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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曲院风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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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院风荷
题记。
临安六月,菱河满西湖。
酿酒人姓商名福,在此地开了个小小的酒作坊,取得是西湖水,用的是碧油油的荷叶料。夏风甫一过,酒香荷香沁人心脾。
虽说年逾花甲的商福,名字里头就带有个福字,却是没招来什么福分,唯一值得他骄傲的便是手下这个生意不错的酒作坊。酒坊旁边坐着个十来岁的少年,长得是唇红齿白,面目清俊,用一句适时的话来说便是,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而这个美少年也姓商单名一个菱字。是商福的老来子,也是他唯一的宝贝疙瘩。美中不足的却是商菱他是个哑巴,就打出生的那天起,便是连啼哭声都未听到,这不会说话,要是为人活络点就也罢了,巧的他又是个痴痴呆呆的主儿。而商菱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坐在他老爹的酒坊边上,盯着西湖里头的菱荷,像是和这满湖的菱荷有着道不完的心语,斩不断的缘分。
(一)他乡客
薄青衫,蓄长髯,麈尾桃木各一柄。
商福在此地开了有十余年的酒坊,除了荷花荷叶酒坛子,见得最多的便是来西湖赏玩踏青的人。俗话说的好,“手拿拂尘非凡人”,可商福瞧了瞧跟前的道士又把头埋了下去,舀起了满满一勺的荷叶酒递给了桌上的客人。不是商福不爱搭理人,商福很热情,但是他恨道士!因为那些自命是得道高人的,这些年来坑了他不少酒钱。商福是个老实人,不会打,不会骂,吃了亏也竟是往肚里咽。
“贫道路过此地,暑天乏闷,可否请老板赏碗酒吃。”这不,不出商福所料,半刻未到,这老道也就开口了。
商福仰起脸,瞥了眼那老道,穿得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难不成就差那么几钱酒钱?那老道见商福一脸不待见,嘴角微扬,讨个笑道:“贫道云游四方,钱财虽无,当然也不会白吃你这碗酒的。”
“哼。”商福扁了扁嘴,鼻子里出了一气,十余年下来半点台词都未变,哪个讨酒的不是这般?天下道士一般黑,黑人钱财,黑人酒钱。
“老板若是不信贫道,贫道自可以先和你说说。”老道将拂尘往胳膊肘上一甩,挺直了腰板,腰上的桃木剑碰到了一旁的摇铃发出了串串脆响。
“哼哼。”商福继续扁了扁嘴,鼻子里出了两声,这下他连头都懒得抬,自顾去磨一边的荷叶粉了。
老道看了眼商福,又看了看东面坐在西湖边上的商菱,满是褶皱的脸上顿显惊异随后又安然道:“令郎年方十八,自打出生以来从未说话,为人更是痴痴呆呆,实乃……”
“罢了!这位高人,您若是想拿这些个话,来讨酒吃,我看这碗酒就当是我商福送你的!”商福舀起一勺酒,往青花碗里头一到,塞进了老道的手里,时下他只想堵住那人的嘴。
“商老爹,不是我说你,这不,又赔了碗酒?”一旁的熟客,对着商福说道。
商福摇了摇头,这他哪会不明白,商菱的事只要是西湖边上随便抓个人来一打听,大家都知道,那个少年貌美却是苦命,不仅是个哑巴,更是痴人,可商菱不是聋子,商福最不想让别人当他面说那些个不是,于是这酒他赔了也就赔了,心甘情愿。
此时,老道已经将青花碗里的酒给饮完,清冽的酒水在那长髯上还留着点晶亮,皱巴巴的手将碗递还了商福,脸上仍旧笑意盈盈道:“谢了老板一酒。”
“哼哼哼。”商福还是扁了扁嘴,鼻子里出了三气,他摆了摆手,巴不得这个老道立刻就走。
可是那老道未能如他所愿,到是将拂尘往一旁的八仙酒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条凳上念叨:“此儿姓商名菱,出生那日夜穹吞星,钩月东升。脚踩红莲印迹,双目清灵。”
话落,商福一个激灵,他回想起商菱出生那日,的确天上没有半点星光,就一镰刀似的钩月挂在东头,而那小脚丫底也有个红斑印迹,当时看不出是啥子样貌,现在想来到是极像一朵灼灼待放的红莲。
老道站起身来,用拂尘掸了掸衣摆上的灰,看着一旁发愣的商福:“贫道自是说过,绝不会白吃了你的酒,我可以送给令郎一个字——玉。”
“玉?”商福一脸木然,他是个粗人,斗大的字没识几个,虽认得这个“玉”字,但也不明白里头的玄机啊!
老道看着他的茫然样,也没有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话,倒是径直用手指蘸了蘸另只碗里头余下的酒水,在八仙酒桌上开始写起这个“玉”字来。
“‘玉’字上边是一横,代表了天。最下边是一横,代表了地。而中间焉有一横,则是代表了人间。”
“那还有一竖和一点呢?”商福看了个半晌,听是听懂了些,于是发问道。
“中间那一竖,则是代表了一个人。最后这一点便是那人腰上的饰物。”老道将手指往衣衫上擦了擦,一个苍练有劲的玉字到是写完了。
商福看了看这个“玉”,又看了看湖边痴痴呆呆的儿子,最后看向了老道不禁念叨:“竖是一人,一点是饰物。普天之下的人那么多,可让我如何知道?”
“立于天地之间,乃积聚灵气之人。环佩饰腰之人更为君子。若是男子则是人中之龙,若是女子则是人中之凤。”
话落,商福点了点头,人中之龙,人中之凤,那不是大宋的皇帝和皇后?若然不是,难不成找着了玉佩,儿子就变成了人中龙了?
当然依照商福又如何能猜透这位高人的话语呢……
而等他再抬起头想问清楚时,那位老道已走出了数里之远,再追着出去,却发现悄然不见了。
(二)福禄寿
一个月之后。商福一如往常地摆起了酒坊,准备卖酒。只不过,快到了初秋,天气转凉,西湖里的菱荷也萎得差不多了。商福瞅了眼自家儿子,只见商菱还是坐在煞凉的湖边,看着满湖枯萎的菱荷,削瘦的背影让人看得有些心疼。
商福只有摇了摇头,也不劝说,只是将长板车上的酒坛子都给摆了出来,天气凉了,在这里玩耍的人少了,但是买酒暖身的人到是多了,商福现在不仅会酿荷叶酒,更是会将荷花蜜粉也用到了酒里头,这样的酒味更香更甜,还带着淡淡的蜜糖味道。
过了晌午,日光开始隐进了厚重的云层里头,商福看了眼天色,喃喃道:“要下雨喽!一场秋雨一场寒呐!”
话落,他从板车上又取出了竹料帘子,往酒坊上头一一盖好,一则挡风,二则可以避雨。他瞅了眼还在湖边坐着的商菱,不禁摇了摇头喊道:“痴儿啊,还不进来躲躲,呆会子要是病了,你可要遭罪囖!”
商菱倒也听懂了他爹的话,于是想站起来,兴许因坐得太久把腿筋给坐麻了,一费力地起身便是一个踉跄,摔了个嘴啃泥,削尖白皙的下颚被地上的石子给划了个小口子,殷红的血便汩汩地流了出来,掉在月白的衣襟上头,染得一片,咋看下倒像是盛夏开的那些菱荷。
可商福却管不得那么多,立刻扔下手中的活计去看儿子的伤,哪知他刚走了过去,一位身着锦衣,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便伸手将地上的商菱给扶了起来,还掏出了衣襟里头的锦帕,按在商菱的下颚上边。商福见状立刻上前,连连鞠躬作揖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那位翩翩佳少年却是双手托住商福的臂弯说道:“这位老伯不必多礼。”
商福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丹凤眉眼,清明瓦亮,羽扇长睫,微微颤动,这对眸子倒像是一双展翅欲飞的蝴蝶,灵动轻巧。商福已是觉得自家儿子长得极为标致,却未料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美艳的男子,那种艳丽就好比红梅落在了白雪之上。
商福盯着人家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失礼,于是对着那个少年说道:“要是公子不嫌弃,就请喝碗咱自家酿的酒,以表我的感激之情。”
少年点了点头,他看了眼站在外头发愣的商菱,莞尔一笑,如同春晓之花露颜,商菱自是被这抹笑给引住了,也怔怔地看了过来。丹凤眉眼触着了那抹目光,隐隐透出些未知的深意。
“酒来囖!”商福舀了满满一勺的酒,挑了个最大的青花碗给盛了起来,递给了坐在一边的少年。
少年谢过之后,捧起酒碗抿了口,只觉味道醇厚,回味幽香清冽,本是口干舌燥,这下吃去,便觉消了半分渴意。于是耐不住酒香,咕嘟咕嘟大半碗下了肚,商福见状也是极为欣喜,却不料放下酒碗,那少年便是满脸红晕,商福不由大惊,此酒极为清淡,并不易醉,只是为何他一喝便是如此?幸而,那少爷也自知有些喝急了,于是不再饮酒,深吸了口气。
本是白净的脸上,现若施了脂粉一般,桃花粉面,尤为可人。商福更是有种错觉,此少年并非男子。再看看他的手,芊芊玉指,如同葱段,耳鬓之处,发际绵软。而现下商菱抵着止血的那块锦帕,更让商福定了心,此少年是个女子!于是不禁懊悔,怎给了个姑娘喝酒,只怪自己眼拙了。
“谁是酒坊的老板?”正当商福怪罪自己鲁莽的时候,铺面口儿上来了一队官兵。
商福是个老实人,从不犯事,自然也是没见过这么多的官兵,而且个个打扮的英勇神武,拿着明晃晃的大刀,这让商福吓得背上都出了阵冷汗,于是也自然忘记应答了。
而此时官兵的头儿,又开始叫唤道:“谁是这酒坊的老板?”
商福这才唯唯诺诺地走了出来应道:“我……我……”
“听好了,这地日后便是官家的,明日起,你自不便过来摆摊!”官兵头儿抑扬顿挫地说道。
话落,商福满脑子一阵晕眩,急道:“官大爷!这如何是好?我家几口人就靠这酒坊过活,您要是不准我来卖酒,日后可怎生糊口啊?”
“这我就管不着了,上头下来的规矩,这块地都得造酿酒的曲院!我又如何能违了呢?要是明儿,还见你在此摆摊,就只有奉命捉拿了!”
话落官兵头儿朝身后头的人马挥了挥手说道:“咱们走!”
来去一阵风,短短的几句话,却让商福摊倒在了地上。
“老伯,可是没事?”少年扶起了商福,让他坐到了条凳上边。
商福无力地摆了摆手,看了眼一旁痴痴呆呆的商菱着实落得出泪来。
少年见状,于是将手放到腰间,解下了一个锦袋递给商福道:“老伯,官府要做的事情,我们自不得违命,如今世风日下,这点银子先给您救个急用。”
商福抬起眼看向了少年,站起身来,忙道:“适才公子你救小儿之事,还不得报。如今又怎好收你钱财?”
少年见其纯朴,硬是将锦袋强塞了进了商福怀里头,只是朝他一笑,又走到商菱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商大哥,如今只有靠你才能够让老伯过上好日子,可是知道?”
随后又将双手和商菱握了握,适才放开,未等商家爹俩反应过来,那少年便翩然走了。
而商福再次看向儿子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白净的脸颊之上,泪痕尤为明显。商福以为他是下巴疼,便过去想给他用帕子擦擦。却未料到,商菱不清不楚地喊了声:“爹……”
这下着实把商福给吓了一个大跳,原本以为儿子是哑巴,现在十八年了才开口喊了声爹,他不禁愣了整整一刻,再老泪纵横地看向儿子道:“乖菱儿,你给爹再喊声?”
话落,商福硬是等了良久,商菱却没有再开口说上半个字。于是他也只得无奈地领着儿子往回走了。
到了夜间,商菱早早地睡了,商福给亡妻上了柱香,求她保佑。又看向了床边的商菱,只见他拳头紧握,眉头微蹙。商福以为他是梦魇了,于是过去抚平了他的眉头,又想把他的拳头展开,掰了良久,“咣当”一声,亮闪闪的一个东西落在了床边的踏凳上。
商福弯下腰,捡起那东西,却发现是一块男子的玉佩,不禁心里一惊,难道这就是道士说的“玉”?那若说是玉又怎生得透着青红紫三种霞彩?再说了商菱又何来这种东西?
翌日一早,商福也没得去摆摊,于是怀揣着玉佩,跑到了一个识玉的行家手里,那行家一见此玉便是大惊,后又说了三个字:“福禄寿!”
(三)弄莲
红黄为翡,绿为翠,紫则谓之罗兰。据说福禄寿便是集着三种色泽为一体的灵玉。俗话说得好,黄金有价玉无价。而商福现在怀里更是小心翼翼地揣着那块福禄寿往家里头赶,他一个是喜,另个是惊!商菱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莫不是偷的?但是自家儿子是何种心性商福怎会不知,他坚信商菱不会做那种小偷小摸的事儿!
商福赶回了家,却看见商菱没有去湖边坐着,反倒是乖乖地拿着笔杆,在自家的饭桌上写着字,歪歪扭扭的字迹很是难看,但是商福却又被吓着了,商菱何时会拿笔杆子?
于是他上前几步,一把扯掉了他手中的笔杆道:“菱儿,这玉佩你可告知爹爹,是打哪来的?”
商菱看了眼他老爹手里的福禄寿,清俊的脸上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很是迷人:“莲……莲儿……”
商福看着儿子这副痴样,有些气急在他背上重重一拍道:“什么莲不莲的?你想急死你老爹不成?”
商菱有些吓懵了,两眼又开始泛红了起来,这时却听见一个声音道:“老伯,这东西是我昨儿个给了商大哥的。”
商福一愣,却看见是那少年,今日穿着件赭红纱衣,越发显得美艳。只还是男装扮相,让他不知怎么称呼好,不过想了想,见其这般穿着也便称道:“公子,你可怎么来了?”
“今儿打巧经过,就来看看。我姓弄单名一个莲字,老伯不必客气,叫我小莲便可。”话落,弄莲将头微微一垂,长睫微颤,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商福倒了杯茶,请他坐下。这才发现,原来商菱一直写得那几个字竟是莲字,而一边的弄莲见状,更是执起了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着,而商菱脸颊上的酒窝越发深了几许。
待午后,商菱独自又去了西湖边上坐着。
商福叫来了弄莲坐下攀谈道:“小莲,我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弄莲点了点头,浅浅一笑道:“老伯请说。”
“你……你为何要这般帮我们爷俩?”商福是个粗人,不会绕着弯子说话,于是径直问道。
“商大哥对小莲有恩,今次刚好想是还了这个恩情。”弄莲到未有嗔怪,缓缓地答道。
商福却是越发听得糊涂道:“这话可是怎讲?我家痴儿如何能帮得了小莲?”
“弄莲不会撒谎,还请老伯相信。”弄莲一脸正色道。
看着他这般神色,商福也不得再问,便转而道:“我心里还有一个疙瘩始终未有解开,若是得罪了小莲你,你可莫要见怪了!”
“弄莲自不会见怪。老伯有话还请尽说。”弄莲谦谦说道。
商福踟蹰了半晌,终究提起气来说道:“小莲可是女儿身?”话落,一旁的弄莲不由趴到了桌上大笑了起来,直到笑岔了气,才渐停下。
“莫非不是女儿身?”商福见他这般笑,更是愣头愣脑地问道。
弄莲倒也未说什么,只是拿起商福的手,往胸口一放道:“怎么?老伯这还是女儿身么?”
这下换作商福笑了,傻嘿嘿地敲了敲弄莲平坦结实的胸口才道:“嘿嘿!是我眼拙,是我眼拙!”
弄莲摇了摇头,凤眸子里头依旧笑意盈盈。商福不由想到一句话:“男长女相,不做皇帝,也做宰相”。再一看,这风度翩翩,气宇不凡,更是觉得弄莲是出生名门,非富即贵之命。
待弄莲走了之后,商福便将那块福禄寿放到了商菱的枕头底下,以防丢失。虽然弄莲口口声声地说着是来报恩的,但是商福自不会相信,于是想着终有天要把这些玉佩和银两还了回去。
而后的一个月,弄莲几乎天天来教商菱习字说话,商菱倒也极为奇怪,居然像是突然开窍了似的,习字说话都不成了问题。商福看见儿子这般长进也未寻个缘由,只是乐呵呵地看着他俩,商菱未有兄弟,而此下弄莲待他这般好,更是喜得他左一个“莲儿”,右一个“莲儿”地唤着。
商福一边磨着荷叶粉,一边看着两少年打闹的样子,心里有着些许遗憾,若是弄莲是个姑娘家该是多好,不过,随后商福又怪自己痴心妄想,即便弄莲是个姑娘家又怎会看得起他们这种穷酸人家,若是看得起,父母也是不同意的罢。
“老伯,可是在想什么?”弄莲忽然走了过来问道。他端了碗水,递给了磨着荷叶粉的商福,商福见状立刻接过水,脸上褶皱像是笑开的一朵花。
“菱儿又去湖边玩了?”商福看了眼屋子里没了商菱的身影便问道。
弄莲点了点头说道:“商大哥,其实是个极有情的人。”
“此话怎讲?”商福不由觉得奇怪,他看向一旁的弄莲,细长的凤眸子微微低垂,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芙蓉香冷之中透着点点伤感。
弄莲未来得及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喊声:“商老爹,不好了!”
商福一听是街坊的声音忙问道:“出了啥事?”
“你家……你家痴儿掉落湖里头了!”话落,商福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倒,等醒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弄莲早已跑向了湖边。
商福立刻也跑到西湖边上,只见湖水冰冷冷地泛着碧绿的光,弄莲身上的赭红纱衣在湖水里起起伏伏,一头乌黑的发丝,浸染在水里,像是晕开了的墨汁,而商菱却是仍未找着。弄莲皱着眉头,又是一个闭气,猛地往下扎进了湖水里头,刺骨的湖水,冻得他四肢也越发的僵硬。但是看着湖里不远处,商菱的身影,他猛地将他一拉,往湖面上游去。
商福看见儿子被托出水面,立刻伸手将他拉了上来,按着他肚子拼命地压着,隔了半晌,商菱才把肚里的积水给吐了出来,他微微睁开了眼,却是转头看向了湖里,此时弄莲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失力地往下落着,一双凤眸子里盈满了凄惘,他直直地看向了岸上的商菱。
商菱见状,微微撑起身子,虚弱地喊道:“莲……莲儿……”
商福这才发觉不对,但是自己又不知水性,等叫来了人的时候,弄莲却是沉得没了踪影。商福顿时傻了,瘫坐在地上,哭嚎着:“小莲啊!这可怎生是好啊!小莲……”
商菱看得如此情景,黑玉般的眸子里却是滴不出泪来,惨白的唇瓣微微翕动着,却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他的心底一直在喊着那个名字——莲。
(四)报恩
自那之后,商家父子就连弄莲的尸体也未见着,这一切就像是做了场梦。然而商菱却是真真正正地聪敏了起来,西湖边上的街坊纷纷说,弄莲是老天赐给商家父子的一个神仙公子,下凡是为了救商菱。
而某日,商菱不小心扯破了弄莲给他们家的那个锦袋,才发现夹缝里头放着一张纸。
纸上是这么写的:
“我本不姓弄,亦不名莲。
实乃西湖水里的一株青荷。终日望及世间百态,却未寻得一种真情。
直至那一日,见着了湖边的痴儿,他未着笑颜亦无作声,只用那双清眸凝望。
……
花开花落年复年,六月的天,风雨交加,痴儿用双手扶植了我的根茎,让我未有害。
至此,我乞求上天让我化作凡人,以报痴儿之恩……”
商菱低头看罢,纸上已满是斑驳泪痕。再去寻枕头底下的福禄寿,却是发现,变得了一片莲瓣。
弄莲是为了报恩,可是却让他在人世间才走了这么短短一遭。他不禁暗自发誓,若是弄莲可以再世为人,是男子便求义结金兰。是女子便求修得秦晋之好。
话虽如此,却也一晃而过就五年。
商菱没有忘却自己那个誓言,而是游历大江南北,去寻找弄莲,在他的心里,弄莲一定会再世轮回,一定还在等着自己,这次轮着的却是他来报他过去的恩情。
但在外的商菱并没有所获,仍旧辗转回到了临安,来到了故地——西湖。
时值六月,菱荷依满湖。
他骑着匹马,踏过熟悉的湖边。而此地早已没有了老爹的酒坊,却是营造了所曲院。曲院的酒香混着满湖的荷香,令人心旷神怡。他不由地下了马走进去,却看见有人在磨着荷叶粉,做着荷叶酒。
他微微向前挪了几步,那人身着赭红轻纱,月白湘裙。桃花面颊,脂粉轻点。甫一抬头,凤尾眉眼明如镜,一笑霎回百媚姿。
“小女子姓弄,单名一个莲字。”朱唇轻启,字字如落珠盘,悦耳动听。
“在下姓商,单名一个菱字。可否借笔墨一用?”唇角微微一勾,清俊的面颊之上,笑靥尤显。
片刻过后,笔墨已来。
商菱笑握着弄莲的手,在生宣之上,挥墨落下,四个飘逸大字 —— 曲院风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