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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诡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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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柳浪如何解释“我真的没有偷看你家那位小娘子!”,孙财主家的奴才们还是将他连手带脚捆了个结实,麻袋似的丢进了柴房。
后背硬生生砸在地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为首的家奴一双上吊眼眯成缝,似笑非笑:“混账东西吃什么不好,偏去吃那熊心豹子胆,连我们孙府的院墙都敢爬?”
他声音抬高了八度,走上前来狠狠踹了一脚,后者哇哇大叫“还有没有王法啦”。
名唤阿旺的家奴被周围小厮团团簇拥着,阴阳怪气道:“什么王法?老子就是王法!瞧你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竟是个不学好的色痞。你就在这老老实实呆着,待九姨娘顺利产子,自会有人来放你出去!”
柳浪小心翼翼:“那若是不能顺利……”
阿旺上来又是一脚:“你咒谁呢?!若是不能顺利,第一个死的就是你!拿油锅煎了扔到山上喂狗!”
他插着腰,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又道:“怎么可能不顺利,我家老爷已经请了永宁郡内最大最有名的道观来,管他什么妖魔鬼怪,一个也别想进孙家的门槛!”
说着,阿旺啐了一口,鄙夷道:“顾恩观,你听过没?是真真正正的道士仙君,可不是你这种贱骨头能假扮的!”
柳浪原想解释一番:自己其实不是什么道士。但见这奴才一副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模样,又懒于再多说什么,反正也没人会信。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谁叫自己总是多管闲事?
三日前他辞别丹舟,千里迢迢赶去幽州,找那姓岳名榷的老道士办正事,哪晓得途径永宁郡边界的这座村子时,突然察觉了异样。
——妖气。
这妖气重倒是不怎么重,想是附近有什么山野小妖,刚刚化成人形,得意过头忘记收敛,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他原本是不在意的,自己就是妖精,还怕什么妖气!便大摇大摆走进村里借宿。
他借住的那家人姓宋,家境贫寒,但都有副热心肠,日子也过得其乐融融。再加上宋家娘子已有身孕,不日临盆。
柳浪扣门后,是她出来应的门。
他见她挺着大肚子,知道借住不便,道一声恭喜准备抽身就走。
可宋家人见他相貌堂堂衣冠楚楚,一副正人君子得道仙君的模样,忙不迭请他进来,并表示,多做件善事也好为他们未出生的孩儿积些善缘。
盛情难却,柳浪不好推辞,就在他家住下了。本打算第二日清早便走,但巧的是那天夜里宋家娘子痛声不迭,像是要生产了,他住在人家家里自然要尽一份力,便替宋家人一路狂奔去寻接生的产婆来。
待他将气喘吁吁的产婆牵到宋家门口,也不过半盏茶的光景。屋内却没了宋家娘子的喊声,反而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柳浪正要推门的手停滞在半空,他发觉原本氤氲在村落里淡淡的妖气猛然暴增,从这扇门里喷涌而出。
出事了!
他猛地推开门,见屋内烛火惨淡,宋家娘子瘫在里屋的床上,她丈夫跪在身边,手里捧了一个铜盆,盆内盛满了深黑色的污血。
柳浪:“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丈夫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一盆污血,他回头看见冲进来的柳浪,又呆滞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啊。”
宋家娘子尖声嚎道:“我的儿啊!!!!!!!”
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柳浪觉得身侧刺鼻的妖气似乎散去了,血腥气逐渐涌了上来,他正要上前询问,旁边上了年纪的产婆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第三回了。”
柳浪:“什么第三回?”
产婆:“孕妇生不出孩子,生下一滩污血,已经是半年来的第三回了……造孽哦。”
说着,她熟门熟路地上前,将那一盆污血从丈夫手里拔了出来,而后者仍像呆傻一般跪在地上,手里保持着端盆的姿势一动不动。
产婆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怜这辈子没福,来生找个好人家去罢,莫怨莫恨莫强求……”
已经第三回了?
柳浪暗忖,看来这妖物是潜伏在这村子好些时日了,专吃刚出生的婴孩来进补。之前觉得妖气稀薄,应是这妖物擅于藏匿自身的气息,以免被周遭知名的道观盯上。
他本来已经说服自己千万莫要多管闲事,千万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管这种事,从前做道士时属于为民除害、在其位谋其政;但现在他是个魔修,属于自相残杀、相煎何太急。
可就在第二日,宋家夫妇互相搀扶着来送柳浪离开,这夫妇俩明明哭了一宿刚缓过来,却还要强撑着起来向柳浪道歉,说家门不幸,害得公子一夜未睡还要为他们忧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柳浪止住脚步,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道:“我且留下,查清此事再走吧。”
尽管现在手脚被捆寸步难行的他想给当初不假思索的自己一个大大的嘴巴子。但也只能勉强解释为他在妙光学宫那数年修道的记忆实在是过于深刻,深刻到让他总是混淆身份,自作主张。
宋家夫妇悲喜交加,真把柳浪当做仙门道君,跪下来连磕了几个响头。柳浪不忍,可总不能告诉他们:哈哈,其实我不是道士,我也是妖精诶,但我真的很想帮你们。
柳浪是棵柳树精,两年前才算真真正正修成了人形。也许因为曾像个正经道士一般传统修习过道门法术,他进益修炼皆比寻常小妖顺风顺水的多。
但总的说来,他论辈分论资历,也不过是个小妖。
是啊,曾像个道士。柳浪想到此处,不禁低下头自嘲地一笑。
多亏了那些修习,现在隐匿妖气一事他做的得心应手,普通人和一般小道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妖气,但要是遇上了修行多年的老道,还是尽量躲着比较好。
虽然他修为尚浅,杀了他也不能给修道之人带来多大的进益,可苍蝇再小也是肉啊!谁知道会不会遇到那种饕餮型来者不拒的道士!
君子一诺值千金,事情便不可逆转地发展起来。
他这三天内走遍了这村落各处,村中数百人家大多以耕织为业。此地位于永宁郡边界,地理位置偏僻,毕竟还是隶属于内四郡之一,总比那外八州要富裕太平的多。
除了宋家夫妇,他另走访了其他两户产出污血的人家,可都没等他说明来意,便被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家人们连打带骂地推了出去。
柳浪无法,只好在村内四下走走转转,寻找妖气最盛之处。
这日清早,他在一户刚刚失子的人家吃了个闭门羹,那妇人泼辣非常,一面哭着一面还能伸手扇他一个耳光,口中骂声不断,大抵是将柳浪当成前来取笑她生不出孩子的泼皮无赖。
柳浪没料到这女人如此彪悍,一时闪躲不及,事后只能揉揉通红的左脸颊,叹一口气。
他转身准备再去别家碰碰运气,却恰好见到一名浓妆艳抹的小娘子被两名丫头牵着,小心翼翼的穿过吵嚷的街市。那小娘子生的花容月貌,但她吸引柳浪的主要原因是她那大约八九个月的大肚子。
小娘子看起来年不过二十,眉目间稚气未脱,一手紧紧护着肚子生怕有什么闪失。
柳浪见她面善,心想妖物喜食婴孩,也许早就盯上了这小娘子,不如上前问一问,也许能得到些线索。
正思忖着如何开口,只见扶着那小娘子的一名小丫头不慎失了脚,绊了一跤,幸好另一名丫头眼疾手快搀稳了小娘子以防她跌倒。
那小娘子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娇滴滴的尖叫,赶紧抓住了她的手,刚刚站稳脚跟,立刻猛抽了那个跌倒的小丫头一耳光,骂道:“你没吃饭呐!?不要脸的小娼妇,若跌了我,看老爷打不死你!”
柳浪倒退一步,把憋在喉咙里的问询硬生生咽了下去,心想:这里的女子怎么这么喜欢抽人耳光解闷?
身边一名喝茶老汉正眯着眼睛看好戏,说道:“她啊,是孙财主的第九房小妾。孙财主五十来岁了,半辈子没个子嗣,还每隔两三年就要娶房新的,今年年初娶了这个秦氏。她运气好,不出三个月就有喜了,孙财主便把她当菩萨供着,明珠宠着,连带她娘家都沾光赏了不少银子。”
老汉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自她得了宠,便作威作福起来,日日糟践下人,兴起了连原配也敢肆意打骂,孙财主只要她顺顺利利生下子嗣就好,其他的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浪诧然:“连正室也敢打骂?”
老汉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眼:“外乡人?你不知这原委,孙财主在这镇上也算称得上是富甲一方,年轻时斗鸡走狗,无所不为,后继承了家业才勉强改过了些。兴许是因果报应,他虽家大业大,却一直没有子嗣。
“孙财主的原配夫人是青州林氏,先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几年前家道中落,娘家人逃荒去了,再不管这个远嫁的女儿。自那之后,孙财主对林氏的态度便越发恶劣起来,要打便打要骂便骂。”
柳浪:“这林氏也忒惨了些,不仅丈夫要打,还要受小妾的气,”
“谁说不是?可谁叫那秦氏肚里有货呢。”
柳浪见那不慎跌了一跤的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光景,兔子似的拼了命从地上爬起来。不料她刚起身,又吃了一个耳光,整个人摔在尘土里。
秦氏骂道:“下贱东西,别拿你那脏手沾我,自己滚回去!”
说完便扭着腰身走了。
小丫头低头坐在地上,两颊都是一道红彤彤的印子,眼泪珠子似的往下坠,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相劝。她也不敢哭出声,只得咬一咬牙准备爬起来。
这时,一个人站到她跟前,低着头看她,身影遮住了太阳的光线,她看不清脸,只听见个陌生的声音问她:“你没事吧?”
她没敢握那人好意伸来搀扶的手,心惊胆战地一骨碌蹦起身。
待站起来,她看清楚那人的相貌:齿白唇红,颌似刀削,一双含情桃花眼,身着青色直裾,乌黑的发丝散着,右耳上方用一根柳枝轻巧地挽住几缕碎发。
小丫头从没见过这么俊俏的男人,登时羞的满面绯红,撒开腿一溜烟跑了。
柳浪莫名其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难道是孙雪无这厮的脸太难看了,把小姑娘都吓跑了?要不下次易容换张脸?
柳浪可不敢顶着自己真实的模样大摇大摆出门,虽说那桩陈年旧案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且记得他的脸的那些人大多远在国都乐康郡。
但毕竟曾经臭名远扬过,他觉得还是要为自己的安全考量,于是每次出门必定顶着一张他人的脸。
丹舟这只老狐狸最擅易容术,每每他替柳浪施术毕都要认认真真点评一下这张新脸的优劣长短,譬如眼睛太小了鼻子太长了,如此如此。
这次离开辞云山远赴幽州,他要办的事比较棘手,得与一名疯疯癫癫的老道士打交道。
临行前,丹舟与他商议许久,最终决定给他换上一张真正的、妙光道士的面孔,方便向那老道打探消息。
丹舟照柳浪所绘,在他脸上挨个试了许多人的容貌,最终还是孙雪无这张脸做的最像,也没甚么毛病。
有了这副面孔,等到了目的地幽州,再配上柄临时置办的佩剑以假扮道门法器,加之他要找的那个老道士因病早已出离道门多年,肯定发现不了柳浪根本不是妙光学宫的正门弟子,而是个胆大包天的柳树精。
起初,柳浪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还能回忆起从前的许多琐碎,但记忆到最后,无非也就停留在那一剑上——
二十五年前乐康险些城灭的那一夜,漫天火光下那个少年,举起剑哆嗦着不知道该向哪里刺,四面八方的人声如同雪瀑:“孙雪无!你还等什么呢?!想想师尊!快杀了这个妖精报仇啊!!!”
那时柳浪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低头看着那个曾经把自己当信仰来崇拜的孩子,看着那孩子眼里的无措与愤怒逐渐融合,最终,一剑刺下——
柳浪摸一摸腿上的那道伤口,龇牙想着,真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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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浪别的本事没有,顺藤摸瓜的本事一流。他尾随那小丫头一路鬼鬼祟祟找到了孙财主家门口,趴在院墙上往里头看,活像个偷鸡贼。
秦氏的肚子大约一两月就要临盆,他只要在这里埋伏下,等着生产之日来临,那贪嘴的妖精一现形就能抓个正着。
柳浪觉得这个计策里最无解的一点就在于——抓住了那妖精要怎么处置?
如果自己还是妙光学宫的正派弟子,肯定会大喝一声“替天/行道”,然后一剑将其斩杀。
可现在他自己也是个妖精,妖精逮妖精又是个什么道理?
总不能抓住了以后义正言辞地对他(她)说:“这个村子我保了,限你三日内给本大爷麻溜地滚出去。”
柳浪伏在梁上正想得头疼,忽听檐下一声女子娇滴滴的痴笑声:“你在那做什么呀,下来罢~”
闻声,柳浪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向下看去,见是那秦氏独自站在廊中,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举起团扇轻掩住嘴,双眼直勾勾盯着他,娇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人都被我遣走了,你且下来陪我说说话。”
柳浪用手指了指自己,迟疑道:“啊……?我??”
秦氏:“不是你还有谁!跟了我一路了,以为我没看见你?你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柳浪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着反正自己手脚快,倘若她把他骗下来后大声喊人来捉他,自己立刻从墙里跳出去就是。
他将信将疑地跃下来,作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滑稽的揖,正准备开口,那女人忽然水蛇一样缠上来,七八个月的肚子丝毫没有影响发挥。
“这么俊俏的小公子,我怎么从前都没见过呢……你跟了我这么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她一面说着还伸手去翻柳浪的衣带,试图探进他衣裳里。
柳浪:“???”
虽说他在妙光学宫的那几年曾有幸在一些野榜上花名在外,但毕竟曾是修道之人,哪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更不知如何招架了。
他本能地要一掌将这疯疯癫癫的婆娘拍飞,忽然想到她还大着肚子,挥出一半的手硬生生停在空中,人也傻了一半。
秦氏权当他半推半就,笑道:“小公子莫怕我这肚子,不妨事,若实在不行……”
她伸手去揽柳浪的脖子,努力想要贴在他耳边,无奈柳浪实在太高,她怎么够也够不着,只得作罢:“用手……奴家也是可以的。”
柳浪:“?????”
秦氏越发得寸进尺:“日后待我生下孩子,公子也可再来,那时更方便些……公子莫怕,那老不死的又蠢又听我的话,不会发现我们的。”
柳浪心道这孙财主真是头上三分绿,心里甜蜜蜜。
说不定……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他不禁为孙财主感到悲哀。
话虽如此,但这孩子,还是得保一保。
终于,他一把扣住秦氏的手,女人还像个鲶鱼似的扭来扭去,以为他在同她做戏。柳浪扬声道:“夫人,在下前来不是此意,是为了……”
他将死婴之事和盘托出,希望这女人听了这话能平静些。
秦氏见他无意与自己胡来,登时变脸,冷笑道:“放你娘的屁!你又不是老爷请来的道士,平白管我们家的闲事做什么?你说你是道士?符咒呢?剑呢?法器呢?你个小毛贼还想骗姑奶奶?”
她趁柳浪卡壳,虚与委蛇地捏住他的手,狡黠道:“你如今到了我手心里,若是乖乖同我好,我便不追究……否则我叫喊起来惊动了人,说你调戏我——你就别想活!”
这到底是不是个真的孕妇啊?!
柳浪心想这下只能跳墙跑了,这时院外突然传出瓷碗碎裂的声响,秦氏大惊失色:“谁!?”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墙角闪出来,正是之前挨了她两个耳光的小丫头,此刻正抖的像筛糠似的,一点一点挪出来。
柳浪还未反应,秦氏已经变了脸色,用力扭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院内“蹭蹭蹭”冲进来四五个壮汉,一把将柳浪扑倒在地。
然后他就被扔进了柴房。
回到眼下。
柳浪倚在柴火堆上想计策。
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局面,用这种法子留在孙家也不是不可,就是捆久了,手疼。
既然阿旺说他们家老爷已经请了道士来,那就没他什么事了,唯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藏好自己的妖气,不然小命不保。
不过那外头作乱的妖气如此之盛,他这一丝微薄气息隐在其中,藏叶于林,应该不会被人察觉。
柳浪闭上眼,准备开始度过他大约为期一月的柴房生活。
忽然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人扭开了。柳浪赶紧坐起来,装作一副正襟危坐临危不惧的模样,眯着眼假装在打坐。
是那个小丫头,脸上除了两团红印,又添了许多青斑,一看就知道是刚刚撞破了秦氏的好事,被狠揍了一顿。
她见柳浪动也不动地端坐着,便蹑手蹑脚地钻进来,轻轻在地上放了两个白馒头,转过身准备再蹑手蹑脚地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惊恐地看着柳浪,见他面带微笑并无恶意,垂下眼帘小声嗫嚅道:“笑笑。我叫笑笑。”
她想了一想,又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说道:“刚刚街上……谢谢你。”
柳浪正色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们修道之人——”
小丫头眨眨眼:“你们修道之人都坐在柴房里打坐吗?”
见她笑了,柳浪稍稍安下心来,正想向她打探孙财主请的顾恩观道士之事,不料外头忽然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这小姑娘立刻像个惊弓之鸟般跳起来跑了,跑到门口时扭头向柳浪说了句:“修道之人,明天我再来给你送馒头!”
自称道士、一路招摇撞骗的柳浪不以为耻:修道和修炼,不就差了一个字么!算不得骗算不得骗。
第二日早上,柳浪刚醒,面前不声不响蹲了一个笑笑,正拿着稻草拨弄他的脸,地上放了两个白馒头。
她告诉柳浪:就在昨天下午,顾恩观的道士们来了,都住在后院,乌泱泱一大群。
柳浪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了?”笑笑见他脸色发白,好奇道:“你的同伴来了,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柳浪干巴巴地说:“我高兴得不得了。”
笑笑想到一个绝妙计划,拍着手跳起来,但又怕被人发现似的赶紧蹲下,压低声音激动不已:“我替你去跟你的同伴们讲,让他们来救你出去怎么样!姨娘现在在房里,放你出去她不知道的!”
柳浪有苦难言,勉为其难做出一副壮志凌云的模样:“我自有我的计划,不用他们来搭救!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免得破坏了我的妙计!”
笑笑怅然地“哦”了一声。
柳浪:“既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放我出去呢?倒还省事了。”
笑笑捂住嘴惊恐道:“不行不行!要是被姨娘知道了她会打死我的!”
又急于想要岔开话题似的:“对了!昨夜里夫人与小姨娘吵架,说她嫌道士烟灰气呛人,不愿让道士住在府里。结果小姨娘取笑她,说她心里有鬼所以见不得人。然后老爷来了,把夫人好一顿臭骂……”
她说着便叹了口气,“夫人一气之下收拾好了行李,今早天还没亮就回娘家去了。”
“她娘家不是不管她了么?”
笑笑:“前几日寄信来了,说是在忘忧郡定了居,还请夫人回去看看呢。”
她说着说着便颓了,“夫人待我可好了,她是整个府里对我最好的人。她想带我一起走呢,可是小姨娘不让。啊,我昨儿替小姨娘送东西的时候,偷听到道士跟老爷夫人说话,好像说是他们还有一个顶顶厉害的师父过几日也要来,但是要老爷保密,说什么……‘不能打草惊蛇’。”
这小姑娘忍不住感叹道:“啊……顶顶厉害,到底是有多厉害呢,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道士和法器,真吓人。”
外头突然闹将起来,她又像个兔子似的跑了。
柳浪心想,大约是道士们在四处布局,等那妖精自投罗网。只听见外头乒乒乓乓一阵法器乱响,传来几名年轻道士的声音,十分轻松道:“好了好了,这个阵法布下,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进去!”
看来这些道士是要将秦氏围在法阵内死守,但不知道他们的师父是谁,此时柳浪只求千千万万别让他遇到从前的熟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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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柳浪锁了听感入睡。
他这样做已经两年了,因为若不锁起听感,必定能梦到二十五年前那一夜满城人声,刺耳无比,再难入睡。
忽然,一阵铺天盖地的妖气四散开来,他立刻清醒过来,顺手解开听感。
怎么回事?秦氏的生产至少还有半月有余,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妖气?那些道士不是布好了阵法么?难道这么快就被破了?
柳浪来不及细想,轻易挣开了捆住手脚的粗麻绳。
这妖气散布极快,倘若能那么轻易破了阵法,只怕起码都有数百年道行,那些小道士性命堪忧。
柳浪一脚踹开锁住的柴房门,眼前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庭院里地面上静悄悄趴着四五个人,一动不动,柳浪屏息走过去,发现这些人的胸口皆是一个大洞穿心而过,眉宇间黑气弥漫,一看便知是妖邪所害。
他们的面容狰狞无比,眼球暴突,死不瞑目,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整个孙府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死宅,静的叫人害怕。
夜里下过小雨,乌云盖住月亮,廊前的灯火都熄灭了,地面略有些潮湿。
柳浪踩着松软的泥土一路向前走去,所幸妖精的夜视能力都优于常人,他慢慢走过去,庭院里、廊下、正厅前,全是散落一地的尸身,有的甚至还在冒着热气,应是刚刚死去不久。
到底是什么东西?以这样恐怖的速度杀死了孙府全家上下接近五十余口人?
眼前渐渐出现火光,是妾室们居住的庭院。
柳浪顺着火光的方向走去,只见越来越多的尸身堆积在地上,其中便有昨日作威作福的阿旺。
他们都是胸口一个巨洞穿过心脏,受了这样的伤,人必定是顷刻死去,几乎发不出一点声响来。
可为什么他们不逃走?就算是再厉害的妖怪,一口气杀死这么多人也不可能没有旁人察觉吧?
柳浪抬头看向天空,隐约能看出一点莹白的痕迹,那是道士们布下的结界,像个倒扣的巨碗将整个孙府牢牢罩住,完好无损。
经过院门,四个家奴死在门口,都保持着用力锤门的姿势死在地上,脸歪在一边,眼睛瞪着前方,似在不甘心为什么出不去这扇院门、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他们为什么出不去?
难道……
这些道士用的是无灭界???
柳浪暗想:这下完了。
无灭界是一种特殊结界,如果得不到设界人的许可,外人想要进入这个结界须得耗费的法力难以估量,耗时亦久。
然而无灭界常被用来保护非常重要的法器或者经文,极少用来保护活物,只因这个结界有个致命的特点:从外面进来很难,从里面出去更难。
倘若结界中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故,他/她根本无法呼救,因为任何声音都穿不出这个结界,只能由外面的设界人将结界打开才能出去,不然就只能在里面等死。
这些道士到底是谁教出来的?竟然将无灭界用在普通人身上?柳浪有些恼火地想,周围妖气虽不如之前强烈,他仍不敢掉以轻心。
终于,柳浪走近那间点了灯的房子,屋内寂静无声,隐约有水珠滴落的声响。
“滴答……滴答……滴答……”
他绕过地上的死尸,走到帘后,这里的尸首大都已经冰冷僵硬了,想来是第一批死去的。
往床上看去,只见秦氏瘫在床上,两只眼直勾勾向上看着。
她的死状比其他人恐怖得多:肚子上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胎儿已经消失,只留下一层空瘪的肚皮瘫软下来,那水声其实是她的血顺着床沿滴到地上的声响。
而她的夫君,那个被她称为老不死的孙财主也死在她床前,像团僵硬的肥肉。
满屋的尸首只有秦氏与众不同,只有她是肚子被破开。
等等,肚子被破开……无灭界从外面进不去……
柳浪忽又想起那天夜里打开宋家房门后突然暴涌而出的妖气,眉心随之一跳——
难道这妖怪其实一开始就藏在她们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