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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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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漫,高天流云。目光所及,寸草不生。艳阳悬于头顶,汗流浃背。而狂风又起,通身干燥。
一望无际的不止原野,还有沙漠。沙丘起伏跌宕,宛如柔美的线条,在无风时却又如坚毅的臂膀一般拢住这一份宁静的干涸。
死寂的。
但不是无声。
似乎有驼铃传来,却又叫人分不清是不是风的呜咽。
而马队行过,留下的蹄印,瞬间又被黄沙掩埋。
程颐轻轻拍着身上,南宫戴上斗笠垂下面纱檐柱口鼻,陆十三只是眯着眼睛,望着前方。
“你确定是走这条路?”程颐放下手来叹口气。
“这里像是有路的样子麽?”南宫口气不是很好,摇了摇腰间的水囊,已经快见底了。
陆十三笑笑:“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先前还担心会不会遇上甚麽歹人,现在看来,说不定根本连人都遇不到。”南宫耸耸肩。
程颐叹口气:“十三少啊,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陆十三笑呵呵点头:“好啊。”
南宫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鬼地方能找到地方给我们住麽?”
陆十三笑笑道:“能。”
“啊?”
陆十三没说话,只是打马前行,程颐与南宫跟着转过山丘,竟见前头有一绿洲,而依着那浅浅一湾碧泉,竟有个小小的客栈模样的店家。飘动的旌旗早已褪色,墙壁斑驳,静默的立在风中。
程颐目瞪口呆:“竟然真的有人家?”
南宫皱眉:“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陆十三笑笑:“是真的。”
“哦。”
“可惜没有活人的气味。”
“啊?”程颐瞪大眼睛,却叫风吹了沙子进去,一时痛起来,差点儿流眼泪。
陆十三没有说话,南宫看他一眼,也没言语。
停在店前下马,陆十三拍拍门板:“店家,店家——”
果然无人应,再用力一推,门开了。顿时一股沙子落下,腾起阵浅浅的雾来。
南宫挥挥手:“看来有阵日子没人住了。”
陆十三皱皱眉头,踏进店中:“我怎麽恍惚觉得应该是有人的呢…”
南宫突道:“大半年前,你曾来过漠北。”
“哦,是,我来这儿,还招惹了楚家大小姐。”陆十三笑笑,“这是程颐告诉我的。”
程颐进去拍拍木头长凳上的灰:“本来就是…那时你是与李伦一起来的。”
陆十三哦了一声,突然道:“我出去看看。”说完转身进去了。
“出去?”程颐一怔。
“方才过来时,不是看见这个店家外头有潭水,多半是往那儿去了。”南宫皱皱眉再四下打量,“真脏,也不知能不能生火洗澡。”
程颐眼角却看着屋外陆十三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南宫看他这模样也就叹口气:“值得麽?”
程颐想一想却笑了:“以前没机会,现在…”
“以前怎样,现在又怎样?”
“以前我觉着,就做个好属下便满足了。但他在楚家差点儿丧命,那时候儿我就想,若是连我怎麽想的都没告诉他就死了,岂不可惜。”
“说得在理,更何况现在,他甚麽都不记得了。”南宫耸耸肩,“你和李伦都回到了最初的地方,祝你好运。”
“听你这麽说,倒像是你知道这事儿很久了。”
“其实也不久,只是你没说,我就当不晓得。”
“我有这麽明显?”
“和他们俩一样明显。”
“唉…”程颐叹了口气,“我无意取代任何人。”
“就怕不是取代,而是代替。”
程颐面上一白:“甚麽意思?”
“你没看出来?他虽然不记得很多事了,但他言谈举止之间,总是带着旧日的影子…若说是忘记了,不如说是没想起来。”南宫怪同情的看着他,“若他当真和你在一起了,有一天他又想起来了,你如何自处?”
程颐咬着嘴唇:“且不说真有这麽一天,便是真有了…我也…”
南宫拍拍他肩膀笑了:“管他那麽多?至少,你们两个还活着,不是麽?”却又正色道,“但是现下的十三少,你还是放手吧。”
程颐默默不语,只是起身四处看看。心道这屋子应当荒废有一阵子了,索性厨房还有点儿柴火,三人将身上的干粮吃了些。再取些旁边湖中的水热了洗澡,总算觉着活过来些。而一直嚷累的南宫,却没有早早睡下了。
沙漠的白天焦躁高热,而夜晚却又寒冷入骨。
陆十三拢了件外袍立在那湾水前,还是觉得有些凉。
程颐和南宫寻出来时,看见陆十三迎风立着,似乎在想甚麽,便没有唤他,只是静静到他边上靠着。
陆十三自然知道他们来了:“还没歇息?”
南宫摇摇头:“你才好,仔细些。”
陆十三摇摇头,面上显出些困惑的神情来:“我以前应当来过这里。”
“因为找到这里?”程颐淡淡的应了。
“不…只是觉得很熟悉。你不也说我之前来过?可能是那时候儿来的吧…”陆十三看着月色下的水面幽暗生波,不由柔声道,“我总觉得一定来过这里,也曾与谁这样儿站着说话。”
程颐抿了抿嘴唇:“和谁?”
“想不起来。”
“那,说了甚麽?”
陆十三想了想:“似乎是说这里的一个传说。”
“漠北的传说…”南宫接过口去,“也说来我听听。”
“漠北一向荒无人烟,但据说曾有一对恩爱夫妻,男耕女织过得平静而快活。”
“桃花源?”南宫轻轻的笑。
陆十三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可因着娘子生得好看,被个恶霸看上了。两人连夜逃跑,但恶霸不放他们走,就派人来追,他们逃到这儿的时候儿还是给追上了。”
“然后呢?”程颐皱皱眉。
“丈夫被恶奴打死了,娘子不肯受辱,跟着咬舌自尽了。两人碧血交汇,就流成这个湖”
“情深如许…”南宫点点头。
程颐轻轻道:“苌弘化碧麽?那水就该是红的吧?”
陆十三有点儿恍惚,仿佛以前那人也是停在这里来问他。不,兴许是他问别人。那他问的谁?
“不过这多有趣,想来那个小娘子十分美丽,不然也不会叫恶霸看上了。”南宫耸耸肩。
陆十三不由笑了一声:“也不过是穿凿附会出来的,哪儿这麽多故事。”
话一出口,自个儿也愣了。这不像是自个儿会说的话,但却冲口而出,仿佛那夜风中飘忽的声音不是自个儿的。却又十分熟悉,如此脱口而出,究竟是怎麽了?
陆十三抬起头来,漫天星光如腰间的冰魄剑。
没有月亮。
那天应当没有月亮,应当是白天,那个人应当就在眼前,应当满身的香。
甚麽香?
梅子酒?
但是那是谁呢?
甚麽都想不起来,他的眼睛是否也如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明亮呢?还是眼带桃花,灿灿生辉?
是否真有这麽一个人,是否真与这人有过那麽一场交谈都不真实,伸出手,想抓住那星光,却是徒劳。
就像拼命要想起已经遗忘的事情一样,终究是徒劳的吧。
陆十三收回手来,身后的程颐与南宫面色凝重。
陆十三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南宫,你说过我以前身体不好对吧。”
“是。”
“那我为何还拼命使通天的吸星剑诀?”
“这是家传武学,你忘了麽?”程颐扯扯嘴角。
陆十三将腰间的冰魄剑拔出来,看着摇晃的剑身摇头:“不,我应该不喜欢这种软绵绵的东西才对…但是很奇怪,我却又会通天武学。”
“其实不单是通天武学,你还会昆仑武学和蜀山心法。”南宫轻轻道,“你想起来了麽?”
陆十三看着剑身,如同梦呓一般道:“是…我曾在昆仑派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是会昆仑剑法…而且我从小就练蜀山心法,蜀山武学自然也——”
“十三少!”程颐冲过去抓住他肩膀,“你在说甚麽啊?!”
陆十三猛地清醒过来:“我,我刚才说甚麽了?”
南宫看着他的脸:“你说的,是李伦的事儿。”
“李伦?”
“对,李伦。”南宫深吸了口气,“你是李伦。”
陆十三糊涂了:“我不是陆十三麽?”
程颐转头喝道:“南宫,你不要太过分!”
南宫眯起眼睛来:“那你觉得他这样儿好麽?”
程颐一愣,转头看着满面不解的陆十三,他正皱着眉头口里喃喃道:“我是李伦?我又是陆十三?陆十三,李伦?”
程颐眼中一热,紧紧抱住陆十三道:“主人,你是陆十三,你不是李伦。”
南宫冷冷道:“陆十三,十三少,你想不想知道呢?”
陆十三冷静下来,将冰魄剑缠回腰间:“你肯告诉我,再好不过。”
“也许我会骗你。”
“那也不可能都是假话。”
南宫深吸口气:“好。”却又看他一眼,“但你得答应我,无论接下来你听到甚麽,都不能杀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陆十三皱紧眉头:“这算甚麽条件?”
南宫笑笑:“若你答应了,我就说实话。若你有半分犹豫,我就在要紧的地方说假话。”
“嗯?”
南宫仰头看着深蓝的天幕:“因为现下晓得这事儿的人,没几个了。而我是其中之一…”
“既然不是唯一的,我为何一定要求你?”
“因为诸如昆仑派的前掌门之流,你也问不出前因后果来,只能找到个片段。”南宫收回目光,“你说,你得要花多少岁月才能把这拼图拼完?”
陆十三突地笑了:“好,我答应你。”
南宫也笑:“我明白了。”
程颐颓然叹气:“有的事儿,当真是注定的麽…”
陆十三拍拍他肩膀:“明白总比不明白好。”
程颐看着那张笑脸,也就只能轻轻叹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