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81、三个孤独的灵魂（布莱德、布奈德、以利）

　　破旧的房屋内，两个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

　　“哥哥，听说这栋房子被卖给了一个有钱人。”

　　“这是我们的家，不能让别人住进来。”

　　“我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有钱人，竟然会想不开买一座鬼屋。”

　　“那肯定是个钱多人傻的家伙。”

　　“哥哥，你说这一次我们用什么方式吓人呢？”

　　“说不定下次报纸上就会刊登：神秘鬼屋内的幽灵兄弟。”

　　“我们的故事以后说不定还会被写成书，然后演成话剧呢。”

　　“写书的人都喜欢闷在家里，他们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座被烧坏的别墅和一对幽灵兄弟，真是太可惜了！”

　　“哥哥，你听，有人来了。”

　　“嘘，安静，一定是那个买下这座房的傻子来了。走，我们去会会他。”

　　一阵风从空荡的走廊向门口吹去。

　　破旧的宅邸外，一辆黑色的马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了，从车上下来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身形看上去不算高大，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神秘人下来之后，马车便离开了。孤零零的身影，没有随身的行李，也没有男女仆从。

　　“这人真奇怪，这座别墅里可是空无一物，没有床铺被褥，也没有水和食物。现在已经临近傍晚，马车也走了，这人是准备今晚睡烧焦的地板吗？”

　　“哥哥，我总觉得这个人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人和之前那些来这里看房子的人不一样。一口气买下这座破房子，然后孤身来到这里……”

　　“呵呵，会看上这座被烧毁的房子，就证明不是什么聪明家伙了。”

　　“哥哥，这人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

　　“弟弟，你今天怎么这么紧张，别忘了我们是幽灵。这个家伙要进来了，走，我们去门口吓唬一下这个倒霉蛋。”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来到宅邸的大门前，大门是金属打造的，没有被烧毁，却被熏成了如黑夜般的颜色，又因为风吹雨打没有人护理，锈迹斑斑。

　　斗篷人伸出手，想要推开大门，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门自己缓缓打开了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露出门内部阴暗、破旧的大厅。

　　斗篷人疑惑了一下，将门推开到最大，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临近傍晚，橘黄色的阳光从破碎的窗户处照射进来，在烧焦了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一条细长的光影。

　　斗篷人注意到了大厅一侧的走廊，那里连接着厨房与餐厅，不知为何，餐厅门前的地面上印着一个人影——是有人在那里吗？

　　一般废弃的房屋会成为流浪汉或小动物的聚集场所，如果真有人在这里倒也不奇怪。斗篷人向着餐厅大步走去，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快速走开了，地上的影子也消失不见。斗篷人加快脚步，来到餐厅门前，向房间内张望，餐厅内空无一物、空无一人，唯有烧焦的窗户外那耀眼的夕阳，刺痛了斗篷人的眼睛。斗篷人伸手遮挡，然后向厨房走去，那里也是空空如也。

　　斗篷人在餐厅矗立了一会儿后，便转身离开，向宅邸的二楼走去，一路走，一路感慨这座房子被大火损坏严重。

　　“弟弟，你看这人真是笨蛋，哈哈！买之前不知道先来验验货，买完才后悔，赶紧离开吧，离开我们兄弟俩的家。”

　　“哥哥，这个人听声音像是个非常年轻的男性，年纪轻轻就这么阔绰，定是继承了家里的财产，可若是个贵族少爷，又怎么身边不带一两个仆人，真是奇怪。”

　　“弟弟，你太多心了。他要去楼上了，我们接着去吓唬他。刚刚他都没有被我吓到，等会儿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我们可是幽灵啊！”

　　斗篷人沿着楼梯来到二楼，二楼的房间烧毁更为严重，焦黑色的走廊上一排没有门的房间像是许多个眼睛，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他缓慢地向前走去，将每一间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最后选了个地面还算是相对干净的屋子走了进去，在角落里坐下，用斗篷裹着身体，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这家伙，竟然就这样睡在这里？太嚣张了！走，弟弟，我们去把他的斗篷扯下来。”

　　“哥哥，还是……”

　　一阵微风沿着地面向斗篷人缓缓吹去，轻微得如同呼吸一般，斗篷人睡得正熟，全然没有察觉，等他感觉到有东西在拉扯他时，斗篷已经被扯了下来。

　　此时太阳虽然已经没入地平线，但是天色尚未昏暗。

　　斗篷掉落在地，这位躲藏在斗篷之下的少年终于暴露出了他神秘的面孔，以及满是愤怒的神情。他站起身来，盯着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像是猛兽盯着猎物一般，找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冲了过去，右手在空气中一挥，一个幽蓝色身体的男孩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手正掐着男孩的脖子。

　　“哥哥！”另一个鬼魂出现在门口处，紧张又害怕地看向少年，“山羊一般地耳朵……哥哥，他是魔族！”

　　少年看向门口处的鬼魂，开口道：“你们两个是这座房子里的亡魂吗？以后我会定居在这里，我不希望有两个鬼魂在我的家里捣乱，今天放过你们，再让我在这座房子里看到你们，我就真的不客气了。”少年说完，松开了右手。

　　“哥哥！”门口处的弟弟立马奔向哥哥。

　　“这里……是我们兄弟两个人的家，为什么……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哥哥看向少年，“你们就是一帮强盗！一帮无赖！”

　　“你们？”少年觉得莫名其妙，“我不管以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以后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了。就算你们现在很惨，但是至少你们兄弟两人还能在一起，好好珍惜吧。”

　　“哥哥，他是魔族，我们走吧。”弟弟搀扶起哥哥。

　　“走？走去哪里？离开了这里就真的是孤魂野鬼了。”哥哥仍然不服气。

　　“别说了哥哥。”弟弟硬拉着哥哥离开了房间。

　　看着幽蓝色的光芒在走廊里消失不见，少年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斗篷披在身上，重新坐下休息，这次明明没了那两个骚扰他的鬼魂，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清晨，少年早早地出了门，为这个一无所有的家置办装潢。他虽然尚未成年，身形不算高大，而且总是披着斗篷，将半张面孔藏在黑布之下，但是他温柔礼貌的谈吐以及友善客气的态度，让这座小镇的居民对这个自称是“流浪而来的落末贵族”产生了同情与热情。再加上少年出手阔绰，小镇上的工匠们争先恐后地来到少年那座被烧毁严重的宅邸，热情献上他们的才能。

　　没两个月，整个房子焕然一新。遍布荒草灌木的花园变成了一片种植着玫瑰的精致庭院，斑驳发黑的外墙如今洁白无暇，破损的窗口换上了精美的玻璃窗，瓦片也得到了翻新。再说里面，之前空荡荡的房间现在已经重新铺上地板贴上墙纸，添置了该有的家具，有了家的温馨气息。

　　少年虽然没有出什么力气，但是每天给这些热情的工匠结工钱也是件繁琐的事情，最主要的是他讨厌跟太多的人接触，因为害怕身份暴露。好在这场盛大的装修工程终于结束了，他可以开始一个人的安静生活。

　　平静的午后，他在花园里为盛开的玫瑰花修剪枝叶，他看着艳丽动人的花朵，心中感慨万分。他从来没想过他会过上这样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准确来说，是不敢想。他本是一个身份卑贱的人，娱乐场所服务员的儿子，没有父亲，没有母爱，没有纯真的童年，也没有丰衣足食的生活。那段日子是他生命中最为黑暗的日子，是他人生最黑的夜，但是，就在那样的黑夜中，有一颗也是唯一的一颗明星，给他的生命照进了一束微薄却刺眼的光，可惜，那束光不在了。

　　少年抬起手，轻抚胸口，感觉自己的灵魂是空洞的。曾经是他好友也是他家人的那个人，如今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活着又在哪里？不管他在哪里，总之，不会再出现在少年的生活中了。

　　想到这里，少年不禁回想起了那两个鬼魂兄弟，他们两个自从离开这里之后去了哪里？是否找到新的安居之所呢？少年既担忧又愧疚。

　　“笨蛋！我在同情他们什么……”少年自己骂自己。

　　魔族作为世界悲剧的产物，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与高冷。但是就算如此，每当少年漫步在这座寂静的宅邸内，他心中总是忍不住好奇关于宅邸上一位主人的故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幢豪宅变成了鬼屋？

　　少年挑了一个闲来无事又天气晴朗的下午，带着些礼品前去拜访小镇的镇长。镇长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人，对镇上的居民很友善，对身为外来人的少年也非常客气。当然，这其中不乏有对于少年身份的顾忌，毕竟这个不大的小镇没有贵族，虽然是假的贵族。

　　“镇长先生，您知道的，我前不久买了一幢位于郊外的二手宅邸，现在终于装修好了，可以安心地住进去了，但是我晚上总是做到同一个梦，很是离奇！”少年撒了一个聪明的谎言。

　　镇长的眉头微微皱紧，询问道：“什么梦？”

　　“梦里我身处在一幢豪宅里，豪宅的格局和我现在住的宅邸很像，有两个双胞胎男孩在我身边跑来跑去，问我为什么会在他们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可怕的梦，但是如果天天总是做到同一个这样的梦，这让人不得不在意我现在居住的宅邸它先前主人的故事。”少年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观察市长的脸色，他看到市长神色逐渐阴沉，心说自己没有猜错，那座宅邸的背后肯定别有一番故事。

　　镇长静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才开口道：“不瞒你说，你买的那座宅邸确实之前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那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经过镇长的一番讲述，少年明白了那两个鬼魂兄弟的故事。早在多年前，两个年轻的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以及巨额的财产来到了这座小镇，在郊外建造了一幢豪宅，他们安静地居住在那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久而久之，镇上的居民对这对神秘的夫妻越发好奇，每次去郊外的时候总要绕一圈远路去偷看一眼那幢被铁栏围墙环绕的豪宅。有人说他们是迁居的贵族，又有人说他们是私奔的富家子女，还有人说他们是做特殊生意的爆发户，如今隐退不干了，才来到这里，不敢抛头露面。然而，这个议论话题并没有持续太久，就随着一场冬日雪夜中燃起的熊熊大火一起灰飞烟灭了。

　　“为什么会失火？”少年好奇地问，“那座房子并不是普通的木房子，没那么容易着火，况且还是在冬天下雪的夜里。”

　　“那是因为有强盗袭击了那里。”镇长坦言，“你知道的，有钱人总是容易被强盗盯上，而且还是在郊外，一把火就能将所有的罪行都抹干净。”

　　“后来没有调查吗？”

　　“自然是调查的，那对夫妻也算是小镇的居民，但是我们只在现场找到了两个大人和两个小孩烧焦的尸体，以及一条通向镇外的马车印记，我派人沿着印记追了出去，来到了一座破旧不堪的小镇，那里住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犯了罪的强盗以及可怕的魔族，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好追查下去，就对外宣称意外失火。”镇长惭愧地低下了头。

　　少年一手捏着下巴，双眼目光注视着面前的茶杯，陷入了沉思。

　　再说那两个孤独的鬼魂兄弟，他们无处可去，每天只能躲在阴暗的仓库角落，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被人发现。之前他们是在自己的家里，胆大又猖狂，如今在外面，真怕有人找来一位驱魔师，将他们送入地狱。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地狱，但是都有鬼魂了，那大概是有地狱的。

　　“哥哥，以后我们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对外面的世界不了解。”

　　弟弟把头偷偷探出仓库，仓库外是一户人家，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温暖的橘黄色烛火，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和两个孩子正围坐在桌前享用晚餐，像极了他们当初的生活。

　　“哥哥，你说爸爸妈妈他们去哪里了呢？”

　　“爸爸妈妈可能去天堂了吧。”

　　“天堂……那我们如果去了地狱可能就看不到他们了。”

　　“可恶！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替爸爸妈妈报仇！”

　　“可是我们还能‘长大’吗？这是个问题……”

　　“确实……”

　　他们就这样每天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虽然居无定所，但是作为鬼魂，不怕冷热，不知饱饿，也算是一种漂泊不定的安宁。直到有一天，他们听到街边的路人在谈论鬼魂的事情，原本以为是什么无聊的话茬，仔细一听才发现他们谈论的不是别的，而正是他们兄弟。

　　“弟弟，他们在聊的该不会是我们？”

　　“在豪宅中被烧死的兄弟二人的鬼魂，那不就是我们吗？”

　　“这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又被人提起？”

　　是啊，虽然当初他们兄弟俩一直恐吓那些去他们家里看房子的人，让那座烧毁的房屋变成了鬼屋，但是现在距离他们离开那里已经过去快五个月了。

　　他们继续听路人的谈话，这才明白，原来是那个可恶家伙——那个魔族少年，是他在散播他们兄弟的事情，还说要找到他们的亡魂让他们安息。

　　“这个家伙准有什么阴谋！”哥哥骂道，“当初是他把我们赶走的，如今还说什么让我们安息，我看是他怕我们把他的秘密说出去，要‘杀’我们灭口。弟弟，这个小镇呆不了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据说那些魔族对自己的身份一向都是隐瞒得非常谨慎，没想到过去那么久了，我们竟然会因为这件事情被迫逃跑……”

　　兄弟二人商定，等今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偷偷离开这里。

　　但是，等到他们沿着小路离开小镇时，却发现朦胧的夜雾中一个身影站在他们的前方，直到看清面前的这个身影，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大当。街上路人们流传的话语，其实是少年用来引出他们的诱饵罢了。

　　如果鬼魂兄弟一直躲藏在镇上，那少年必然是找不到他们的，正是因为不确定他们是否还在小镇，只能通过路人口口相传的闲言碎语来惊扰出他们。好在鬼魂兄弟没有想太多，便进了少年的圈套。

　　“我们都离开你的房子了，还不肯放过我们吗？”

　　“我们已经是一无所有的鬼魂，对你没有什么威胁。”

　　鬼魂兄弟小心翼翼地看着前方静默不言的少年，心知此刻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但是他们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哥哥紧紧抱住弟弟，将弟弟护在怀中，安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终于，少年开口了，话语一顿一顿，似乎没什么力气。

　　“你们……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还是回你们原来的地方吧。”

　　鬼魂兄弟听了少年的这句话，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哥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来‘杀’我们灭口的吗？”弟弟小声问哥哥。

　　“他是魔族，魔族的话是不能相信的。”哥哥坚定道。

　　少年叹了口气，目光盯着被露水沾湿的地面，微微张开嘴唇，但是仍旧和刚才一样，憋了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鬼魂兄弟既不敢说话又不敢逃跑，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少年是想让他们回到那座宅邸——他们最初的家。那座宅邸现在就他一个人住，显得格外空荡，多两个鬼魂也不会影响他的平静生活，而且，只有这样子，他住在那座宅邸时内心才会安心坦然。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做魔族太久了，竟然对于这样诚恳的邀请感到难以启齿。

　　“家里缺两个佣人，但是我的身份特殊，不好让普通人呆在我身边，你们如果没地方去的话可以到我那里。”少年说完，与鬼魂兄弟擦肩而过，消失在浓雾中。

　　鬼魂兄弟呆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弟弟用力地掐了掐哥哥的脸。

　　“好痛！哦不，我是鬼魂，一点都不痛。”

　　弟弟看向哥哥，问道：“那我们还要离开这里吗？”

　　哥哥陷入了沉思，他看向少年消失的方向，犹豫不决。等他回过头来时，发现就在少年刚刚站立的位置上躺着三具面目丑陋的尸体，刚刚被少年挡着没有注意到。仔细一看，这三个人正是他们兄弟俩做鬼都不会忘记的人——当初毁了他们幸福家庭的劫匪！

　　少年回到家中，深深地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这口气，但是心里确实畅快多了。他站在暗无火光的房间内，对着皎洁明亮的月光忍不住笑了。就算变成了魔族，他仍旧有着一颗人心，就算杀人如麻，却也会心生同情。

　　这个世界，真是无药可救了呢。让他成为恶棍，却又并非是个十足的恶棍，少年对未来越来越迷茫了。

　　第二天太阳初升的早晨，少年和往常一样起床下楼，他注意到一楼大厅的门半开着，心说难道是自己昨晚回来忘记关门了？他走上前，将大门打开，让早晨的金色阳光照射进来。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少年感慨道。

　　这时，他注意到大厅的角落里站着两个幽蓝色的身影——是那两个鬼魂兄弟。

　　“你们叫什么名字？”少年问他们。

　　“我是哥哥，叫布莱德，旁边的是我的弟弟，叫布奈德。”

　　“我叫以利，以利·莱因。”少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就这样，三个孤独的灵魂聚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