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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又变 ...


  •   “公子回来了!”

      薛珈抖了抖肩上的雪粒子,雪粒子白,他在官府外披了一件墨色的罩衣,周身更显冷清。

      薛井迎上来接过公子手中的外袍与竹骨伞,薛珈闻见空气中有淡淡的梅香味: “老爷也在?”

      薛井点头:“是,这几日天冷,老爷的咳症又犯了,今年的雪来得倒早,公子也要记着添衣。”

      薛珈神色怏怏:“我知道了。”

      这场雪来得早,倒不大,冷还是冷的,灰青的石砖染上丝丝银白,薛珈一路走过去,只觉静得厉害,无声催出几分落寞之感。

      书房门窗开着,偶尔被北风带着呜咽两声,袅袅雾气正裹着茶香从室内飘出。

      那人坐在窗前的书案后,裹着件薄毯,桌上摆着小火炉,水汽氤氲,一侧又摆着棋盘,他一人执两面棋,下得专心。

      薛珈掸了掸官服上的残雪,敛了情绪,踏入房门,门中人连连咳嗽几声。

      薛珈执起火炉上的茶壶,斟了一杯热茶,薛觉义方才抬眼,有些讶异:“今日怎么回来了?”

      薛珈这些日子都没回老宅。

      转而他淡淡释然:“你回来了。”说着又咳了两声。

      薛珈关上窗:“冬日风大,何必开窗。”

      窗一关,室内昏暗不少。薛珈点燃油灯,期间谁都没说话,沸水滚烫,棋子无声。儿郎在对面的坐榻上端方落下。

      “今日入宫,陛下与我说了郡主册封之事,说是司马沛上了折子,希望册封礼与订婚宴一齐操办,倒像是重视之意。”薛珈吹着茶盏水面,慢条斯理,“或是这几日他便会登门拜访。”

      “珍珍还好?”

      薛珈顿了片刻:“一切都好,我同大嫂轮流去安国公府小住。”

      “珍珍……她其实是最懂事的,只不过性格直率些,什么事总要问出个缘由来。”

      棋盘上的子停下。

      “司马沛现今还未有大动作,那边我去应付着。除了珍珍,你协助沈大人把太学的事办好,年后开春便要征召贡举,朝廷死气陈腐,这次正是革新蠹害之机。”

      “我明白。”

      “大哥什么时候回来?”薛珈又问,不经意瞥了眼一侧书架上那个稳稳当当的剑盒。

      “地税虽是不整理了,湘州、闽州几处尚有些民乱要安抚。这就得看安定侯的意思了。”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下明了。

      薛觉义见他神态有些心不在焉,问道:“今日回来见我,还有什么事?”

      “确有一事。”薛珈将洛平城外司马郴告诉他的消息全盘托出,垂头恳请,“我想找父亲借不归剑一用。”

      薛觉义掌中摩挲着一枚莹白如玉的棋子,神容凝重几分:“这件事或许交给许将军办妥当些。”

      “我考虑过找他借一队人马,但怕打草惊蛇,招摇太过。这消息是长桓私下告诉我的,不过是提供一些眉目罢了,也未有完全把握。”

      “我也不过是守株待兔,碰碰运气。”

      薛觉义深深凝了儿子一眼:“若是被你碰上了呢?元玉,你打算怎么做。”他不可相信自己的儿子是随安的个性,能开口问他,便是事情有了几分把握。

      薛珈思忖片刻,只好将实情道明: “长桓借了几人给我,消息说今日晚间他们会途径雁回山,人数不多,我应付得来。”

      “你单枪匹马去劫人?”

      “是,来人的意图和身份尚不能确定,人少,事情不容易闹大。”

      薛觉义敛神落下几步棋,良久,他出声:“取了剑,路上小心些。”又指向书架一角。

      “第七层有个暗格,你取了里面的东西,去找洗墨斋的掌柜,他会帮助你。至于其他,等你回来后再说。”

      薛珈依他所说,取了东西,没入风雪。

      ·

      夜色渐起,坊市的旗亭奏响停市的鼓声铜铃,薛珈踩着合门的最后一刻溜进了字画坊,那店老板好似专门等人,摆着一把藤椅,烛火正烧得旺。

      薛珈瞄了一眼店铺匾额左下角的落款,金色小字,附着梅花纹饰,是淮安司马家的产业,那是司马家的族徽,写进了朝廷颁定的《百家谱》。

      薛珈进门施礼:“老板。”

      那老板却识得他:“薛小公子,久闻大名。”

      薛珈将暗格中取得的木盒递过:“老板可认得?”

      对方倒很平静从容,招呼他坐下:“薛公子可知,这盒子里是什么?”

      “不曾打开。”

      老板会心一笑:“明智之举。”

      “今夜风雪飘城,公子还是不必出城为好。”

      薛珈闻言一惊:“你怎知——”他想到这是司马家的产业,以为是消息泄露,但又想到是父亲嘱托自己来的。

      “薛公子不必惊慌。这里虽是司马家的产业,但我却不是司马家的人。”

      “今夜有人入京的消息正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

      他笑得像只狡黠的猫儿。

      “这盒子里装的,是龙雀方印,我是雀字支,负责情报的收集传递。”老板指了指公示牌上的流云纹样,“持印者可以从我这儿取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薛珈心下虽震惊,面上不显:“那人,我劫不得?”

      “是,因为司马家的人告诉我,要‘不着痕迹地’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原来还是个两面派。

      “那来人是谁?”

      “三位女子,一人善射,两人善剑。”

      薛珈喘了一口气,捏紧扶手:“可有一人姓陈。”

      “陈前玉?”那人说得漫不经心。

      “你知道她?”

      “赫赫有名的伶人,洛平谁不认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的身份很特殊,她是汝南王的遗孤。慜帝时将她父王赐死,是司马氏暗中保下了她。她与会稽王司马沛的关系非比寻常。”

      薛珈有些坐不住了。

      “薛公子还请不要意气用事。”老板将木盒放进他怀中,叮嘱道,“家主将方印托付之,还请公子慎用。”

      “你说家主托付,是指——”

      老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公子请回吧。”

      “你方才说你是雀字支,莫非还有另外一支?”

      “我们只听命方印和家主,其余并不知情。不过公子若想传递消息,这里可以帮您。”

      “我如何信你。”

      那人笑得温良:“公子不必信我,公子只需要相信龙雀即可。”

      薛珈哑言,老板冲他塞了一些笔墨字画:“下次公子用印,不必亲自前来,只需用上小店定制的笔墨,托人送来即可。”边说着边将人往门外送,猝不及防便把人打发走了。

      薛珈站在寒风中,一手捧着字画,一手握着宝剑,神情纠结。

      ·

      趁夜色前来摆放的不止薛珈一人。

      薛府又迎来一位贵客。

      薛觉义等了一日终于起身相迎,巷道简陋,幸得贵人轻车简行,未把他御赐的华盖金辇拉出来。

      司马沛此番极为低调,只带了两位贴身侍从,不过他本人武将出身,一般人倒也不是他的对手。

      “会稽王。”

      “司空大人。”

      两人虚以委蛇十数年,莫名生出些默契。

      “炉火围棋,梅香暖茶,司空大人好雅兴。”

      “哪里,特意为款待会稽王殿下而设。我知殿下实际不喜丝竹宴席,特简意陈设,殿下不要嫌弃便好。”

      司马沛来回打量了几番:“世伯有心。”称呼一变,自是话题也变了。

      两人对坐,窗户对着外面那株半活不活的枣树,司马沛语气戚戚:“记得我当年离京之时,这院中枣树尚青涩朝阳,现在却叫人生出 ‘莫道桑榆晚’的感慨来。”

      “今年初雪来得早,府里的下人差不多都遣散了,打理上自然上不得心,死了便死了,不过一株枣树罢了。”薛觉义不甚在意。

      司马沛便敛了话头:“订婚宴的日子世伯看了没有?我特意去璇玑司算了几个日子,世伯不妨先看看。”他从袖中抽出袖珍小巧的缣帛卷轴。

      两人无话,一人看书,一人饮茶。

      “薛少郎已及冠,怎么不见议亲的影子?可有心仪的女子,本王愿意做做保媒的差事。”司马沛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说,“若是世家女子看不上,本王还有几位堂妹,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事。”

      薛觉义咳了两声,合上卷轴:“有劳殿下费心,元玉性子沉闷,整日只晓得看书、讲经,他有志跟着沈祭酒从事撰史之业,我也不反对,倒任由他去了。”

      司马沛了然点头:“撰史之业,说到国史,不知沈祭酒国史写得如何,有时间本王该去拜访拜访。”

      “他无心政事,也不喜别人烦他,这两年太学的事都安排给学生们去做了。殿下事务繁忙,还是待他出关交稿后审夺也不迟。”

      司马沛兴致淡了几分:“我只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写……”语气落寞,最后几字轻忽不可闻。

      “怎么,殿下也有害怕之事?”

      薛觉义的反讽倒激得他理智回笼,他自嘲开解:“怎么不怕,青史不过寥寥几行字,便把一人一生是非功过定了名分,不仅是本王,司空大人、朝廷百官,无不如此。”

      “殿下放心,沈祭酒不涉政事,性情耿介,撰史自会不偏不倚。”

      薛觉义挑了日子:“十二月初三。”

      “好。对了,将领人选的名单我和尚书台几位大人也商议了一份,明日司空大人若病好销假,应该能看到。”

      薛觉义眼神霎时锋利:“殿下,我们之前说的可并非如此。”

      “年底事务多,本王也只是想早些解决,明年开春部队开拔,尚能腾出训练时间。”

      司马沛逼近一步:“我拟的你不满意,你拟的六曹大人不愿署名,如此牵扯下去,浪费的只是朝廷的时机。”

      “司空大人不临战场,不知战机转瞬即逝之理。北戎请和,不是一次两次,狼子野心,史书昭昭,还是提前布置一番为好。”

      “你我两家既已联姻,当在此事上作出表率,也给同僚和百姓吃个定心丸。”

      “将领人选有两人必须在,我才能同意。”薛觉义并未让步。

      司马沛胜券在握:“世伯请讲。”

      “一是此番南抚民乱的卢仲之,按功他应当封赏,何况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二是镇守河东的许振昊,许将军以三万兵马卫守河东多年,此次分兵,应当扩充河东军。”

      “卢仲之好说,他是张景玄的义子,有张老将军作保,想必不会有人反对。但扩充河东军,我倒是想答应,但朱润汝怕是要闹一闹。”

      “他与北戎暗通款曲之事,世伯在朝多年想必看得一清二楚,要平复并州,必先击垮北戎。”

      “河东军可以扩军,但扩军后的‘河东军’便不适合再叫这个名字了。”

      薛觉义警惕地看着他:“殿下何意。”

      “与其挟制朱润汝,不如深入前线进攻北戎。”

      “殿下是在说笑?太原到洛平,几乎无险可守,许将军一旦撤出,朱润汝窥伺洛平何人可挡。”

      “司空大人似乎忘了,孤在洛平。”

      司马沛展露出上位者的桀骜与自负:“孤在洛平,他不敢来。”

      “殿下似乎太看轻朱润汝的实力了。”

      司马沛轻蔑一笑:“司空大人似乎不信任孤。”

      薛觉义正色严肃道:“我只是不懂殿下究竟想做什么,是想毁了朝廷,还是想成全朱润汝。”

      司马沛默了片刻,昂头,带着势在必行的笃定:“我只是想彻底打垮北戎。”

      “朝廷担心边将挟权自重,一直不敢放手出击,反正给了这些异心之子可乘之机。”

      “也不必瞒你,此番收复隆山与幽州故土,我确与北戎定下秘盟,但不过羁縻之策。”

      “薛大人是审时度势,又以大局为重之人,孤想与大人联手,内振朝纲,外拓疆土,只是不知道大人愿不愿信任本王的真心。”

      薛觉义指间颤了颤,将手边的茶盏打翻。

      “薛大人不必立刻答复我,你有顾虑很正常。”

      “今日造访,多有叨扰,还愿世伯三思其事,给小侄答复,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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