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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12【完】 ...

  •   知道路名对我来说毫无帮助,我想了半天,对自己身处何处依然是一片茫然。暗淡的雨水笼罩着小巷,头顶猩红色的天空低垂,左手边一家打烊了的廉价成衣店内,用人形架支起来的长裙沉默地立在布满灰尘的橱窗阴影里,一切都死气沉沉,破旧不堪。我不敢往巷子更深处看去,总怀疑那边有人影在晃动,四周又黑又冷,我难免有点后悔先前的冲动了,至少应该看清在哪里再下车的。

      我缩着脖子在雨里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向前走碰碰运气,重重雨幕后面,隐隐约约地透出一两点灯光。我朝着它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努力忽视两旁被黑暗吞没看不见的地方,才短短几分钟,脑海里便已闪过了许多个疯狂的假想。我在拐角处的一扇活板门前停下,那上面挂着一盏可怜兮兮的油灯,火苗微弱,几近熄灭。此时是顾不上任何礼貌了,我大力拍着门,“有人在吗?对不起,有人在吗?”

      隔了一会儿,门后传来脚步声,我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直到一颗蓬乱的脑袋从门缝处探出头来,抬起脸。

      “!”

      我差点没叫出来,那是怎样丑陋的一张脸啊,简直是无法形容的噩梦,凹凸不平的伤痕纵横交错,仿佛曾经被泼了强硫酸一般。脸的主人阴郁地瞅着我,闪烁的灯光下,整个世界的邪恶好似都汇集到他的脸上了。

      心砰砰跳着,我勉强朝他笑了笑,“对不起,我迷路了,请问该如何从这里走出去,或者您能帮我叫一辆马车吗?”

      闻言,脸的主人一声不吭地抬起手,朝我身后指了指,在我回头看的空隙他便粗鲁地把门合上,再怎么敲也不开。

      我心里无助极了,可毫无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朝那方向走去,好在这次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渐渐走到有点人气的地方来了。

      我在一家门口同样有一盏闪烁不定的油灯的烟馆前停下,顺着陡峭的楼梯,借着灯光,摸到门闩,走进一间又深又矮的房间内①。扑面而来的棕褐色烟雾,弥漫着古怪的臭味。屋内靠墙摆了一排排木榻,上面东倒西歪地躺着人,大多目光失神又涣散。黑影幢幢间,不时闪烁着微弱的红色火光,看起来他们是在吸什么燃着的东西。门口的人似是被我惊到,掀起眼皮呆愣愣地瞅着我。

      我屏气迈过脚下的一道道身躯,想去里面找个看起来清醒点的人。才走到一半便被一个面无血色的南亚人拦下,他阴沉着脸语速飞快地说了一串话。

      “什么?”我完全没有听清,“对不起,我迷路了,请问你这儿能帮我叫到马车吗?”

      谁料那南亚人眼睛转来转去,表情凶蛮,理都不理我,双手有力地抓住我的胳膊,朝外撵人。

      正推搡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咦,这不是医生吗?玛他,住手。”只见从屋后幽暗的长廊内显出一道身影来,来人大约二十出头,面容干净,身上一件白衬衣随随便便地扎进腰里,一头金发即使在眼下这种烟火环绕的糟糕环境里也显得格外耀眼。

      “……是你。”那个霸王诊!这情景,我真是有些愣住了。

      金发青年笑眯眯地伸出手,我机械地和他握了握。

      “真难得在这里遇见您,您该不会是追债追过来的吧?”他看起来有点害羞地笑着说。

      意外碰见认识的人令我不由松了口气,“追了这么远,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吗?刚和朋友在附近分开后迷路了,你这里是哪里,能叫到马车吗?”

      “当然没问题。”金发青年客气地示意我向里走,我心中犹豫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得一低头跟着走了进去。

      穿过走廊,里面倒是比外间的那个屋子还要宽敞,虽然仍是烟雾缭绕,里间的人却比外间精神了很多,嬉笑打闹声不断,倒像是个灯光昏暗的酒吧了。一路走,一路不停有人向这边打招呼。

      金发青年这次又换了个名字,自称“兰侬”,据他介绍,这家烟馆大约位于伦敦桥东沿河北岸,靠近码头的地方,倒也没我想的那么偏僻。

      “你是这里的老板?”

      “老板是印度人,我只是晚间过来照看一下。”兰侬将我引到吧台前坐下,推过来一杯冒着泡沫的啤酒,颜色清亮亮的,十分好看。我接过却没有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你妹妹身体好了吗?”坐了一会后,我挑了个感觉相对安全的话题问。

      “全好了,谢谢您,说起来梅格她很喜欢您呢。”迷蒙的灯光下,他冲我笑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的眼睛里带着股引诱别人的神气。

      我俩靠着吧台闲聊了几分钟,内容围绕着伦敦的大雨糟糕的天气,我告诉他我是被人指引到这里来的,这似乎令他吃了一惊。直到身后喧哗声越来越高,一个皮肤黑得发亮的年轻人跑过来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兰侬歉意地直起身,匆匆离去。我巴不得他走开,两次见面的场景都实在太过诡异,我心里打定主意对他戒备起来。

      不知道马车什么时候到。我百无聊赖地托着腮。

      忽然间,酒橱玻璃的反光里出现了一个人,那人高高瘦瘦的,和周围正高声闹事的一众酒鬼混在一起,却又总是时不时地晃到我身后,一种违和的熟悉感抓住了我,我不由得全神贯注地向玻璃里瞅去。一个恍神间,在众人都没注意这边的时候,那人忽然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冲着玻璃里瞪圆眼睛的我飞快地微笑了一下。

      我的天哪,是是、是福尔摩斯!

      巨大的喜悦从头灌下,简直难以形容到底有多高兴在这里见到福尔摩斯。我是直到上一刻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一直如此紧张,以至于在知道他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时,全身顿时放松下来,就像有一千只云雀开始在心里唱歌。

      我抿着酒杯壁,按捺住激动,偷喵他。他暗暗示意我往外走,自己则转过身,以侧面朝向众人,显出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

      我四下看了看,那个叫兰侬的青年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周围嘈杂不堪,我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站起身,快步往外走。所幸外间此刻也没有清醒的人在,我几乎是跑着越过那一排排沉浸在鸦片烟雾中的人,逃到了街道上。

      我躲到街对面,不多时,一个摇摇晃晃的瘾君子出现在烟馆门口。我暗自笑了笑,默默缀在亲爱的福尔摩斯身后,不远不近地一起走过两条街。福尔摩斯装得可到位,此时雨水停歇,一轮银月从云雾中探出头来,照得湿漉漉的小巷满地晶亮。他就这么一路东摇西晃,不时溅起路边的积水,步履瞒珊地往前走。

      然后,他向四周迅速地打量了一下,站直了身体,爆发出一阵尽情的欢笑。

      我站在后面又笑又恼地瞅着他。

      他转过身,对我张开手臂,开心地做出一个迎接的姿势。

      “你可真能跑啊,雅沙。”他笑着说,“不过要不是你误打误撞,我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那里。”

      我慢吞吞地走过去,还剩几步路时福尔摩斯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拉过我,推着我拐进一条封闭的暗巷,一辆小马车停在那里。他身手矫健地跳上去,又把我也拉上去,自己毫不避讳地坐在了马车夫的位置。我想了想,也在他旁边坐下。

      雨后的天空云开雾散,满天星辰好似缀在一张神秘的暗蓝色天鹅绒上,小马车哒哒哒地穿过寂静无人的街巷。我有些惊讶福尔摩斯竟然驾车驾得如此熟惗,这可不是一般绅士会做的事情。

      “你怎么找到那里去的?我觉得你简直神出鬼没。”

      “这可没有多大神秘,还多亏了你,”福尔摩斯愉快地挥鞭,“哈德森太太看你很晚还没回来,担心你没带雨伞,我就去接你了。偏偏我俩刚巧错开,我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你上了一辆双轮马车。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那辆马车的制式看起来十分陌生,不像是伦敦市内的,我就决定跟上去看看。要不是临时找这辆车花了点时间,我俩大概也不用冒险在那个烟馆里见面了。”

      我有些感动,“谢谢你,歇洛克。”

      福尔摩斯唔了一声,“你瞧今晚的空气多么清新。”他仰头看看天空。

      “那么,你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地方吗?”我接着问。

      “哦,那个烟馆……”福尔摩斯脸上浮现出一抹兴奋的神色,“那个地方可不平凡,我敢说那估计是沿河一带最险恶的图财害命的地方了。从那个烟馆里被搞死的倒霉蛋恐怕不知凡几。我想可能过段时间,需要回过头去侦查一下。你又是怎么摸到那里的?”

      我犹豫了下,将这一路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只隐去了克里斯那段。

      福尔摩斯边听边点头,“我听说过那个活板门,只是没见过里面的人。你大概是走到了保罗码头附近,据说那里面能找到一些奇怪的、在月黑风高之夜才会经过那里的东西的故事。”他看我没有明白,直接道,“你遇到的那个怪面男和那家烟馆有些联系,帮忙处理尸体之类的。”

      我听得目瞪口呆,后颈直发凉,感觉自己刚刚好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福尔摩斯食指抚着嘴唇,笑了笑,“有意思的是那个叫‘蓝侬’的,我都有点遗憾没见到他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灰眼睛看着我说,“你最好别再接近那里了,不是每次都像今天这么好运。”

      我挑眉:“这是在小看我吗,歇洛克?我想你不用那么担心,我自小便学骑射,枪法不错。”

      “不,”福尔摩斯温和地说,“我只是关心你。”这句话一出口,我俩就皆是一愣,但很快福尔摩斯便接着道,“毕竟,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之间的决斗和绅士们可不一样。”

      “可是你也是绅士啊。”我反驳。

      这时候马车已驶上一座两侧有栏杆的大桥,黑沉沉的河水在桥下缓缓流淌着,飘来一股泥土的腥气。不知何时,雾气竟又慢慢腾起来了。朦朦的月光像水银般倾泻而下,我们辘辘的车轮声与得得的马蹄声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耸耸肩膀,他看上去竟然是在忍笑。“我总是乐意去学一点其他东西。”他轻轻抽了马一鞭子,脸上显出得意的神气,“比如,我打过拳击赛。”

      什么?!

      我几乎以为我听错了,“你会拳击?!”

      “恩。”福尔摩斯点点头,“小时候跟着击剑老师专门学过一阵子,后来听说拳击里也融合着击剑的精髓,就很感兴趣,偶尔跑去玩玩,到现在都很受益。”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凑近他,“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会啊。”

      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会画画。”

      “哦对,”我往后靠去,“你不仅不会还总在一旁拉琴捣乱。”我转了转眼珠,“下次你再去打拳击赛叫上我吧,我好好奇啊。”

      “我只是业余去玩一玩。”

      “有什么关系,”我掐着嗓子谄媚道,“我会用尽全力给先生你加油的。”

      等到终于回到贝克街,时间早已过了午夜,说实话这一路街道上大多空无一人,只偶尔能碰上几名巡夜的巡逻警,和某些流连忘返的狂欢作乐者。如果是平时,只有我一人的话,走过这样的街道或许会恨不能加快脚步快点到家。但现在,也许是因为身边坐了一个不列颠最机敏的车夫,马车停下以后,我心中竟然有些小小的不舍。

      我俩打开门,门厅处留着一盏昏黄的立灯,这时候,一楼的房间门竟然打开了。

      “雅沙!”

      我吓了一跳,“哈德森太太您怎么还没睡?”

      显然老夫人等我多时,她憋了一肚子话,教育我半天,从伦敦的治安一直扯到街尾某个夜夜笙箫的二世祖,我连连道歉,连发誓带保证。偷眼一瞄,却看见福尔摩斯早就蹑手蹑脚地上楼了。喂,太不够意思了吧,我抽抽眼角。

      终于,老夫人满意了,做了结束语,“要不是之前福尔摩斯先生担心你淋雨,主动跑出去接你,我可真是要报警了,想想你是和先生在一起才安心许多。”

      我哪有这么不可靠。而且,我怎么记得福尔摩斯说的明明是,哈德森太太担心我,找他去接我……算了,这种问题真要问出口感觉好傻。

      回到楼上,福尔摩斯早已换好了睡袍,正长手长脚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见我进来,他竟然转头捧起张报纸似模似样地看起来。

      骗谁啊,这都几点了!我翻了个白眼,走进自己房间,又走出来,恰好看见他正松口气把报纸放下。

      我抬脚走到他面前,他十分不自在地在沙发上动了动,开口道,“其实哈德——”

      “晚安。”我弯下腰,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乐于助人的大侦探。”

      直到我回到房间关上门,都还是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瞧瞧福尔摩斯那呆窘的样子,可真是难得一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C1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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