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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麒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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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贞敏锐地感受到,这位小姐的语气算不上良善。
她正想说话,陈芙却轻轻一笑,“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才来的姜家妹妹吧?”
她的语气十分温柔,好似方才的敌意荡然无存。
姜贞点了点头。
陈芙静静地审视着面前这个小女孩,面容温和,但心情却很复杂。
她第一眼看见姜贞,就十分不喜。
无他,姜贞虽然小,但已然是个美人胚子,虽然有些黑,但眉眼精致,翘鼻樱唇,浑身上下更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鲜活灵动。
陈芙自幼就知道,自己容貌只能算清秀而已,这些年她努力钻研琴棋书画,穿最精致的衣服,戴最华贵的首饰,也只会被夸一句“端庄娴静”。
因此她很不喜欢长得比她好看的女子。
同居一府,二房收留姜贞的事,她早些天便知晓了。那日,绿绮亲眼看见姜贞主仆二人被带去了和方院,回来之后说,又有人来打秋风了,谁知道这一回二夫人没有如往常一样用银子打发了人,反而是收留了他们。
昨日,绣房的张婆子还说,二夫人对那姜小姐真好,拿上好的织锦缎给她做衣裳。
陈芙垂眸,她今日也是一身织锦缎,再看姜贞,她这一身棉布衣裳朴实无华,陈芙心里稍感安慰。
陈芙淡淡扫了一眼红杏,“你也起来吧,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日后别在此处嬉闹。”
红杏感激地磕了几个头,绿绮还有些不忿,但被陈芙用一个眼神止住了。
“好了,姜妹妹也无须放在心上,我要去兰苑,姜妹妹可要同往?”陈芙微微一笑。
姜贞也朝她一笑,“多谢姐姐,我还是不去了,等会儿还要回去读书。”
陈芙笑了笑,带着人离开了。
等一群人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姜贞才看向红杏,愧疚道:“红杏姐姐,是我不好,牵连了你。”
红杏很感激姜贞方才能在大小姐的面前给她说话,忙摇了摇头,“是奴婢的错,咱们不该在这里踢毽子,姜小姐,咱们回去吧。”
姜贞点头,出了这一回事,几人都没了玩耍的心情,匆匆收拾了东西回去了。
没等到下午,江氏便知道了此事。
飞霜找红杏问过话后回来复命,不太在意地道:“主子,大小姐不也说没什么大事么?”
大房母女是什么样的人,江氏心知肚明,芙姐儿嘴上说着不计较,心里却不一定。姜贞初来乍到,不能和芙姐儿结下梁子。
于是下午读书时,江氏便将姜贞叫了过来,询问她今日在花园里发生的事。
姜贞一五一十地说了,十分愧疚地道:“二夫人,是贞贞的错,不关红杏姐姐的事,大小姐姐伤的厉害吗?我想去找她道歉。”
其实她也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大小姐虽然说没有大碍,但姜贞还是想去看看。
江氏凝望着姜贞澄澈的眼眸,忽而笑了,“好,那你收拾收拾,等会儿咱们就去找大姐姐。”
她怜爱地摸了摸姜贞的小脸,柔声道:“贞贞也不用太过愧疚,你也是无心之失。”
她让飞霜准备了上好的化瘀血的药和几样首饰,让身边的吴嬷嬷带上姜贞,去映雪院找陈芙。
陈芙额上的伤已经好了,那毽子虽说砸中了她,但毽子底部用了柔软的棉布包裹,其实并不痛。
吴嬷嬷带着姜贞来找她道歉,陈芙自然不会摆脸色,好言好语地说了会儿话,收下了药与首饰,便让人送她们离开了。
待她们走后,陈芙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绿绮凑上前小声道:“小姐,二夫人待着这小丫头可真好,比三小姐也不差什么了吧。”
三小姐陈莹可是二房的嫡女。
江氏身边那个吴嬷嬷,是宫女出身,不是一般的奴仆,江氏能让她带着姜贞过来赔礼,这是故意在给姜贞撑面子。
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姜贞日后还要进府中女学读书。
陈芙扯扯嘴角,出身这般低微的人,也配同她一室求学?
眼珠一转,她立刻有了主意,笑着对绿绮说,“你去找个人,把姜贞盯紧些,过段日子,等莹姐儿回来了,多在她面前提一提姜贞。”
莹姐儿可是个霸道脾气,难说能不能容下姜贞。
*
陈恕的家书伴随着一场春雨而至。
江氏就着灯火读完家书,笑着对丈夫道:“看来此次求医颇有成效,恕哥儿说老太爷头疼已减缓许多,他们已经在金华运河上了,估摸着还有两三日便到了。”
陈明修也满脸喜色,他还告诉了妻子另外一个好消息,“我月前给顾兄去信,今日也有回复了,他说若八月恕哥儿中了秀才,便举荐他去东山书院。”
江氏眼前一亮,“这可太好了!”
东山书院是江淮学生无不向往的地方,盖因此处大儒云集,且不论身份高低,只凭学问,只是录取学生颇为严苛。
光有学问亦不行,还需要有人举荐,陈明修的同科顾如是年前辞官去了东山书院任教,陈明修打听到此事,立马去信询问,一个多月才算是有了结果。
江氏又有些疑惑地问,“为何非要恕哥儿中了秀才才能去,难道他的学问还不够吗?”
不是她自谦,而是她这个长子,实在是天赋异禀之人。
陈恕今年仅十一岁,却是闻名江淮的“麒麟子”。陈恕出生前一夜,老太爷梦见一只形似鹿,却又生有独角的小兽在山间奔跑,醒来后,才知梦中乃是麒麟。
老太爷认定这小麒麟便是陈恕,果不其然,陈恕自幼聪颖,过目不忘,五岁便可成诗,若非老太爷压着不让他过早下场,陈恕恐怕八九岁就能考中秀才。
今年的童生试,陈恕是整个江都县的头名。
陈明修沉吟片刻道:“或许是想考验恕哥儿?娘子也知道,学问好并不一定能入仕。”
江氏点头,江淮两地才子辈出,但若翻阅大祁建朝以来的能臣良将的祖籍,江淮却是排不上名的。
江氏笑道,“无论如何,也算是双喜临门了,二爷,等这雨停了,咱们也快些将娘接回家,要端午了,还是要阖家团圆才好。”
陈家老夫人白氏信佛,四月初八是浴佛节,老夫人如往年一般去郊外寒潭寺礼佛去了。
陈明修点头,“是,你和大嫂商量着办吧,若大嫂争先,还是让着她一些。”
江氏嗔他一眼,“还用你说,我何时不礼让大嫂了。”
陈明修笑嘻嘻地凑过来亲香一口,被江氏低低斥了一声。
府中大大小小的主子要回来,自然要拾掇一番。
先是老太爷住的虹园,草木葳蕤,需要及时修剪,老太爷养了好几十只鸟雀,都是他的心肝,需要派人去看看有没有哪只宝贝不妥。
老爷和老夫人住的福安院一直有人洒扫,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有陈恕稍微麻烦一些。
早年陈明修夫妻二人都在原武县,陈恕出生后都是由老太爷亲自抚育,这么些年一直随着老太爷住在虹园,七岁后有了自己的院子,只是并不常住。
大夫人赵氏派了人清扫虹园,但江氏还是让丫鬟婆子们去收拾陈恕的闻溪院。
闻溪院就在和方院的后方不远处,姜贞去花园必会经过此处,今日江氏忙碌,没空陪她读书,姜贞便带着方妈妈和红杏来园子里摘芍药,带回去给江氏插瓶。
路过闻溪院,见往日安静的院落忽然热闹起来,奴仆进进出出,姜贞不由看了一眼,红杏解释道:“这是二少爷要回来了,二少爷学问可好了!”
红杏眸色复杂,除了学问,二少爷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二少爷为人端方,又重规矩,瞧着冷得很,不如大少爷温和。
她今年十三,容色尚可,今年年初二夫人将她调进内院,便有人猜测二夫人是在给二少爷准备房里人。
但红杏害怕二少爷,她有意接近过二少爷,被他冷淡锐利的眼神吓到睡不着觉。
姜贞没注意红杏的神色,她知道这位二少爷是二爷的长子,好像说是什么远近闻名的神童,但这与她也没多大干系。
唯有方妈妈眼神一闪。
进了花园,打眼便看见靠近湖边的花圃中芍药大片开放,浅粉色花瓣层层叠叠,每一枝都好看,姜贞和红杏摘了一大捧,但昨夜下过雨,姜贞不小心跌了一跤,半边衣裙都湿透了。
这样回去定然不行,红杏着急道:“姜小姐且到暖阁里歇一歇,奴婢这就回去拿衣服。”
姜贞点头,红杏将她带到暖阁中,因为时候尚早,附近没见着几个人,方妈妈又是个护主的,想来她离开一会儿不会出什么大事。
红杏嘱咐了一番便匆匆去了,方妈妈陪姜贞说了会儿话,忽然听见一串脚步声。
方妈妈紧张地攥起了手,但那脚步声并未靠近,而是在外头游廊中停住了,不多时,传来了小丫鬟们的说话声。
只是洒扫的下人。
方妈妈松口气,她自打进了陈府,就觉得处处都要提防。
她方坐下来,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谈笑声。
“春梅姐,你见过那个姜小姐没?我听我二姑说,她啊,还不如春娇姐姐好看呢。”
“当真?”
“那是自然,我二姑给她量身呢,说黑瘦黑瘦的,像只猴儿。”
“天哪,她身上是不是臭的啊,我听说乡下人都不洗澡的……”
……
这也太过分了!
方妈妈气得面目通红,她家贞姐儿那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坯子,从来跟丑沾不上边!至于什么又黑又瘦……方妈妈咬牙,要不是那姜大一家克扣贞姐儿吃喝,又使唤她干事,贞姐儿怎么会变得如此黑瘦!
方妈妈气上心头,大步一迈,便叉着腰出去找人理论了。
姜贞跳下榻,根本来不及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