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同人）十一月伦敦》果酱勺子

1、C1

　　“命运的邂逅没有偶然性。人在邂逅某个命运之前，其实已经朝着那个命运迈进了。”
　　——威尔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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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Mr.Watson，我得说，根据检查结果来看，现在你的身体简直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第一次见到约翰•H•华生的那一天，伦敦的天空和往日一样灰蒙蒙的。从诊所二楼的窗户往外看，街对面的摄政公园绿树成荫，三五游人悠闲地漫步在公园中心的喷泉旁。广场上成群结队的白鸽挺着小胸脯一跳一跳地啄着地上的谷粒，忽而又都呼啦啦地振翅飞起，掠过马车穿梭的街道，高高地盘旋在城市上空。

　　我转着笔，目光从浅蓝色的体检报告单略到面前男子消瘦憔悴的脸庞上。

　　他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整个身子虚弱不堪，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陷进宣软的接待椅内。但尽管如此，他依然勉力维持着军人特有的坐姿，方正的下颌显示出其坚毅爽朗的性格。

　　据华生先生说，在过去的三年里，他以军医的身份先后驻扎印度孟买、坎大哈，参加了阿富汗战争，并曾受到枪伤、感染伤寒，一连几个月不省人事。直到一个月前乘部队运输船返回英国，经朋友介绍来到我设立的私人诊所就医。

　　彼时我也不过刚刚结束为期两年的毕业旅行，在父亲的资助下买下这栋两层楼高、位于伦敦西区黄金地段的小医院。

　　起初，我那位冷淡的好爸爸完全不认为我有能力打理好这家诊所。

　　我曾经不无嘲讽地猜测他肯为我出资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断绝我的信心，让我在失败的打击下，灰头土脸地重新投入他的怀抱，老老实实地扮演海菲茨家软手软脚的洛斯托夫特子爵。

　　不过可惜，虽然从出生起就在那样的家庭中耳濡目染，但我从来都不是完全属于他们的贵族少年。

　　我带着一个人的记忆出生，或者说我就是重生后的她她就是前世中的我。

　　时空究竟是怎样运转的我始终想不明白。

　　前世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呱呱诞生在两百多年前的英国，并在生命最初的十八年里，在那个古老乖僻的家族中低眉敛目，委曲求全。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牛津大学医学院，终于为自己赢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自由，短暂地摆脱了家族的束缚。

　　这个时代的医学非常落后，后世常用的青霉素等基本药剂此时还没有被发现。可惜前生我并不是一名科学家，也对改变历史毫无兴趣甚至直觉的畏惧。

　　成人的心智和多年来有意识的积累令我年纪轻轻便很幸运地在学术上小有所成。

　　创业初期父亲那一笔苛刻的资金赞助就好比一股东风将我推到了伦敦医学界的浪尖上，这不仅出乎我那位伯爵爹的意料甚至也在某种程度上超出了我的预估。

　　不夸口地说，除了神经科以外，我算的上是英国历史上少有的全才型医师，尤其精于古老东方的传统诊疗。

　　诚然，非常肯定地，我确实沾了曾经记忆的光。

　　因为在大不列颠的维多利亚时代，等级森严，风气保守。虽然帝国的殖民扩张为英国本土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但与此同时，社会的贫富差距也是前所未有的巨大。世袭的王公贵族可以从封邑地租或者股票债券中获得巨额收入，贵族子弟从来都不需要工作也耻于工作。

　　而我，恰恰算得上是这些懒洋洋的少年人中的一员。可以说，如果没有曾经的记忆，没有在那片东方土地上的奋斗经历，我绝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或许我会终日郁郁寡欢、或许我会终生碌碌无为、或许我会一直深陷在那个有着无数条幽暗长廊无数幅盛装画像的家族中不可自拔？

　　我不知道。

　　直到现在，我仍然经常想起这辈子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女人，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她那扭曲的笑容是我一生的噩梦，也是我成年后奋力逃离家庭的因素之一。

　　难以想象，如果不是我，如果我不是我，如果我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

　　不过即便命运离奇如此，也远比不上六年前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只是简简单单地重生到二百年前的世界所感到的震撼与惊讶。

　　这里是一本书。

　　你能想象么？

　　这个终日马蹄声哒哒、雾气蒙蒙的世界竟然只是一本书！

　　那些街道上款款走过的淑女绅士、那些戴着贝雷帽疾跑过街巷的瘦小报童、那些动不动就晕倒的衣饰华美的贵妇人、那些摇摇晃晃漂洋过海的的渡轮、那些忽明忽暗的煤气风雨灯……一切都如此鲜活又如此飘渺，一本书中的世界，无限广阔的同时又无限狭小。

　　淑女转瞬嫁人、绅士微笑着苍老、报童病死在陋屋、贵妇终于也成为一幅冷冰冰的画像、渡轮载来了一批又一批来去匆匆的旅客，各自前程已定、风雨灯迎来送走一个又一个春秋，一场又一场夹杂着细小煤粒的大雾。

　　不知道当初写这本书的人是否也窥见了这片流逝的光景？

　　而我，如今竟然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多么不可思议的人生。

　　直到现在我依然缺乏这种认知，这个世界太真实，以至于这一天我犯了一个和六年前相同的错误。

　　“所以，我的建议是：要么离开伦敦搬去环境秀美的乡郊调养，要么彻底地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你觉得呢，Mr.Watson？毕竟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刻不容缓了。”

　　我舒适地向椅背一靠，注视着眼前这位孱弱的病人。

　　华生先生为难地皱眉，“海菲茨医生，我恐怕得选第二种，要知道，目前我的经济状况有点不那么尽如人意。”

　　我理解地点点头，“不过老实说大都市并不适合养病，你也是医生，应该清楚如果此时不彻底调养过来会给今后数年甚至上了年纪以后的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

　　华生摇摇头，摆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不禁一笑。虽然接触短暂，但这位退伍军医毫不作伪的真诚与爽朗成功地打动了我，我忍不住发自内心地为他谋划起来。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前几年我在萨里郡投资了一个小型疗养院，等会儿我给你写封信，你可以免费去那里修养。”

　　如果那时我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华生就是那位华生，我是绝对不会提出这个建议的，甚至于也许连接待他看诊都不会答应。

　　“咦？这怎么可以……”华生惊讶道，“谢谢海菲茨医生的好意，不过这实在太麻烦您了，我不能接受。”

　　“没关系的。”我笑着摆摆手，“如果你真的感到过意不去就等精力充沛后多给我写几封描述当地风土民情的信件来吧。说真的，这些年我一直抽不出空去看看，对那里的了解都仅止于纸头，不清楚实际情况对疗养院管理方式的选择是个不小的障碍呢。”

　　闻言，华生犹豫起来。萨里郡空气清新，风景优美，着实是个疗养身心的好地方。他一直向往却始终因为囊中羞涩而没有条件去那里，如今我提供的这个便利对他而言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不要推辞了，说不定最后还是你给我的帮助会更大些呢。”我真诚地说。

　　华生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他一展眉，“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一定会尽力办好你嘱托的事情。”

　　“要先把身体养好。”我笑道，“这才是最主要的。至于信件等有精神了随便写写就好，不用特意去调查，只把你看到的告诉我就足够了。”

　　华生点点头，大约是想到即将到来的修养之旅，一直阴沉紧绷的神情此时显出几分轻松雀跃。为表示感谢，看诊结束后他坚持要请我吃午餐，我愉快地答应了，心底很愿意结交这位热诚的朋友。

　　变故就是在那一日我们步下马车，站在克利特里安酒店门口时发生的。

　　当时华生正在兴致勃勃地给我讲他在阿富汗战争中的见闻，忽然有一个人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小斯坦福德！”华生回过头，一愣过后马上高兴地认了出来。

　　来人个子矮小，唇上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此刻一双小眼睛也是笑眯眯地弯着，“哎呀，华生！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你！”

　　寒暄之下，两人都显得格外激动。华生转过身向我热情地介绍他的这位老战友。

　　于是午餐变成了三人同行，闲聊中，斯坦福德对华生糟糕的脸色大为担心，他在听说华生如今是孤身一人住在一家私人旅馆后立刻高声嚷起来：

　　“这怎么行！老兄你必须要换个更加舒适健康的住处，不然身体绝对会垮掉的！正好我身边有个朋友打算找人合租一间房子，你有没有兴趣？”

　　华生摇摇头，“谢谢，不过我已经接受海菲茨医生慷慨的提议了，我大约会在明后天动身去萨里郡，医生在那里有一家自己的疗养院。”

　　“哦，那真是太好了！换个地方，呼吸呼吸乡村的空气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呀！”斯坦福德边说边钦佩地看向我，“想不到海菲茨医生竟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疗养院，明明看起来这么年轻。”他感慨地啜了口酒，继续道：“现在不急着找住处也好，老实说我还真不认为有谁可能和我认识的那位脾气古怪的家伙长期相伴呢。”

　　“哦？”闻言，华生不禁有些好奇。

　　斯坦福德笑笑，“哎呀，那真是个……该怎么形容呢，那个人可称得上是一名正人君子，不过他的……”斯坦福德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神秘地挤挤眼，“有点怪。”

　　“怎么回事？”华生明显感兴趣起来。

　　“他啊，属于那种对某些科学领域特别着迷的人，精通解剖学，还是个出色的药剂师。不过他具体研究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据我说知，他和你还有海菲茨医生不一样——”斯坦福德冲我点点头，“不是科班出身，没受过系统的医学教育，但又掌握了许多怪异的知识，连他的教授都感到震惊呢。”

　　听到这里，我心中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Watson……华生？

　　啊啊，该不会华生就是Watson的中文翻译吧！上帝啊，没那么巧吧。

　　我在心底□□了一声，六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浮上心头。

　　没错，这个世界属于一本书，而书名就叫做《福尔摩斯探案集》。

　　不过这一点直到我只身奔赴牛津上大学才第一次意识到。

　　前世我虽不是个悬疑推理迷，但柯南•道尔爵士写的这系列破案集却也断断续续地看过，因为原著实在是太有名了。可惜我始终兴趣不高，很快就将这套书抛在脑后，也没看全。倒是后来流行的动画片《名侦探柯南》记得更清楚些。

　　比如我知道福尔摩斯是工藤新一最崇拜的偶像，却从不知道福尔摩斯的英文名拼做“Sherlock Holmes”。

　　六年前，大一刚入学我就听闻学校高年级里有个姓Holmes的学长在推理方面很有一套。

　　当时我完全没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一笑而过，还在心中把这个姓氏与哈利•波特里的霍拉斯•斯拉格霍恩教授混淆在一起，觉得十分搞笑。

　　直到学期末的有一天，我婉拒了室友一起去看校际橄榄球赛的邀请，独自一人抱书漫步在波光粼粼的河岸边，找了棵冠盖茂盛的大树坐下。

　　然后——

　　“《急性中毒的简易检查与急救》？”

　　很突兀地，一个低沉温和的嗓音在我斜下方的草丛内响起。

　　我吓了一跳，随即循声看见一名黑发男子正躺在芳草缤纷的坡岸上仰头望着我手中的书。

　　“啊，抱歉，我没注意到你在这里睡觉。”

　　男子摆摆手，利落地翻身坐起，“那么，如果有一个肺结核病人突然大汗淋漓、流涎、瞳孔缩小、抽筋死去，这应该不属于自然死亡的范畴吧。”

　　我微微一愣，“的确不属于，这些症状与肺结核病情不符。”

　　“是么？”闻言，男子一点都不惊奇地点点头，灰眼睛里竟浮动出兴奋愉悦的光芒，“能再说说究竟有哪些药剂可能会导致这些症状吗？”

　　“应该是有机磷。”我在脑海中快速地排除了一遍所有要素。

　　“为什么不是□□中毒呢？”

　　望见男子头顶粘住不掉的几根青草，我不禁笑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死者应该会很戏剧性地尖叫一声后再倒地死去。”

　　“唔……”很意外地，这一次这个奇怪的男生竟没有马上搭腔，他薄唇紧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头对我一笑，“海边。”

　　“嗯？”

　　“我想，你是从海边城市来的，英格兰东海岸。”男子肯定地说，“而且家境殷实，擅长射击与绘画，家中……嗯，家中还有一个妹妹。”

　　顿时，我瞳孔一缩，“砰”地合上书。

　　“我很抱歉你猜错了，先生。”我站起身，冷冷地说：“我没有妹妹。”

　　“……”

　　闻言，男子沉默地端详着我，随后他微一欠身，“如果适才我莽撞的言语哪里冒犯了你，我为此道歉。”

　　“……没什么。”此时我心中已有些懊恼自己突然失态，勉强笑道，“前面的你倒是猜的很对，也许你早就知道我的姓氏了？”

　　男子摇摇头，“不是猜，是推理。你身上的许多细节都在告诉我你的来历。”

　　“是吗？真是令人惊叹的才能。虽然很可惜但我不得不走了，五点钟还有个约会。”我换了只手抱书，抬腕看表，“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听到你的推理，Mr……？”

　　“Holmes.”

　　我点点头，在一片潺潺的河水声中没有告知自己的姓氏便转身离开。

　　Sherlock Holmes……

　　呵。

　　歇洛克•福尔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