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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助澜推波两鸳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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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林语凌见驾。”
“免礼,平身。”皇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这不免令他有一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就微微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呢。
这个皇帝,出乎意料的可爱啊,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竟直魔魅如斯——与京中文臣武将同进退以遏制诸侯尾大不掉,本是关系他皇家江山的事体,容不得半点失闪。之所以不得不接受自己这个强加的男宠,是时势所逼,而冷颜以对,便是对情人的交代了。
“臣惶恐……”林语凌刚刚道得半句,眼角便瞥到窗外一闪而过的娇小身影,唇边的笑意再次加深:这一对情人,真是有趣到十分啊。
永嘉王皱着眉头扫视面前坐得自在的男子,早听说林家三少绝色倾城,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就是自己已心有所属,也不禁有刹那的失神:云白色的丝袍沿着他的身体勾画出修长而流畅的线条,柔顺黑发松松挽起,截然相反的两种色彩碰撞在同一个人身上,却混沌成一片鲜明,映衬得他紫色的眼眸朦朦胧胧又清亮得仿佛涤净了红尘。不若传闻给人的错觉,这不是个懦弱求存的男子,他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神采,炯炯然足以照亮熙熙攘攘的世间。
如果这林语凌是个平凡的男宠,也就罢了,可如今离儿……瞄到窗外的人儿,他不由得悄然叹了一口气。隐隐的酸意,远远的飘摇传来,一朝的君王,陡然心烦意乱。面前的人倒是笑得温和安然,却让他觉得好像已被从头到脚看得通彻。林语凌的笑容始终不变,而在永嘉王眼中,他的笑却是越来越形可恶。“你退下休息吧。”窗外已经空空荡荡,再不赶去,离儿恐怕是要误会到底了。
“如是,臣告退……陛下真的不用臣侍寝么?”林语凌微扬左眉,貌似关心实则戏谑地询问,倚窗望向亮起小小灯火的离阁——离贵人,离尘的居所。懒懒地向着君王再次展开笑颜,眼看着他的面庞染上抹不去的酒红色彩。“不必!”永嘉王咬牙切齿。
看着本来稳重的皇帝慌张又匆忙地离去,看着宫灯一路亮到了离阁,他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止也止不住,无力地摊在椅子上,再想想又笑起来,直滚到地面,将所谓的风度弃之敝履,任白色的衣衫染上尘土颜色——人生游戏,本就是愉人愉己,而已。
晨起,朝露浓重。
林语凌轻袍缓袖,在御花园中行走。远远的,一个少年急急地跑来,眼看近前,却一个不小心绊了脚,险些摔到地上。林语凌一个箭步,才“挽危楼之将倾”,将他堪堪扶住。
“我,我……”少年嗫嚅着,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丢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离贵人?”
“恩……你怎么知道的?”离尘的眼睛睁大,单纯犹如好奇的小鹿。
“圣上最宠爱的贵人,我怎会不认得?”林语凌失笑。
轻轻松松的几句话,少年的脸上就灿若飞霞:“不是那样的,旭如果不封我作贵人,我就会被砍头,他只是为了救我才……”语罢脸上马上黯淡下来,竟是被自己的话语伤到了。
强忍住暴笑的冲动,林语凌拍拍离尘的肩:“放心好了,我对他没有兴趣。不会和你抢的。”
“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离尘埋怨着,却不自知开心得红了双颊。
絮絮地说了许久,早朝也快要结束了,离尘手忙脚乱地向自己的离阁跑去,林语凌望着他的背影,微笑起来。
怪不得永嘉王这样迷恋,这样干净温暖得像阳光一样的人……
但是,也真是迟钝啊。看样子,小绵羊的无知,可以用来和某只大灰狼谈一谈呢。初起的太阳下,林语凌的笑容格外狡诈。
夜。
对视良久,对面的人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想要什么说吧,朕的时间不多。”
“我不要什么。”扬眉盈盈浅笑,“我要一个有趣的局势——问天下,谁是英雄?”抽冷气的声音很是清晰:“你疯了!你可知如此一来,便是生灵涂炭?”林语凌依旧笑着:“皇室已算是断了后裔,这样做只是把将要发生的事提前了一些,至少那几个人中,定有最适合的君主。正所谓不破不立,为人怎么不放眼远处?难道等他近年老时得了王位,再将黎民百姓交给不知是昏是贤的人来恢复元气?”“大胆!”“难道,您还打算瞒着离贵人生养一房不成?还是……”提到离尘,永嘉王顿时没了脾气。思考半晌,总算是下了决心:“罢了,许你便是。还有……”君王的声音低了八度,“你说,能让离尘懂得朕,不,我的心思……”
轻轻的笑声,传出了林语凌的书房。
岁月飞逝,转眼就是冬去春来。林语凌奉了皇命每日里敲敲打打,离尘的心思总算是开了半窍,渐渐对永嘉王显出羞涩神态来,只是仍是似懂非懂,令得永嘉王夜夜徒呼负负。
琉华朝中惯例,三月中皇帝于宫中箭射百步以示定江山,而后摆酒,大宴朝臣,却只在席上停留三柱香的时间,以免使群臣拘束。这时百事俱兴,宫中张灯结彩,最是热闹,一转眼,盛事已翩翩而至。
“语凌,快看啊!”离尘激动得像个小孩子,“旭中了,射中了!”林语凌打了个呵欠,心说不中才有鬼,永嘉王能压得住国中诸侯,岂是无用之辈。不过看离尘如此的兴高采烈,便也应景地笑笑应和。
宴开。一年中唯一不准宫人出场的盛宴,正式开始。
等不得一会儿,离尘便开始团团乱转,站在地面上,丝毫看不见狂呼乱饮的人们,于是心思一转,就直愣愣可怜兮兮地盯着林语凌瞧。“受不了你。”林语凌无可奈何地嘟哝一句,三两下爬上一棵桃树,坐在枝间遥遥盯着那燃烧得缓慢无比的香头,风忽然起来了,吹了漫天微粉的桃花。林语凌无聊地扫视席间,发现最显眼的竟不是永嘉王,而是一个身着紫袍,面容俊美的男子。他伸出手,轻轻捉住几瓣单薄如纸的桃花,想起那个人就是京城里的无冕诸侯——烈羽宵。
烈羽宵,十二入军伍,十四立战功,羽翼众多,心机深沉,危险人物。
正想起调查来的资料,远处的男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偷看,一回头,双眼凌厉地望过来,一时间大有威仪,林语凌抚抚胸口,扫一眼香已烧尽,便匆匆地下了树。
“三柱香的时间到了。”他向离尘笑笑。
身后的脚步声匆匆忙忙,赶场的皇帝御驾亲临。目送这一对情人离开,才缓缓地,背靠桃树坐下来。
那一双眼睛,如同最雪亮锋快的剑,刹那间出鞘刺来,明知道会受伤,还是美丽到让人不想躲藏。美丽的都是有毒的,像剑锋上反射的光芒,像森林中树阴下生长的斑斓蘑菇,像周身色彩绚烂的细长小蛇。
像他自己。
自由自在是最烈最诱人的毒,连他也无法抵御。
但一瞬间,他确信自己的心,是有一点异常。
都是因为那双眼。
林语凌静静地合上眼,任凭桃花瓣簌簌地落在白衣上,沉淀出娇媚而寂寞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