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139、诡音2

　　柳浪醒来时，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窗外呼啸的风声，透亮刺眼的火光……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

　　这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柳浪没有起身，就仰面躺着，面上如死人般灰败。

　　那声音如影随形，见他恢复神智，立时便攀援而上，再次萦绕于他的脑中，用那不男不女的诡异腔调，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又似讥讽，又似同情，道：“你虽是妖邪，生而无父无母，但柳家待你一片赤诚，你也确实将他们当做至亲骨血……如今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柳浪嘴角颤了颤：“疯子……”

　　那声音幽幽说道：“那些人，才是疯子……这场灾祸，将他们的本质暴露无遗，你看的真切，却还要自欺欺人吗？”

　　柳浪一动不动。

　　那声音道：“那些人怨你、恨你，也许还有些道理，但柳家做错了什么？林氏不知道他们无辜吗？呵，不过是趁着你家中无人支撑，恶意报复罢了。

　　“其实你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承认……世人都说我们邪恶，但论及虚伪狡诈，普天之下，哪有妖精能比得过人？”

　　柳浪依旧不动。

　　那声音越发温和，循循善诱道：“我让你看清这一切，正是为了告诉你，他们口口声声的道德仁义，有多么不堪一击。你若还不信……”

　　周身景象骤然消失，柳浪木然地抬起眼皮，见自己处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黑暗中。

　　他已经无所谓了，任凭这妖精怎么折腾，就只是静静地躺着，像个死人一般。
　　只见黑暗之中仿佛形成了一道拱形墙壁，将他整个人围了起来，而他则躺在圆心处，身边空无一物。

　　黑暗之中，隐约传来些许细碎哭声。

　　声响由远及近，最后仿佛贴上了他的左耳：
　　“哥哥……哥哥救我……我不想死……”

　　他如被焦雷劈过一般，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声音在他耳畔辗转来回，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有人用一柄铁锤砸在心口，疼得他全身战栗，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

　　柳浪闭上眼，无声无息地哭了。

　　那声音再度响起，诱导他：“想想你的妹妹……她才九岁，死的那么惨……”

　　“你想自杀，不就是为了拯救这些人吗？可是这些人里，你信任的，背弃你；你有愧的，无辜惨死……如果你现在跳下火坑，又能拯救谁呢？”

　　“是那些杀了你妹妹、你母亲的人？你真要看着他们背负人命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舒坦自在地活下去吗？”

　　“他们值得吗？”

　　过了许久，柳浪才艰难开口道：“你居心叵测，我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给我看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那声音轻笑一声：“这个简单，这府里还剩下几个看门的仆役，你不妨现在打开房门，问问他们两个时辰前柳家发生了什么？”

　　柳浪一言不发。

　　那声音叹了口气，道：“你还在苦苦支撑什么呢？为什么不愿意坦诚一些？也罢，你再听仔细些，听听那些人到底是怎么说的……”

　　柳浪沉寂的右耳中忽然爆出尖锐的厉响，无数人声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入，有他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凭什么这妖精一直躲着，他死了，我们是不是就能活了？”

　　“这个阵法还能支撑多久？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糟践自己的法力？派了那么多人去搜捕，怎么就是找不见？！……他们倒是会挑轻松的差事，妈的，要是再找不到这妖精，大家一起陪葬！”

　　“要是我能早出生几日，早几日结丹，离开这鬼地方，哪会遇上这种倒霉事……”

　　“这妖精要躲到什么时候？他自知逃不过，就想拉着我们一起死……疯子疯子……我妙光怎么会让这种脏东西沾污了门楣清誉？！！”

　　“那些百姓呢？刚才还寻死觅活地闹事，这会子连个影子也不见了……以为躲到地底下就能活命吗……真是笑死人了，倒不如一起跑出来，死也死的热闹些……”

　　“……下回轮值的时候，我就装装样子，省点力气……别到头来把我的法力烧完了，他们都还安然无恙，多不公平……要是能活，下个月我结丹，不能把法力全用在这地方……”

　　这些心中私语，就这样在柳浪耳畔暴露无遗，如此直截了当，无半分遮掩。

　　那声音压过私语，道：“你想为他们死，这正合了他们的意，怎么，你真要让他们得偿所愿吗？但就算你死了，也不会让他们对你的印象产生一丝一毫的改变，既然不会改变，那你承受的痛苦、做出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呢？”

　　柳浪冷道：“你什么意思？”

　　那声音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柳浪没有说话。

　　那声音见他沉默，又道：“或许你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并不是人人都虚伪无情，但一千人中，唯有一二人坦诚良善，那你就要为了这一二人的性命，让其余九百九十八个人恬不知耻地苟活下来？”

　　柳浪道：“他们并没有错，以他们所见所知，确实就该认定我是罪魁。”

　　那声音冷笑：“可是他们不知道你的亲人是无辜的吗？”

　　柳浪：“那是林氏所为，他们又怎么会——”

　　那声音笑道：“乐康弟子中出巡安抚百姓的，足有三十余人，而将军府接近乐康中心，扑天的火势……你以为，真的没有道士看见吗？”

　　柳浪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声音又叹了口气，道：“多余的话，我也不必点破。再者，你这纵身一跃，确实能救下满城百姓，可如此一来，也会同时救下那些杀害你亲人的凶手。他们的命是保住了，但你母亲与妹妹，却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柳浪张了张口，却在这时，右耳中那些昔日同门的恶毒咒骂消散了，随之涌入的，是一道震耳欲聋的粗重嗓音：

　　“如果全城人都死绝了，那就罢了，今生没享完的福，来世也照样得还给我……但柳家的那些贱人，绝对不能就这么安然无事地过去……杀了我的儿子，不仅他的儿子得死，他的妻子、女儿……都得死！”

　　“都是死在火里，天火凡火能有什么区别，到时候柳玄光回朝，见到烧烂的尸首卷成一堆，也分辨不出……”

　　“皇上都默许了，我还怕什么……他柳玄光要闹，就让他闹。我倒要问问，养个妖精当儿子，害死了我的儿子不算完，还带来这滔天灾祸……”

　　“家人都死绝了，还有什么活头……呵，兴许他会直接抹了脖子，到地府去团聚……哈哈，若果真这样，我还省事了。”

　　左耳中柳念的哀泣一刻不曾停止，与右耳中的放肆嘲笑混在一起，却又无比清晰地在他脑中分割开来。

　　柳浪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他的牙口咬得咯吱作响，眼前金星乱迸。一股铺天盖地的怒气从心头源源不断地涌出，与之相随的，还有骤然爆出的腾腾杀意。

　　是啊，他怎么能让这种人活着……他凭什么活着！？？！！！！！

　　让他死……他们都去死……

　　哈哈哈哈哈，让我去换你们的命……你们也配吗？？？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柳浪抬起眼时，脸上是一副癫狂模样，若他此刻拿起暌违，一定会惊愕于镜中面目狰狞的自己。

　　那声音抓住了时机，蹿入他脑中，飞快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有人值得你去救，不管是道士还是百姓，都是一样的虚伪无耻……”

　　柳浪像是找回了一点理智，他沉默了片刻，道：“萧忘言……他不一样。”

　　听见这个名字，那声音“嗤”地笑出了声，像是嘲讽他又天真又可怜，道：“他不一样？好好好，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四面合拢的黑暗中，徐徐走来两道高瘦人影，面目模糊不清，在距离柳浪四五个身位处站定，其中一人向另一人道：“他此刻就在我家后院。”

　　是萧恬的声音。

　　另一人立刻道：“我去找他。”

　　是聂冲。

　　只见萧恬摇了摇头，叹气道：“林师兄、崔师兄已力竭昏厥，再不能动用法力，这阵法再没了你，还有谁能够支撑得住？”

　　聂冲低声道：“事态紧急，我得立刻找到他……如果他得知柳家出事，癫狂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萧恬亦沉默了。

　　过了半晌，聂冲的声音响起：“必要时，我会亲手了结他。”

　　二人身影如烟散去，柳浪眼前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和那个魅惑人心的声音。

　　那声音道：“他就这样把你卖了，还是卖给了嫉恶如仇的小郡王。聂冲已经知道了你藏在这里，尽管他自己抽不开身，但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批的妙光弟子奉他的命令前来围捕你。”

　　柳浪没有说话。

　　那声音接着道：“你猜他为什么要把你从地牢里偷偷运出来？你不会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是信任你，要救你的命吧？”

　　“他”叹了口气，道：“傻瓜，他怎么会对一个妖精发这样的慈悲，把你藏在这里，当然是为了亲手杀了你，独占这一份天大的功德！如今看事态压制不住，天火下死了那么多的人，他便不敢再擅专。担心日后被人发现他故意藏妖，受到妙光处罚，这才将你反手甩给聂冲。”

　　柳浪抬起头，干巴巴地反驳道：“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那我问你，他为什么不敢让你听见毗蓝珈摩界的咒语？他又为什么，要把你的行踪告诉与你水火不容的小郡王？他把你藏在这里，只说相信你，可曾提出什么办法能够帮你洗脱冤屈？”

　　那声音冷笑道：“他这么说，你还真就信了？你信他相信你不是元凶，可他又怎么会坐以待毙？难道真就为了你这个妖精，连全城人连带他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你可别忘了，他二哥，是为什么死的？”

　　那声音冷漠无情道：“还不就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