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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电单机爱情故事 ...

  •   文/北风三百里

      01.
      我一直不晓得怎么给人讲这个故事,于是我给角色们起了假名,以便找到手感。

      比如你们可以叫他简否。至于我——我在故事里不太重要,我在现实里也不以真名谋生。不过因为我姓宋,他们都叫我松球儿,此处请发儿化音。

      本故事对手戏不多,主要情节由简否本人推动。我的话,至多算个旁观者。

      02.
      我想没有人知道、抑或记得我与简否的相遇,包括他自己。那时候我还在念大一,因为一项作业,拿着一叠问卷去街上做调查。学生时代就是有很多这种又费力又没什么用的工作——拦住十个人,半数会拒绝我,剩下的则应付差事一般随便填写。

      北京的冬天奇冷,冻了两小时后,我就躲进了路边的商场。且因为并非前来消费而是蹭暖气,我的神情格外鬼祟。

      因此,做人一定要举止坦荡,因为鬼祟的我很快被保安盯上了。

      他断定揣着一叠传单的我是隔壁商场派来揽客的卧底,差点把我拎去保安室。等我出示了学生证和问卷的内容后,他又要没收我的调查成果。

      “我们商场里禁止发传单,什么样的都不行。”

      我说:“这是调查问卷,不是传单!这是我们学校作业!”

      保安态度很坚决:“我不管,反正不行。我放了你,万一被我领导看见,我还兜着走呢。”

      那年我十八,没什么能耐,碰着事第一反应是哭。正拉扯着,几个男生从后面过来了。

      北电的学生在校外,全靠学校发的羽绒服认人。我余光里瞥见他们几个对视一眼,有个领头的说:“干吗呢?人家一小姑娘,你松开松开,有话好好说。”

      几个男生站一起,说话还是有点威慑力。保安一放手,那人就冲我喊:“跑啊!”

      我一愣,保安也一愣。好在我反应快,抱着问卷就往门口冲。远远传来喧哗,是那几个男生把保安挡住了。保安说:“你们不是让我松开要说话吗!”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简否。简否拦着保安,声音也传了过来:“和我们说,别和她说。我们是她师哥,北电人师哥似亲哥,长兄如父。”

      难以启齿,简否第一次见我就想当我爸爸。

      03.
      那是我在北电上学的第一个冬天。我十八岁,从小镇到北京念书,无时无刻都在感慨这座城市的巨大。我要面临很多事,比如熬夜,比如课程,比如体育课差点要了我命的双摇考试。

      双摇也是简否教我的。

      时至如今,我还要感谢师姐那晚把我从寝室薅了出去。毕竟如果没有那晚,我连这个故事的旁观者都当不成。

      然而我当时的态度那可是十二分抗拒——我很讨厌所谓的“局”,于是特别清高地和我师姐说:“我不去,我学习呢。”

      师姐“呸”了我一声,又嫌弃又宽容:“你差这一晚上?松球儿,你别给我这么不会来事。我告诉你,这行儿关系比本事重要。回头你去看,片尾里的名字都是局里攒出来的。”

      我不以为然,但仍然去了。所谓“局”,也不是什么声色犬马的地方。一群人到谁家里烫火锅,配上两打啤酒也算高端场合。我躲在角落里吃了个肚皮浑圆,余光瞄着角落里和我一样沉默的简否。他应该也是被朋友带来的,有时候看看人,有时候看看手机,眼神里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

      但是我沉默就是真的沉默,人家沉默还是会被主动搭话。或许这就是表演系的高贵之处吧——我不禁悲从中来,借了个火去阳台上抽烟了。

      没想到他也出来了。

      都是一个学校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我想问问他记不记得商场里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厌恶这种套近乎的话术。翘掉饭局做烟友,于他于我都是舒服的距离。

      快抽完的时候,他问我:“你明天干什么?”

      我白眼一翻:“练双摇。”

      他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时至今日,我仍未知晓除了北电之外还有哪个大学会在大一的体育课测验双摇——不到二十个不给过,这是许多北电人的梦魇。

      简否显然是没有遭受过这种困扰的。他笑够了,反问我:“有那么难吗?”

      我说:“你别说风凉话。”

      简否:“真的,我当年,北电双摇小王子。”

      我作势要吐,掐了烟就回去吃火锅了。

      万万没想到,我第二天在操场上练双摇的时候,简否竟然来了。他对着我指手画脚了半晌,最后把我的跳绳抢走了。

      他说:“你把错误重复一千遍,有个屁用啊?看好了,给你展示一下师哥高超的双摇技巧。”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那天的心情,毕竟教人跳双摇这件事并无半分旖旎。但是当我看到他哈士奇一般的神情时,忽然就领悟了一个道理。

      老话说,上帝给你打开一扇门,就会关上一扇窗。而简否向我证明,若你相貌英俊,那必定有损智商。

      04.
      学校太小。那天之后,我和简否碰面的机会慢慢多了起来。我们都顺理成章的升了一级,离那个名利场也近了一步。但学校毕竟还是象牙塔,塔里的人大多理想主义。

      开春的时候学校里承办了一场电影节,请了不少外宾。不知是谁透露了我英语好的天机,系里便把我抓了壮丁。我一站一整天,好不容易溜出礼堂,便看见简否朝我挥手。

      “英语挺好啊。”

      他说话,夸人也带着损劲儿。我嗤了一声,蛇打七寸:“师哥,四级过了吗?”

      简否挥挥手,并未正面回答我,反倒要带我去食堂。我俩一人要了个石锅拌饭,他还殷勤地给我把账结了。

      我说:“你别来这套,我不会帮你四级作弊的。”

      简否“啧”了一声:“我像那种人吗?我都是堂堂正正挂科。”

      我俩又斗了会嘴,他总算提起来意。原来他最近有个作业要拍,有点揣摩不透人物。那片子的原著作者是个日本作家,我朋友都知道,我对那名作家十八本小说倒背如流。

      我说:“你真会挑,挑了个最难演的角色。要讲清楚不是一顿饭的工夫,我今天晚上可没空。”
      他又“啧”了一声:“这么忙啊?周五晚上能有什么事。”

      “刘教授的片子晚上要放呢,”我说,“我得去看。”

      简否一笑:“我知道那老师,讲课特别爱吹嘘自己,他片子能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说话别那么损,你怎么一点也不尊师重道?”

      “去你的吧,”简否说,“我上次在放映厅看着你了,后几排就你吁的最大声。”

      无论如何,我们两个晚上还是一起去看了刘教授的片子。放映厅里的“吁”声此起彼伏,我和简否笑得东倒西歪。结束的时候我俩在外面走了走,谈着那个人物的懦弱和纠结,夜逐渐就深了。

      回学校的时候,他说有个小门,不用绕路就能直达宿舍。我在漆黑的夜里跟着他,突然听着他说:“松球儿,我觉得你挺不一样的,你以后能写好剧。”

      我愣了愣,飞快逃离这郑重其事的语境:“糖衣炮弹,别来这套。”

      05.
      日子越来越快。

      大家在学校待着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了。师姐给我介绍了个项目,我一写就是几个月。出关的时候,才知道简否接了个剧,演男二,在郊区的山里凭一己之力养活了一窝蚊子。

      那时候还蛮小的,大家起哄要去剧组看简否,租了个车就跑过去了。车开了四个小时,我趴在窗户上看山,看天,看山路旁摆摊的农户。堵车的时候有卖货的来敲我窗户,我忽然说:“给简否买兜桃子吧。”

      我们出发得太晚,傍晚才到了剧组。他们正在拍雨戏,镜头里的简否被浇得浑身湿透,抱着假死的女主哭得撕心裂肺。哪怕导演喊了停,他也跪在那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拎着一兜桃子,突然觉得他那么难受,我也挺难受的。

      当天晚上就没他的戏份了。简否听剧组的人说我们来了,干脆换了身衣服带我们去山下吃烧烤。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喝得不省人事。只有师姐他们告诉我,我醉倒前握着酒瓶语重心长地对简否说:“师哥,你得火啊,你得火啊。”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回程的车上了。大家看见我醒了都笑,我为了掩饰尴尬,只好说:“我桃呢?”

      师姐说:“简否拿走了,给你留了一个。”

      剧拍完了又压了几个月,播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夏天。上线前一天,我在学校后门碰见了简否。大半夜的,他一个人穿身黑站在夜色里,只有唇边的烟头一闪一熄。

      我说:“借个火。”

      我什么都没问,他也什么都没说。那是他第一部算得上“剧”的剧,他进入名利场的敲门砖。
      我说:“师哥,你知道吗,我们老师说,写戏的时候如果不知道角色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就让角色抽烟。”

      简否笑了:“精辟,不愧是中国电影的最高学府。”

      我以前不知道简否这么适合演古装。总之那部剧上映后,他小火了一把,也在新人里有了姓名。大家闹着要去庆祝,不去撸串,要吃高级的。简否没办法,带我们去了一家业内挺有名的餐厅。

      说业内有名,是因为做影视的都喜欢在这吃饭谈生意,但味道结果也就那样。出来的时候我们才看到大厅里有一排展示柜,上面放了许多明星的名片——正面是照片,背面是履历。

      简否的名片也摆在里面,想必是被签约公司放在这里,以便来谈项目的导演和制片翻阅。虽说见怪不怪,但我直觉简否不会喜欢这种推销方式。

      他倒也没说什么,嘴角带着笑,把自己的那一沓名片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全塞进了垃圾桶。
      展示柜上空了一处,一起来的朋友都哑了。

      后来我听说简否和公司吵了一架——倒不是因为陈列柜的事。是一个我们共同的导演系师哥要拍片子,他想去,结果公司不同意。简否没听话,打包行李就和师哥去云南待了两个月,回来的时候人黑了一圈。

      听说他被公司骂得挺惨的,不过那个师哥后来逢人就夸他。而我当时也开始进组写戏,没什么时间关心他的消息。

      名利场帷幕拉开,我们终于跨了进去。

      06.
      我很久没有再见过简否了,但有关他的消息却越来越多。有来自观众的,有来自同行的。业内对他好评颇多,唯一有怨言的倒是他本人的公司——流水线的年代,没人喜欢一个不听话的定时炸弹。至于他那些花边新闻,处理起来也花了不少心思。

      我还是不喜欢饭局,心思都花在写剧上。不过师姐偶尔叫我出去,酒杯端起来,我多少也能表演巧言令色。

      只是一次碰到个男人,酒喝多了,一直在骂简否——先说他有背景,又说他搞关系。人们交换眼色,只有我毫无预兆地开口:“没出息的人一看到别人成功,就赶紧说是因为人家有背景、有关系。毕竟这么想,比承认自己天赋稀烂还不努力,心里要舒服多了。”

      师姐被吓了一跳,赶紧把我带走了。路上她教训了我几句,大意就是不会说话就多吃点饭,得罪小人可要吃大亏。

      我说师姐,我也是见人下菜碟。今天要是骂简否的是个一线,我保证屁都不放一个,还要夸他说得对呢。

      师姐翻了我个白眼,说:“我还不知道你?今天就是投资商坐在那,你也能拐弯抹角地骂人。别的没学好,刻薄你一直拿满分。”

      我低着头不说话,忽然想起我和简否一起抽烟的那个晚上。

      我挺想回学校看看的。

      也是凑巧,我回去那天正赶上文学系办金字奖。那是个写剧本的比赛,因为我念书的时候也参加过,所以多看了两眼海报——多看了两眼,就看到简否站在墙边傻笑。

      我走过去,也忍不住笑出声。海报上是为了宣传比赛印制的编剧语录,那一张写着:不要轻易和我说分手,下个挂掉的角色就用你的名字。

      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笑,但是我和简否就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半晌,简否回头看着我感慨:“真刻薄啊,太刻薄了。”

      我想着那晚师姐也说我刻薄,又觉得没那么好笑了。

      简否是回来看老师,正巧碰上了我。我俩又在学校里转了转——太小了,转来转去也就那么几块地。他说上次那事有人告诉了他,让我以后别再替他说话,毕竟小鬼难缠。我没回应,问他近况。他说公司给他接了部现代剧,但是班底不太行,导演经常不来片场,似乎全剧组除了他都在应付了事。

      又聊起那个带他去云南的导演师哥,也不太顺——连着黄了两个项目,身体也出了点问题。我呢?我的剧本被几拨人改得不像样子,好不容易要定稿了,来了个从未参与过的人强加署名。
      “真想傍个大款,”我做了总结发言,“让他给我的剧本投资拍电影,制片人导演都听我的,演员有意见就删他戏份。”

      “还编剧呢,想象力这么贫乏,”简否一撇嘴,“都傍上大款了,还写剧本。”

      “证明我对这个行业爱得深沉。”我说“这就叫带资进组的编剧,上一个这么搞的是琼瑶。”
      太阳要落山了,学生们慢慢走在去食堂的道路上。简否冲着光闭上了眼,叹了口气。

      “松球儿,”他忽然说,“什么时候我能拍你写的剧啊?”

      我笑笑。

      “再等等吧。”

      07.
      简否和公司解约了。

      消息爆出来那晚我刚交了剧本,睡醒就看见手机里多了几十条消息。人们都在骂他,之前的花边新闻也压不住了。事情闹得很大,我点进他经纪人微博,看见那个对他还蛮好的姐姐发了四个字:“自毁前途。”

      我觉得突然,又觉得处处都是伏笔。

      他没再更新过动态,我也没主动问过。零星的听人提起他在家里待着,没戏拍,更没活动。又因为赔了不少钱,日子过得挺紧巴。没人敢接济他,好像谁都知道他那倔驴脾气。

      半年后我去和平台开会,在会上遇到了那个做导演的师哥。师哥也没抗住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接了些粗制滥造的网剧。

      临走的时候他让我去看看简否,还给了我递了两个剧本,全是他能说上话的项目。然而这人电话已经很久打不通了,我只能去他家找他。

      也是巧了,正碰见他在楼下吃面。

      六环外的老小区,居民全是工厂的退休工人。也好,大爷大妈认不得他,给了他穿着跨栏背心在楼下吃面的权利。我拎着包坐到他对面,他看了我一眼,再低头,吃面的声音愈发嘹亮。

      很显然,我不是这半年来第一个找他的朋友。

      他估计在等我骂他,就像这半年来的所有人一样。可是我骂不出口。我们凭什么骂他?毕业以后所有人都摧折了,只有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世上当真存在这样的人,要用血肉之躯去撞现实的铜墙
      铁壁,一次又一次,直到头破血流。

      我也骂了,只不过骂的是他公司。从第一次见他们把他名片放进展示柜的时候,我就想骂了。

      他们签错了人。他们想驯服他,想把他变成流水线上的产品,却以失败告终,于是气急败坏地要毁了他。

      简否不说话,但不吃了。我在一边骂得口干舌燥,他竟然点了根烟边抽边笑。

      “看戏呢你?”我大怒。

      “没有,我是佩服,”他说,“骂得字字珠玑,学校没白培养你。”

      我翻了个白眼,把师哥给我的剧本扔到简否面前,让他拿回去选。

      他垂眼一瞥,显然也不太重视这些机会。

      “哥哥,你是真不着急啊?”我气笑了。

      “真不着急,”他放下烟,挺诚恳,“这社会,干什么不能活啊?我大不了送快递去,省心,清净,还强身健体。”

      神了,神一般的好心态。

      他就这样,他要不这样也不是简否了,他要不这样也不至于和公司解约。那两个剧本他不会接,因为那是他放弃一切换来的“不要”的权利。

      快到家的时候他给我发了消息,我一看,对话框里两行字:每个人都有他登场的时机,我的时机还没到来。

      这是《海贼王》里的台词。我气得要死——见过中二的,没见过这么中二的。简否身体力行,向我诠释何为死性不改。

      我对着虚空谩骂一阵后,回复他:那剧本你不接记得和师哥说一声。

      他说:嗯,过几天,我假装看一看。

      后来我们都挺后悔的。我们不该等那几天,要是我们当时去找师哥吃顿饭,他可能就挺过去了。

      08.
      师哥念书的时候就很有名了。但是这人性格不好,又轴,毕业前几年混得挺惨。都说他重度抑郁过几个月,后来女朋友和他分手了,他父母也怪他不懂为人处世。于是他从那时候起开始拍烂片,反响竟然都不错。庆功宴上除了他自己,每个人都很高兴。

      直到他自杀了,我们才知道,尽管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跪着,可有的人只是弯下腰,就会死的。

      我们在他的葬礼上见到了他的父母,一对中年夫妻,神色茫然着,哭都显得局促。他们或许从头到尾也没弄明白孩子到底在做什么,他为什么痛苦,为什么挣扎,为什么选择死。

      葬礼过半,简否也到了,和我站在一起。结束的时候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追上了我们,说自己是师哥的朋友。

      “简否吧?”他给简否递了根烟,“我有个剧,一直没找着演员,你师哥前几天让我找你。”

      简否愣了愣,或许是想到了那两个不成样的剧本。

      “他和我说之前给过你几个,你好像没兴趣,”小辫子说,“我这个不一样,来试试吧。这估计是他临走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简否点点头,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分开后他一直往前走,我在后面跟着。走到一处没有人的街角时,他忽然弯下腰,开始拼命的喘气,像马上就要窒息了一样。

      09.
      停工了这么久,简否总算有活干了。我俩后来在一次饭局上碰见过,他还是像许多年前一样沉默着,我却和平台的负责人聊个没完。结束的时候我俩一起离开,简否说,你真是变了不少。

      我笑笑,说,生活嘛。

      那天我因为喝酒就没开车,两个人在深夜沿着马路溜达,竟然就回了学校附近。他把卫衣帽子戴起来,脸藏在阴影里。

      我说:“都过气了,不遮也没人认得出你。”

      简否说:“不是一码事,我这是没脸回学校。”

      我俩哈哈大笑,像是又回到了大学。他从兜里掏出两罐啤酒,我说你也太跌份儿了,出去吃饭还偷拿人家酒。简否说这不是困难吗,你喝不喝?
      于是我俩找了个马路牙子喝酒。

      路灯照在地上,学校这么多年都没老,老的只有我们。我突然说:“简否,你知道学院派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

      “知道。”

      简否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总想比时代走得快一点,总想超越前辈和权威,总说一些不合时宜的傻话。”

      我说:“你说这些就已经很傻了。”

      他说:“我还有更傻的。”

      我说:“说说。”

      他说:“我永远不会弯腰。”

      我沉默半晌,抬头看向月亮。我说:“那很好,你永远是简否。”

      10.
      人们很快忘了死去的人,只是一些东西终究因为死亡有所改变。我赚了些钱,歇了很久,直到小辫子导演朝我伸来橄榄枝。

      那是一个由很多年前的网络小说改编的项目,故事基本发生在藏区。题材挺男性化的,但又是个爱情故事。小辫子说我要是接下来就送我去藏区体验生活,我撇撇嘴,问他:“演员定了吗?”
      小辫子说:“你认识,简否。”

      好像在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简否问我:“松球儿,什么时候我能拍你写的剧啊?”
      这不是来了吗。

      我们都挺喜欢小辫子的。他和师哥一样轴,但是又比师哥圆滑,比师哥更知晓这个名利场的游戏规则。我们在藏区待了五个月,每个人都被高原的阳光晒成了木炭颜色。住的地方条件很差,我们每天早上要拿着牙刷蹲在院子里刷牙。有一次在野外拍摄时有一批女演员需要临时换衣服,小辫子就号召所有人把头转到另一边。大家一边换衣服一边狂笑,好像回到了拍毕业作品那年。

      女主演是个新人,比我们都小,特别招人喜欢。简否喜欢逗她,有几次把她给弄哭了,她又跑去找小辫子告状。我和小辫子一边骂简否一边哄她,后来简否就不敢胡闹了。

      他说,太爱哭了,还不如欺负松球儿呢,至少我俩还能打架。

      快杀青的时候,简否的一场戏出了点意外,导演赶紧派人给他吸氧。剧组没闲人,只有写完剧本又赖着不走的我有时间。我陪他去雪山下的医疗诊所打点滴,窗外望出去就是连绵的雪山。

      那天我俩都裹着军大衣,又都被高原的太阳晒得黝黑,像一对在藏区谋生的牧民。他和我斗了会嘴就睡着了,我看着他,看着高原的阳光洒在洁白的被褥上,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他拦着保安让我跑,比如他翘掉饭局和我抽烟,比如他给了我一个桃子。真奇怪啊,清晰的画面好像都是学生时代,人在毕业后就会面容模糊。

      傍晚我俩才回到剧组,我们最招人喜欢的女主演看了简否好几眼,很是羞涩地来嘘寒问暖。

      大家都识趣的离开,给这对假戏真做的年轻人留足了空间。我找了片空地抽烟,小辫子也在那。他问我怎么看,我说简否一直风流,谈过不少长腿细腰的尤物。前一阵受了打击,口味换成清纯款了。

      小辫子哈哈大笑,说我是在问你这件事吗?你当我傻吗,别人看不出来我看不出来吗?

      我说,你聪明就把嘴闭上。

      11.
      简否就是命好。

      不过这行向来如此。它不讲道理,抑或这就是天理:天赋和努力,比不过时机和运气。

      我们在藏区拍的片子上映前夕,小辫子的另一部作品在国外拿奖了。他把赢来的关注全用在给新剧造势上,我也说过,这是一个精通游戏规则的人。而名利场中的赢家,都是玩游戏的高手。

      电影评价很高,也被提名了几个奖。好作品是硬通货,声名狼藉的人也能凭它挺直腰杆。

      我最后一次见简否,是因为他翘掉了颁奖典礼。

      他那天拿了最佳男主角,发言也没说几句。镜头扫过来又扫过去,再回到他的座位上时,人就没了。

      人们都在骂他,只有我知道,他来看师哥了。

      世界遗忘死者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没人记得两年前的今天,一个年轻的导演因为不愿弯腰选择了结束生命。我去师哥的墓碑前和他喝酒时,简否出现在我身后。

      他神色自然,像是翘掉的不是颁奖典礼,而是一场普通的饭局。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来,因此没有什么惊讶。我更没有怪他半路离场,因为他如果不这样做,他也不再是简否。

      那天我和师哥说了很多话,而他喝了很多酒。回去的时候我开车送他,他没一会就在副驾驶睡着了。我开到他家楼下时他正好清醒,搞得我像个代驾司机。

      我嘱托了他很多事,到最后我自己都烦了,于是把他赶下车。他不依不饶地敲我玻璃,我只好把车窗降下。

      他说:“松球儿,回头见。”

      我说:“好。”

      但是我知道,不会再见了。

      他前程似锦,大道通天,一切理该如此。回去的路上我把音乐声放到最大,哭了很长很长时间。我想这句“回头见”,就是我与他最后的道别了。

      我与他并未相爱,他日后飞黄腾达,绯闻名录里的女人也不会有我一笔。归根结底,我只是在这些年里旁观着他。而我们所谓的交集,也仅限于上了同一所学校,合作了同一部电影,并肩走过几条漆黑的长街。

      鉴于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你也可认为本故事全篇虚构,毕竟这只是一场单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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