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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何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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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过后,第一个开口的是柳浪本人。
他看向阿越,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越抬手用力擦掉泪花,昂着头只留给他们一副背影,语声却哽了:“……就在雁丘。你说你有办法能找到孟姑娘的时候……我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也是你,把金师叔背去神咽潭,竟然能活着出来,还化解了金师叔中的毒咒……我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便留了个心眼,把你送给孟姑娘的柳叶镯藏了起来……”
“我修为太低,察觉不到什么……就把手镯带回了顾恩观,给师父查看……他告诉我,这团柳枝上,有极其低微的妖气……我,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柳浪叹了口气,道:“所以你来找我比剑,其实是为了试探我受法器所伤后,伤口能不能痊愈?”
阿越咬牙道:“我一直躲在暗处,想看你的伤口……直到后来,偷听到你喊胡小兄弟‘丹舟’,他喊你‘柳浪’……再结合之前种种……”
“你就猜出了我是谁,对么?”柳浪替他说下去。
阿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不通……师父和两位师叔明明知道,却为什么也不说……”
“哈。”
林葳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道:“不愧是你辛子乌教出来的徒弟,当师父的腆着脸跟小郡王萧忘言一起包庇妖孽,徒弟有样学样,蛇鼠一窝啊。”
“你胡说!”
阿越猛地抬头,瞪他:“柳,柳先生虽非我族类,但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在大咸山他救了流英,在雁丘他又救了孟姑娘与金师叔,师父师叔都相信他,我便就要相信他,你管得着吗!”
“没有做过坏事?”林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道:“他一介妖邪,隐姓埋名在妙光学宫蛰伏五年,残害恩师、谋杀同门,这算不算坏事?招引天火焚城,算不算坏事?”
阿越被问的噎住,咬了咬牙道:“师傅师叔既然还肯信他,我便相信这事必有蹊跷!”
“蹊跷?”林葳脸色一沉,冷道:“你不妨去问问那些死在天火下的无辜百姓,问问被这白眼狼杀害的天师谢萤,还有……问问我大哥,这事究竟蹊不蹊跷?”
“我确实很想问问你大哥。”柳浪忽然开口,“我想问他,九泉之下,知不知道他的好弟弟根本没有半分想查明他的死因,反而故意给出假线索,替真凶遮掩?”
他顿了顿,冷笑道:“如果他知道,想必死不瞑目。”
林葳脸色骤变:“假线索?替真凶遮掩?笑话!你不就是真凶么,我替你遮掩什么了?”
柳浪盯着他:“在小鄢国地下,你身中幻术后,看到了什么?你敢说么?”
林葳:“什么幻术,什么小鄢国,胡言乱语!”
“你不肯说,那我替你说,”柳浪道,“你在地下鬼城中了幻术,看到你惨死的大哥,你向他求饶,因为你当年在妙光说了谎,你怕他怕得要死,看到他便心虚。你的魇症也是因此染上。”
林葳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道:“你说的地下鬼城在哪?幻术又是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你说听到那些话,可有证据?”
“我记得。”聂冲从柳浪身后走出,与他并肩看向林葳,道:“我可以作证。”
林葳扬起眉毛:“你作证?小郡王,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不妨向妙光那些老东西们转述一遍,看看有没有一个人会信?要知道这世上谁都能替这妖精作证,唯独你聂冲,你不行。”
聂冲:“你也不妨试试看,我明日便回妙光,将大漠中所见所闻尽数告知众前辈,当他们得知了小鄢的存在、舍兰的存在后,我再提出重新调查二十五年前天师之死,那时还会不会有一个人反对?你说我给他作证,他们不信,但如果看到了这个——”
聂冲从袖中掷出一条通体鲜红、长身如练的藤蔓,跌落在地,像是富有生命似的猛然抽搐了一下,周围弟子惊呼着退去,让出一片空地来。
是小鄢国那棵倒悬巨树垂落下来的藤蔓!
只见藤蔓上方贴着一张降妖符篆,所以才如此乖巧,与最初见到时的狂躁嗜血完全不一样。
柳浪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弄到的?”
聂冲:“离开王宫的时候。留作证据。”
他又转向林葳,冷声道:“二十五年前,这案子发生不到三日便遇天火,多重疑点都未曾查明便草草揭过,但时至今日,往事重提,多方证据重新呈上,你能确保当年留下的证据不会与你的证词矛盾么?”
林葳掀开被褥就要跳起来:“你——”
聂冲哂声道:“这世上也许有千千万万个人议论他的是非,但你林盛荫不可以。你不配。”
说罢,他再不看林葳一眼,握住了柳浪的手腕,转身道:“走。”
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拽着柳浪向门口走去,两侧的逸清、顾恩观弟子都自觉地让出了道。刚刚并没有将前后因果详尽地托盘而出,话说的又快又急,大部分弟子只看出他们积怨已久,似乎跟什么妖精,什么大漠,什么二十五年前的事情有关,其他仍是一头雾水。
况且,三岁小儿都知道当年祸乱乐康的妖精已葬身天火之中,就算林葳借阿越之口将“柳浪”二字当众叫出来,一时也根本没有人会往他的真身上去想。
柳浪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聂冲拉到了门边,一时有些发懵。
这,就完了?
竟然没打起来?
他呆愣愣地被拽着走,脑子里乱七八糟,脚步也跌跌撞撞。
将踏出门前,聂冲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林葳冷冷道:“他的冤名我迟早会洗净,但我奉劝你,在那之前,最好管住你门下弟子的嘴,如若让我听到些什么……”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听闻陛下最近对令尊家奴强夺田产一事颇有微词。”
“你威胁我???”林葳一跃而起,气急败坏。
“说就是在威胁你。”聂冲道,“不服也受着。”
林葳气得发抖,想冲过来干架,被逸清弟子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劝他静养,莫要动气。
柳浪觉得好笑,又有些诧然。
这时,呆若木鸡的傅流英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梦初醒般喃喃道:“阿越……你的意思是,恩公他,他他他是个……????”
紧接着便被辛错厉声呵道:“闭嘴!”
————
聂冲拉着柳浪的手腕一路疾行,直到小院门前,才停下脚步。
回过身,见柳浪正低着头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将手指缓缓松开了。
“你回去么?”
“什么?”
柳浪回过神来,他一直想着阿越发现他真身的过程,没听清聂冲说的话,忙又问道:“你说什么?”
聂冲:“你明日,跟不跟我们回乐康?”
柳浪:“我……想明白了再决定吧。”
聂冲听了,没有回答。
柳浪以为他默许了,寻思杵在这干瞪眼也不是个办法,让别人瞧见对谁都尴尬,便往院里走。
聂冲忽然在他身后低声道:“我记得的。”
柳浪回头望他:“什么?”
聂冲:“幻境里的事,我都记得。”
柳浪脑子里轰的一声,万里晴空炸了个焦雷。
他张口结舌,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那个……我是想办法把你弄出来……你不是被困住了嘛,同门一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当时情况紧急,我……”
“不必说了。”聂冲:“我都明白。”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柳浪的反应,面上没有失望,只平静地从他身边走过。
而柳浪站在料峭的春风里,直到聂冲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如被解开穴道,无奈地叹了口气。
——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