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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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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浪进门后,将觅晴塞进剑匣,便往床上直挺挺地一躺。他翘起二郎腿,双手抱头,惬意地闭上了眼。
没歇上小半个时辰,便听见房门被人轻轻打开,他立刻睁开眼,支起半个身子向萧恬道:“回来了?这么快?”
萧恬满身风尘,正在解鹅绒氅衣的对襟,和声向柳浪道:“我嫌吵,先回来了。看来还是没赶上,已经比完了?”
柳浪:“你若早回来半个时辰,还能赶上,说不准刚好看见我与聂冲的那一场。”
萧恬:“这么轻松,莫非今年胜了他?”
柳浪往后一倒:“……来年再战!”
他忽又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向萧恬道:“你是没看见他的神态,好家伙,不像是同门比剑,倒像是将我当作十恶不赦的妖邪,誓要与我决一死战!”
萧恬笑了,道:“他不年年都是如此么。”
柳浪:“那倒也是。嗐,就差一招,不然我还能跟他再战三百回合。”
他偏头向萧恬道:“如此精彩的决赛,偏偏你没去,真是可惜。”
萧恬道:“怎么,少了我在台下给你摇旗助威,你便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了?”
柳浪一拍大腿,痛心疾首:“不是少不少的问题,是从有到无的问题啊!”
萧恬轻笑,刚要说话,听见门外有人高声喊道:“放榜了!”
高墙下已经聚集了一大圈妙光弟子。一共三张榜单,柳浪他们目前是妙光最高届的弟子,因此贴在最前头,而后面两张榜单上则是他们的后辈。
柳浪扯住萧恬的袖子,泥鳅似的往人堆里钻,口中连声“借过”,好不容易挤到最前。
没什么意外,他正居第二,排在他前头的人,此刻刚巧也站在他跟前,正半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榜单看。
柳浪用胳膊肘轻轻搡了搡聂冲,前者回头见是他,立即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将袖子一收,与他隔开半个身位的距离。
柳浪倒无所谓,笑嘻嘻打了个招呼。
聂冲瞥了他一眼,算是应声。
见这人冷漠的很,柳浪知趣,他可没有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爱好,不再多言,转过头去看榜单。
萧恬在身后道:“我只比了一场,竟不是倒一?”
柳浪还未来得及答话,便有热心同门凑上来问他道:“忘言兄,你怎么只比了第一日的场就不见了?这两日都到哪去了,叫我们好生担心!”
萧恬笑了笑,柳浪替他答道:“他侄儿百露,回去吃酒,这不,刚刚才回来。”
萧恬点头,柳浪又悄悄问他道:“阿麟会说话了没?还记得我不?”
萧恬亦低声道:“才百日怎能会说话……二嫂嫂说,这次是看在你要争第一的份上,才没有迫着你来,下回阿麟满周岁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来。”
闲聊一阵,萧恬指着名列榜单最末的人名,问:“祁永霖,他怎么是榜末?剑试大会不是按积分制排名的么,难不成他一场都没赢?”
柳浪道:“确实一场都没赢,但他也就比了一场。”
萧恬道:“……是他跟林穹那场?”
柳浪道:“你当时已经回去了,不知场上状况。林穹这厮以为必入三甲,没将祁眷瞧在眼里,谁料五招之内,竟分不出胜负。
“我听周师兄说,他们最终打了个平手。林穹下台后,带着他那帮狐朋狗友去拦祁眷的道,将人堵在演经堂后的枫林里打了一顿。”
萧恬:“输赢而已,他怎能做出这种事来。”
柳浪:“不止拳脚,甚至用了剑。我去探望祁永霖,看见他手臂上六七寸长的伤口还在冒血,幸而伤的不深。”
萧恬道:“……真是无法无天。他之后的比试,都没参加么?”
柳浪点头:“第二日我在台上给了林穹那厮一顿好打,也算是帮他报了这仇。”
萧恬抬头看榜单:“他……第十二?”
柳浪道:“他与前两名的积分所差无几,若不是第一日平了祁眷,说不定能跻身前十。听说昨日比完,他在房里到处砸东西——”
这时,旁边一名与萧恬柳浪相熟的同门挤进来,插话道:“可不是么!我就住隔壁,昨天夜里吵嚷了一夜,我都没睡好。”
他的舍友又跟着插进话来,抱怨道:“林子昂是越发不像话了,自知名次不佳便四处挑事,方才我还被他一通冷嘲热讽,可不就是因为我不偏不倚正好压在他前一名么……”
另有旁人道:“也难怪,林子昂往年再不济都能进前十,今次赛前还口出狂言,说必进三甲,不料连前十都没保住,丢了这么大的人,照他那气性,不找人撒气才怪呢!”
萧恬点点头,了然道:“掉出前十难免会心生怨怼,但——”
他顿了顿,诚恳且坦然:“若像我一样,直接掉到倒数,他就能体会到真正的快乐了。”
众人哈哈大笑,柳浪笑得差点栽在聂冲身上,吃了个瞪眼。
他们嘻嘻哈哈的功夫,忽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借过借过——麻烦让一让——”
听到这声音,柳浪立即抬眼去看萧恬,不出所料,萧恬嘴角的笑意登时僵住。
“我先行一步。”萧恬抬腿便要走,但身后那人已经凭借大嗓门以及身份优势,成功突破重重的人群,挤到了他们身旁。
封和将手中的玉骨扇子摇得哗哗响,扇面上龙飞凤舞地描着四个大字——“从不生气”。
一看就是他的手笔。
封和一眼瞅见打算开溜的萧恬,立刻捉住他的袖子,笑道:“阿恬跑什么,方才在酒宴上见了为夫,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溜了?”
柳浪这才明白,为何萧恬回来的这么早了。
萧恬显得有些狼狈:“我还有事,就先回了。”说着,委婉地将袖子从封和手里抽出来,往后退了一步。
封和扬眉,不满道:“你总说有事,却从没见真有什么事儿,我可是千里迢迢从酒宴上追过来的,就是为了庆贺你在剑试大会中拿到个好名次,你倒好,见了我就躲,真是枉费了我的一番情谊。来来来,我瞧瞧这回拿了第几?”
他说着,便挤到最前头去,一边从第一名往下挨个看名次,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去年第九,今年总不会比去年还低……吧?”
他一路看下去,最终在倒数第二的位置上找到了萧忘言这三个大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结巴道:“这,这人谁?”
萧恬:“本人。”
一时气氛极为尴尬。
这时,跟着封和的两名宫人将一个半人高的酒缸往人群聚集的地上一放,他们累得半死不活,一面擦汗一面向主子交差:“殿殿殿下,贺礼抬来了!”
封和“呃”了一声,造作地举起扇子压在鼻梁上,不好意思再看萧恬,火急火燎地向那俩小厮道:“抬回去抬回去。”
二人:“???”
待他们愁眉苦脸地将这酒坛子挑起来,摇摇晃晃走出人群,封和才收起扇子,尴尬地“哈哈”两声,装作无谓道:“不要紧不要紧,必定是忘言兄今年身体不适,这才发挥不好,来年……来年一定一举夺魁,哈哈,一定一定,哈哈哈……”
萧恬表情僵硬,唇边保持着嫌弃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封和将扇子甩开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神秘兮兮地凑上前向萧恬道:“忘言兄可知,今年这名次,其实是有说法的。”
“什么说法?”
封和:“你们这一届的弟子大都年逾十九,明年会接二连三各自结丹,天师便为你们安排了机会下山历练,算是渡元婴前最后一次练手。这名次……”
他又往前凑了凑,仿佛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惊天秘闻,道:“据我所知,是四人一队。”
说着,他抬头看看榜单,接着道:“上面取两个,下面取两个,合成一队,也好各取所长,相互补益。谢天师担心若是直接顺序组队,各队能力参差不齐,恐难有长进。”
柳浪插进话来:“这么说,是小千岁、我、忘言兄和祁眷兄成一组了?”
听到这三个字会翻脸的人早就走了,因此他这般肆无忌惮。
封和点头道:“正是如此。”
其余伸长耳朵的同门立刻一拥而上,更为认真地细数起这张榜单,想看看到底自己将会与哪些人组队,也好事先打打招呼,有个心理准备。
其中最为不满的莫过于自认为壮志难酬而躺在房中兀自失意的林穹,据他看榜单的胞弟林葳传回来消息,与他结成一组的三个人,平日里都不怎么对付。他越想越气,最终将这一切又归咎于第一日同他打了个平手的祁眷身上。
若不是孟迢拦着,劝诫他道:前日才用剑刺伤了祁眷,被崔翥好一顿呵斥,现下还是不要再生事端的好,林穹多半又要暴跳而起,领着狐朋狗友去找祁眷麻烦。
回到宿舍,柳浪道:“我现在怀疑一件事。”
萧恬抬头:“什么事?”
柳浪翻身坐起:“你是不是知道了分队的消息,这才翘了后面几日的比试?”
他顿了顿,狡黠道:“我就知道你是想跟我一队了。”
萧恬莞尔,他摇头继续收拾书册,忽而想到了什么,又向柳浪道:“这回,我瞧那些被你挤下去的人,方才都还算和和气气,倒不似往年,对你的佩剑颇有微词。”
柳浪无所谓道:“横竖嘀咕这么久了,该歇歇了。”
自三年前“聂冲”在不姜山铲除了蝎身美人面后,同门惊奇地发现,本该属于魁首的名剑觅晴,竟凭空出现在了柳浪腰间,他们一窝蜂地跑去问询问聂冲,聂冲却惯常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一概不予理睬,他们不敢贸然相问,便又跑去问聂冲的室友兼跟班——祁眷。
然而祁眷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表示不知情,帮忙猜测着,大约是因为柳浪在聂冲与蝎子精缠斗时帮扶了一把,小郡王素来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便在出山后将觅晴转赠予他。
以为这就是真相的好事者们个个嫉妒地捶胸顿足,心中懊悔不已,只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入山时一直跟在小郡王后头,待他斩杀了妖邪后自己也上去“帮扶”一把,说不定这天大的馅饼便从柳浪转移到自己手里了。
但聂冲失了觅晴,反倒是塞翁失马,并非憾事。
他的母亲,靖惠长公主,在围猎后的第二个月,便差人四处寻访,终于在永宁郡边界处找到了一名铸剑师。
这铸剑师来历不小,传闻他的曾曾曾祖父,是百十年前倾尽毕生心血铸出无遗的一代名匠,这把剑兜兜转转落到天师谢萤手中,而他们世家也因此名扬万里。
这名铸剑师接到传召,奉命赶到乐康,随身携带着他们家族视作珍宝、并长久供奉于宗祠的传世之剑,献与永宁郡王。
剑名“无执”,与天师之剑,仅有一字之差。
因此二者乃同炉之剑,若以世间关系类比,可比为兄弟血亲。
凡修道者,若大事得成,必当心无杂念。
生无所执,死无所遗。
从那之后,这剑便一直作为小郡王的佩剑悬于腰侧,从不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