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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7 ...

  •   侧身将这位老妇人让进屋,正遇上哈德森太太神色困惑地从厨房中走出来。

      “哦,雅沙,你回来真是太好啦!”她挥舞着沾满面粉的双手在走廊尽头叫我,“你留下来的那些、那些——叫什么来着,哦,‘混沌皮’!上帝啊,我已经对着它们快折腾一下午了,还是完全不成样子!”

      “诶,是吗?差在什么地方了?应该只要包上就可以了啊,我昨晚不是把肉馅和面皮都弄好了吗?”我边挂雨伞边问。

      “我也觉得奇怪呢,您过来看看可以吗?”

      “当然,不过先等一下好吗,我这边有点事。歇洛克在楼上吗?”最后一句话是我等哈德森太太走到身边后才轻声问出的。

      “在的,先生回来的和您一样晚呢,如果不是我把材料搞砸的话现在他本该享用晚餐的。”

      “别担心,一会儿我就下来。”我冲哈德森太太笑笑,转头正看见那位穿着可笑罩衣的老太太正一边往楼上走一边仰脖四下打量着。

      “楼梯比较陡,老人家要留意脚下啊。”我不露声色,几步跟上她。

      那老妇人含含糊糊地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缓慢艰难地往楼上爬,没走几级就要抚着胸口停下来歇歇。那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倒令我稍稍放松了警戒,伸出一只手扶她。

      “心脏难受?”我边走边随口问。

      “老毛病了,不碍事儿。”她低头嘶哑着嗓子回答。

      那声音就像是有人正拿利器往玻璃上划口子一般刺耳,我听了浑身都不舒服也就没再搭腔。

      由于房屋构造老派,楼梯不够两人同时并肩通行,我便礼貌地错开几步走在老太太后面。偶一抬头,从我的角度恰能看见一抹金色随着老妇人蹒跚的脚步晃荡在宽大罩衣底下。

      那是什么?

      我定睛细瞧,一条再寻常不过的钥匙链落入眼帘,唯一令人微感诧异的是底端除了几把钥匙外还摇摆着一个小巧的镀金滑翔翼机模型。

      “L•L五金”

      在张开的两翼上,靠近我的这端刻着如上一行小字。

      我挑眉,先不说在这个连汽车都还没发明出来的年代里看见一枚飞机模型有多么令人惊讶,就光想想这个老太婆竟然有着如此前卫的爱好……

      踏上平地后,我特意扫了眼那老妇人的胸前,黑色罩衣平平整整,一点都看不出里面藏着一圈那么怪异的钥匙链。

      一进入小客厅,福尔摩斯锐利的视线便与我对上,他比平常更靠近房门坐着,在看见老太太后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回来了啊,雅沙,这位是——?”他问。

      “好像是戒指的失主。”我走到桌子前,假装翻找了一阵儿,“奇怪,我放哪儿去了?”我一脸困惑地摸摸头。

      “是那枚吗?”福尔摩斯同样装模作样地欠身指道,我清楚地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赞许的笑意,“喏,就在桌子上。”

      “啊,没错!”我拿起来,转而问我们的客人,“这是你女儿的戒指吗?”

      “感谢上帝!”老太婆大叫起来,“今晚莎丽可要高兴坏了。是的,是她的没错。”①

      “太好了。”我耸耸肩,“虽然我觉得其实没什么必要但还是核查下吧。您住在哪儿?”

      “霍兹迪奇路,邓肯街13号。离这儿还挺远呢。”②

      “布利西顿路可不在马戏团和霍兹迪奇路之间。”福尔摩斯突然插口说。③

      老太婆一下子转过脸,打量着椅子上的福尔摩斯,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从那对浑浊的双目中迸发出了尖锐的色彩,我完全是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抽屉——那里面静卧着一柄银色冰冷的左轮手枪。

      “当然。”她慢吞吞地说,“那位先生刚才问的是我的地址。莎丽住在贝肯汉街,梅菲尔德公寓3号。”④

      “抱歉,最后一个问题了,您贵姓?”我和缓地问。

      “我姓索耶,莎丽姓丹尼斯,她的丈夫叫汤姆•丹尼斯。出海时,他可是个能干、正派的小伙子,是公司里最值得信任的好船员。可一下船就完了,他嫖女人、贪杯……”⑤

      比起神情冷淡的福尔摩斯,老妇人显然对我更有好感,她拿后脑勺对着歇洛克,对我嘀咕不休地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我无奈地瞥见福尔摩斯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便赶紧截住她的话,好言将她打发出去。

      “雅沙,我要出去一趟!”沉重的脚步声刚一消失,福尔摩斯便心急如焚地跳了起来,他冲进屋又很快地冲出来,披着斗篷系紧围巾,十足地像儿童绘本里的狼外婆。我还没来得及嘲笑他,他就一边高喊着“我要去跟踪她,她百分之百是那凶手的同伙!你先别睡,等我回来。”一边像阵风似的跑下楼去。

      我失笑地摇摇头,掀起窗帘一角,看见福尔摩斯紧紧跟在那名老太婆身后拐过街角。

      还有几个月就要过28岁生日的人了,怎么行事作风总给我一种毛头小子的感觉,还是说果然是我心老了的缘故?不过他要是没有这么强的行动力也抓不住罪犯就是了。

      我扁扁嘴,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向厨房走去。

      谁料到厨房的惨状一点都不比福尔摩斯的案件省心,一锅完全散了馅儿的馄饨汤可怜兮兮的搁在墙角,几块硬邦邦的面坨坨躺在台子上,我进屋时,哈德森太太正在打扫洒在地上的面粉。

      “……”我张了张嘴,在看见哈德森太太内疚的表情后又把差点要吐出口的惊呼咽了回去。我走到那锅看起来就让人头疼的馄饨汤前,蹲下身盛了一勺,“唔——”我咧咧嘴,把勺子扔了回去。

      哈德森太太看起来不安极了,“先生,我本来还想再做一遍补救的,可是面的软度怎么也和不好……”她手抓着围裙,难过地说。

      “没事儿没事儿。”我连忙安慰地抱了抱她,“其实汤还不错啦,肉汁都浸进去了,就是凉了有点腻。我第一次做的时候也露馅了呢,比这锅糟了不知多少倍,我爸爸一直说我来着。”

      哈德森太太被我哄笑了,“伯爵大人怎么会舍得说你,看见自己儿子孝顺到亲自下厨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吧。”

      我微微一愣,然后嘿嘿笑笑,没有再说话。

      伯爵大人哪里有空闲来说我,这些年如此大费周章的尽力搜罗东方物事,所思念的不过是以前那个家罢了。

      在哈德森太太转过身去后,一滴眼泪静悄悄地滴落在异乡的面板上。

      “嗯嗯,要奶酪丝、红葱头、黄油、奶油、北海鱼片……啊啊,哈德森太太,再拿瓶白葡萄酒来!我们家有吗?”我一边擀着馄饨皮一边冲走廊喊,“没关系,普通的就行。”

      “哎呀,水沸了水沸了——皮烫八成熟就好。”

      “鱼肉、奶油、盐与胡椒要一起放,对,小火,不然容易焦。”

      “还不够,洋葱炒久一点比较好。”

      “最后撒上奶酪丝……呼——成了!”我弯腰拧动烤箱开关,抹了把汗,“现在只要等它十几分钟我们就大功告成了!嘿嘿嘿,这道菜就叫做‘法式奶油洋葱魚肉千层面’!”我解下围裙,得意地笑。

      “真是绝妙,原来馄饨皮还可以有这种用途……”一直帮忙打下手的哈德森太太钦佩地望向我,“真不知道以后先生会娶谁,那位小姐可有福气喽!”

      “其实我也就会这么几道……”我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洗洗手坐到桌前美滋滋地吃了一大碟千层面。看看表已经将近八点了,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我就拿了本爱伦•坡的《陷坑与钟摆》坐在沙发上等他。

      在遇到福尔摩斯之前,因为性格的关系,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看血腥、恐怖、暗示性强的文艺作品,甚至连前世一部很是流行的动画片《名侦探柯南》都一度被我当成避之不及的恐怖片。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其中一集的剧情,大约是讲一部明明能装十三人的电梯却在只装了12个人的情况下就超载了,这是为什么呢?在片子末尾,那位似乎和福尔摩斯一样无所不能的眼镜正太领着警察发现了电梯顶端的尸体。

      当时,这一幕给电视机前的我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从那以后每次出门坐电梯我都会心中惴惴。

      一直很难理解明明生活中已经有了那么多遗憾的事情,为什么大家还要争先恐后地在文字与银幕上制造更多,而从中汲取到非凡快感的人们岂非更是奇怪?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能否认悲惨的结尾总是比大团圆喜剧更能打动人。

      不过也许亲身经历和观看戏剧之间总是存在差异的吧,与福尔摩斯合住了这么长时间我竟没有感到过太多不适,甚至似乎是因为身边有他在的缘故,我也对类似的小说上了心,比如正拿在手中的这本爱伦•坡作品。

      房间内的座钟滴答滴答地响着,窗户微敞,晚风轻轻地鼓动着纱帘,书中描绘的那些可怖的杀人刑具并没有令我像以往一般退缩,当然也并不特别吸引我就是了。

      就这样一直漫不经心地看到快十点,女仆回房睡觉的脚步声在我门外响起,又过了一阵儿,窗外终于少有马车经过,夜来香的芬芳气息渐渐浓郁起来。困意一波一波地如潮水般上涌,视线越来越模糊,我抵抗不住地扔下书本趴在了沙发上。

      “雅沙、雅沙……”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遥远又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我头顶响起,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被银座上金黄的烛光晃得再次闭上。

      “哦,天呐,你怎么睡在这里,现在不比夏天,深秋的夜可不容小觑……”有人边说边伸出手扶我坐起。

      “唔……”我揉揉眼睛,感觉到一缕浸着夜雾的潮气从那人身上传来,凉凉的很舒服,“……歇洛克?”我打了个呵欠,眼睛里水气涟涟。

      “……是我。”福尔摩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还没来得及深究,一件尤带着体温的软泥大衣便落在了我身上,“披好。”他简洁地说。

      “……几点了?厨房里有晚餐,热热就能吃。”

      软绵绵地靠在沙发上,意识稍稍回归了些,我有些意外地看见面前福尔摩斯那张刀削般的脸上此刻表情竟分外柔和,跳动着烛火的灰眸中也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你抓住她了?”我眨眨眼,忍不住问。

      “哦,不……没有。”

      闻言,福尔摩斯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喜悦和懊恼好像同时在他心里交织在一起,最后,喜悦占了上风,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⑥

      “雅沙,他可真是个聪明的家伙!这事儿可不能让苏格兰场的警探们知道,不然他们肯定会没完没了地嘲笑我的,谁让我之前取笑他们太多次了呢。”福尔摩斯笑着摇摇头。⑦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坐直身。

      “呵,索性都和你说了吧。我下去后不久那家伙就装出一副一瘸一拐脚疼的样子叫了辆路过的四轮马车。我尽可能靠近他,希望能听到他说的要去的地点。可是事实上我根本用不着这么心急,他说话声音特别大,连马路对面的人都能听见。他说:‘去霍兹迪奇路,邓肯街13号。’我想,这地址大概是真的了,便在确认他真的坐上马车后也纵身跳上了马车后部。结果呢,马车一路前行,等到了他说的那条街后我便提前跳了下来,装出在马路边散步的样子。可是没人!车门打开后半天也不见任何人从里面走下来!车夫那个骂呀……那恐怕是我听到过的最难听的骂人话了。”⑧

      “你是说,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老太婆飞身跳车了?”我微露诧异,“可是怎么可能?还是当着你和车夫的面!”

      “唉,我们才是稀里糊涂的老太婆呢!”福尔摩斯摊开手,“我看啊,那人肯定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而且身手不错、演技非凡。看来,我们在找的那个人可不是孤身一人,他有愿意为他出力的能干朋友。”⑨

      “你也很能干,我的大侦探。”我鼓励道。

      福尔摩斯笑笑,“其实我刚才有些后悔,不该把自己的工作进展全讲给你听,这样等一切揭晓时你就会失去那份神奇感,觉得歇洛克•福尔摩斯也不过就是如此。”

      他暗含委屈的话令我不禁乐了,“怎么可能。”我笑道,“作为唯一一名实时得知你破案过程的人,我可是觉得很荣耀呢,先生。”

      “呵……”福尔摩斯忽然抬起手,我措手不及地看着他突然倾身凑到我眼前,“很漂亮的颜色。”他撩起一缕淡金色发丝,轻轻地说。

      “……”登时,我只觉得脸上臊热起来,瞬间言语不能了。

      “非常像我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狗呢。”谁料到,下一句话轻飘飘地打破了才刚刚幻想出来的一切旖旎。

      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闷过去。

      福尔摩斯继续含笑着说:“那是条非常弱小的小金毛哦,我还记得它妈妈生它的时候难产,差一点就活不下来了。我求了半天父亲才答应我养它,那时候妈妈还在,我天天带它出去跑步……”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似乎陷入了深远的回忆里,目光柔和得彷佛融进了夜色的露水。

      我哭笑不得地跳到地上,“真是的,再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头发啊……”我把大衣扔还给他,飞快地跑进卧房,一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天呐,我的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厉害,脸烫的……我闭了闭眼。

      那天晚上,直到深夜,我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听着外屋福尔摩斯低婉沉郁的琴声在空气里飘荡。

      什么时候睡着的呢?记不清了,总之那也是凌晨炉火熄灭以后的事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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