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通信站》sasanqua

8、往昔-Past-

　　与付芹梦的交谈让方如意久违地回忆起了过去的时光。

　　二十九区拥有标志性的平坦而一望无际的旷野，褐色的土地上遍布低矮的黄色灌木丛。
　　两个小女孩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上快步行走，走在前面的那个边走边东张西望，似乎是在找寻什么。
　　“我记得是在这里的。”
　　彼时年仅五岁的方如意，对自己的记忆力已经充满信心。

　　“走慢点，如意。”
　　同样芳龄五岁的庄希言，那时候还没有完全变得人如其名，她一边慌忙跟上方如意的脚步，一边把快要从自己肩膀上滑下来的两个单肩包往上拽了一点。
　　不用问，其中一个单肩包是方如意的。

　　方如意天生活泼好动，院子里的一方天地是无法满足她的。好在二十九区地广人稀，碰到恶人的概率极小。
　　同时，儿童专用定位终端方便又好用，也不用担心她会走丢，所以方如意那位工作繁忙几乎不着家的母亲一向采取放任主义。

　　方如意的父母在她三岁的时候分开了，原因据母亲说是性格不合。不过她对于三岁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所以脑海中关于父亲的印象几乎就是一张白纸。
　　好在她几乎是在庄希言家里度过童年的，体会过一个完整家庭对自己的关爱和包容，不至于因为缺乏父母的陪伴变出什么奇怪的人格。

　　相比之下，庄希言则更加冷静沉稳，当然在方如意的衬托下大部分人都会显得比较沉稳。
　　不过庄希言不一样，她看上去就像是把自己摆在方如意的姐姐，长辈甚至保护者的立场上，平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跟着方如意身后，替她摆平所有的麻烦。

　　“确实，你们俩的心理年龄差了不止十岁。”后来，嘴毒的付芹梦这样评价道，然后不出意外地收获了方如意的拳头威胁。
　　反倒是总是跟她针锋相对的庄希言，像是默认般地露出了罕见的微笑。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庄希言喘着粗气。
　　“没错，上次妈妈带我去二十八区的时候，坐地上车经过的时候看到的……”
　　方如意看着头顶的太阳，试图通过它的位置校正方向。
　　然后她转过身，对着庄希言一边伸出双臂比划着，一边说道：
　　“……这么大一片杨树林。”

　　二十九区土壤贫瘠，虽然靠海但水分流失严重，气候也不太稳定，所以旷野上鲜少能见到高大的乔木，更别提成片的森林了。
　　“我本来是想请妈妈开车载我去看的，但是她这两天都很忙。”
　　“嗯。”

　　庄希言思考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了水壶递给方如意，说道：
　　“那就先喝点水休息一下。”
　　“好。”
　　“再跟我约定，”她指着包上挂在的定位终端说道，“等时间到了三点，我们就原路返回。”
　　“好，我不会耍赖的。”
　　方如意说着，拿起水壶猛灌了一大口水，腮帮子鼓起来的样子像小松鼠。

　　这天两人最终没有抵达方如意想象中的世外桃源，拖着疲惫的身体踏上了归途。
　　“希言，累吗？我来替你背包。”
　　回程与去程正相反，两个单肩包都挂在了方如意的肩膀上。到最后，庄希言的脚趾被鞋子磨破了，她又二话没说背起当时与自己身高并无差异的女孩，稳稳地送回了家。

　　庄希言的母亲听完两个小女孩的描述，哭笑不得地说道：
　　“我知道那个地方，只不过……”她顿了顿，弯腰轻轻替方如意拍去身上因为背着自己女儿而沾到的尘土和草叶，“……跟你们去的方向好像正相反。”

　　自信满满的方如意因为受到巨大的打击差点背过气去，还因此遭受了小心眼的好友为期三天的冷眼相待。
　　“如意总是这样，确定了目标就不管不顾。”
　　十几年之后两人再次聊起这件童年旧事时，庄希言这样评价道，然后微微红着脸小声说：
　　“不过我就喜欢这样。”

　　听到这句话，方如意装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说道：
　　“可是希言，那时候你三天都不肯跟我说话。”

　　为了安慰两个疲惫又沮丧的小姑娘，庄希言的母亲答应等下一个休假日开车带两人去看那片杨树林。
　　到了约定的那天，方如意早早出现在庄希言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庄希言的母亲正在院子里打理花园，听到门铃声连忙开门迎接这位熟门熟路的客人。
　　“阿姨早上好。”她有礼貌地问了早安，然后去厨房帮庄希言的父亲一起准备早餐。
　　“如意，可不可以麻烦你到二楼去叫希言起床？”阿姨在厨房门口问道。
　　于是方如意洗了手，抓着扶手爬上木制的旋转楼梯，轻手轻脚地溜进庄希言的房间里。

　　天鹅通信站的员工都知道，她们的庄站长爱睡懒觉，而且总是睡得很沉，需要三四个闹钟才能把自己叫醒。
　　但她们或许无法想象庄希言这人从小就这样。
　　“希言……”
　　方如意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在熟睡的庄希言耳边轻声呼喊着。

　　“希言，起床了。”
　　“希言，去看杨树林了。”
　　“希言，今天的早餐是热松饼搭配莓子酱。”
　　……
　　沉溺在甜美梦乡的庄希言无视了絮絮叨叨的方如意，皱了皱眉头，然后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她最喜欢的小黄鸭毛绒玩具下面，留给她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看来是得采取一点强硬的手段了，方如意心想。

　　于是她站在床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蹦跶起来，木制的小床因为承受不了压力和冲击力而吱嘎作响。
　　一只手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来，用力抓住了她的脚踝，因此失去平衡的方如意重重地扑倒在庄希言身上。
　　“痛死了，笨蛋。”庄希言骂道。

　　不过对于方如意来说，宁愿被庄希言怒斥或者嘲讽，也好过冷眼相待，一言不发。
　　“我在叫你起床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玩着好友因为睡相不好而翘起来的一撮头发，不安分的手被庄希言一把抓住。
　　“你不从我身上起来，我怎么起床啊？”

　　一辆地上车朝着二十八区的方向行驶着，驾车的是庄希言的母亲，两个小女孩系着安全带，乖乖地坐在后座上。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透过车窗可以远远看到前方一片亮色，在色调阴沉灰暗的旷野上显得格外显眼。

　　正值初秋，一些树叶褪去了绿色的夏装，换上了金黄色的晚礼服。而另一些显然如同爱睡懒觉的庄希言一样，还没来得及改变色彩，于是形成了渐变的效果。
　　“现在这个季节是最好看的。”庄希言的母亲通过后视镜看到了两个趴在车窗上专注无比的小脑袋，笑着放慢了车速。

　　地上车缓缓穿行在林间小路上。
　　“阿姨，”方如意询问道，“为什么周围全都是旷野，只有这里有树林呢？”
　　“好问题，”庄希言的母亲回答道，“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
　　说着，她猛踩一脚油门，地上车飞快地穿过这片树林最茂密的地方。当四周的树木渐渐变得稀疏时，前方出现了一抹蓝色。
　　“是水源啊！”方如意恍然大悟。

　　旷野中少有的天然水资源，孕育了这片小小的森林。
　　湖面不算大，面积大约跟一个标准足球场差不多，但在两个小女孩眼中，跟大海差不多。
　　旷野的风拂过如明镜般平整的水面，一群洁白的大天鹅降落水面，打破了镜子，也让她们从震惊和呆滞中恢复过来。

　　“希言，我们去湖边！”
　　方如意飞快地解开安全带，背起背包就爬下了车。
　　“去吧，小心不要太靠近湖岸。
　　庄希言则用眼神向驾驶座上的母亲征得了同意，才不紧不慢地下车，跟在方如意的身后，往湖水的方向跑去。

　　湖边有三三两两的钓鱼者，还有几个形状色彩各异的帐篷。而在湖另一边的圆木小屋外面，几个大叔正在制作独木舟。
　　他们就地取材，从旁边的树林里拿来刚砍伐的粗壮树干，用斧头凿出流线型的船身和仅能容纳两个大人的船舱。
　　“小姐们要不要试试划船？”
　　其中一个大叔看到了跑得气喘吁吁的两人，笑着从小屋里拿出了两支短短的木制船桨。

　　两人忘记了母亲的嘱咐，穿上救生衣，跟着大叔坐上了旁边一艘已经制作完成，涂上防水涂料的独木舟，在水花四溅的湖面上玩了个痛快。
　　结果当然是被庄希言的母亲狠狠地责骂了一顿，连始作俑者的大叔也遭到了无情的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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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后来怎么样？”身后的安莹问道，快艇行驶时溅起的浪花声吞没了部分音量，让她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今天负责驾船去十七区陆地采购物品的是方如意。
　　而轮到值夜班，闲来无事的安莹，说着要来帮忙，结果一坐上船就不停地问东问西。

　　“后来……”方如意远远看到了陆地的影子，便放慢了船速，说道，“等我们长大了一点就可以自己搭车去划船了。”
　　两人与制作独木舟的大叔们结成了奇妙的友谊，熟悉之后才知道，这支队伍竟然是北部大陆独木舟竞速比赛的优胜者，除了冬日冰封的时间，只要没有比赛几乎都会来这里训练。
　　“独木舟竞速的秘诀，就是要自己制作独木舟，更加了解它的习性，才能划得更快。”
　　邀请两人划船的大叔笑眯眯地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方如意让安莹先上岸，自己确认完快艇已经安全靠岸后关闭了发动机，系好缆绳。
　　“走吧。”
　　她没有告诉安莹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后来树林被砍伐，湖水被填平，那片区域成为了现在的人造行星发射场，也是“钟摆”启程的地方。
　　而自己与方如意平淡的童年时光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