是,什么地方?
苦思冥想之时,蓦的,天光乍现般,一张面孔自黑暗处浮现出来。
这张面孔出现的那一刹,柳浪瞳孔猛然缩紧,耳畔“嗡”的一声。
他……????
没错,是这个人。
就是他。
柳浪抬起头,眉宇间再没有一丝笑意,脸色渐渐发白。
“你怎么了?”聂冲微蹙起眉头,凝神望他。
柳浪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没有记错。
但当他将这个答案填入昔日所无法解答的种种难题时,眼前重重迷雾悄然散去,露出藏匿在背后的,那隐秘的山穴洞口,指引他步步深入。
当年舍兰是如何陷害柳浪,又是如何能在招引天火后全身而退……那个从天师房中匆匆走出、看似是柳浪面目的人……
一切自相矛盾处都在刹那间,不攻自破了。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