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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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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架山的消息传回重庆,谢家大门前挂起了白幡。
谢太太在知道噩耗的那一刻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上。
等醒过来,人已经痴了,平时丰腴富态的人只剩了一半,只日日坐在房门口,拿着一件儿子从前在家时穿的衣裳,呆呆地看着大门口。
“阿冉什么时候回来?他怎么还不回来?”
一番光景看得人人心中酸胀。
书房里站着邵安与谢先生两人,书桌上摆着许多照片,从谢冉幼时到离开重庆前,每一张都有明晃晃的笑,耳边都好似能听见他的笑声。
谢先生一夜之间便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半。
“伯父,节哀顺变。”邵安内心沉痛地说道,他看着那些照片,只觉时间如梭,一转眼,天人两别。
“之前他要走,我不许,你答应我,若是他出了任何事,你便替他给我们尽孝,邵家在一天,谢家便一日不会倒。”谢先生开口,声音几近嘶哑。
“侄儿说到做到,伯母的病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来治,伯父,您的身体也要保重。”
谢先生闻言摇摇头,“我当日放他走,并不是惦记着你这番承诺,你有这份心意我已是欣慰至极,我舍不得他走,但其实最后我都会妥协,我心疼他,又为他骄傲。我们谢家是做生意的,临了出了一个烈士,祖上有光了。”
他闭上眼慢慢笑起来,却是苦涩难言,两行泪落下来,“祖上有光,祖上有光啊……阿冉……”
邵安静静站着,眼前熟识了二十年的长辈也要离开了,自父亲离开,他所有的成长都离不开谢先生的帮衬,他的家务事,他的生意,他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教他人情世故,甚至曾经真心地劝过邵安,贤侄,孔家妹子并非你良配。
邵安需要的,应是一个高门大户里受过培养的,见过世面的,能够站在他身后替他料理好所有内务的,如若他不在,她能站出来为邵家正言,能够助他在重庆站得更稳的女人。
“可我心意已决。”邵安这样回答过他,谢先生当时只是笑,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世事难料,万事难以圆满如愿。
如今这话再想起来,真真是应了当下,万事难以圆满如愿。
谢太太还是痴坐着,邵安跟谢先生去看她,谢太太看到邵安,眼睛便亮了。
“阿冉!”她站起来就要抱他,谢先生拉住了她。
“阿如,他不是阿冉,他是邵安。”
谢太太似是不解,“邵安?那我们的阿冉呢?”
“阿冉去德国了,他要我带着你们去找他。”谢先生忍住声音中的哽咽说道。
“好,那我们就去德国找他!”谢太太笑了,“什么时候走?我让人去收拾东西,我们快些走,阿冉在等我们!”
“我们过几天就走,再也不回来了。”谢先生摸摸她的肩膀,笑意温柔地说,可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眼中的泪花。
“邵安!”邵安跟他们拜别,已经走到大门口,谢太太忽然出声喊住他。
他回头看。
“邵安,你们要保重。”她友好亲切的模样与从小到大的记忆重合,那一瞬间,她似是糊涂,似是清醒。
……
孔令仪晚上回到会馆,门口停了一辆车,会馆内的灯都亮着。
她心中一紧,慢慢地推开门走进去。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摘了眼镜揉眉骨,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看向她。
“回来了?”邵安站起身来问她,同时张开了手臂。
万千柔意涌上心头,眼泪不能自已地就掉下来,孔令仪跑向他,回抱住他。
“急什么,也不怕摔着。”他还是这句话,又责备又包容。
“你怎么会来。”她问,回想起来,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也许还是要归于两人聚少离多的时间,与邵安总爱带给她的意外惊喜。
“来带你回家。”从谢家出来他就准备来长沙的事宜,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日夜兼程,生怕她陷入悲伤无法自愈。
“谢冉,谢冉他……”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孔令仪的眼泪肆意流淌,打湿他的衬衣,他就那样站着,凭着她发泄出心中压抑的难过。
直到怀里的人慢慢安静下来,他才放开她,“带你去吃饭好不好?”邵安擦掉她的眼泪,轻声问。
孔令仪红着眼眶点头,“我想吃馄饨。”
“好,就吃馄饨。”
时隔半年,两人又一起走在长沙的街上,半年的时间,城内一成不变,凉秋里冒着热气的一碗饭,同桌而坐的两个人,时间的长河里,他们已经离岸走得太远。
半年前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孔令仪便想,这是第一次,如果他们一起吃三次饭,她就要向邵安表明心意。
真快啊,他们不知道已经一起吃了多少顿饭。
“邵安哥,其实我做过一个梦,梦好长啊,先是梦到我第一次在礼堂见你演讲,又梦到那年进了警察局,又乱又真实。”孔令仪开口说道。
“第一次见我,是在礼堂吗?”邵安绕有兴趣地问。
孔令仪乖乖地点头。
邵安笑了,“那说明我认识比你认识更早。”
“什么时候?”孔令仪眼眶还红着,好奇地问。
邵安捏捏她的脸,“吃饭。”
孔令仪瘪瘪嘴,不情愿地用勺子在碗里拨来拨去。
邵安看着她觉得好笑,于是问,“还梦到什么了?”
孔令仪报复似地瞪他一眼,“吃饭。”
邵安无奈一笑,看着她把不爱吃的佐料从碗里拨出去,忽然问了一句,“我们回去就结婚好不好?”
“好啊。嗯?你说什么?”孔令仪偏过头,不可思议地看他,手里的勺子都在隐隐发抖。
邵安摸摸她的头,像摸一只猫,“没什么,总之你答应了,答应了两次。”
“什么答应了两次,你简直就是趁人不备,还有上次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小猫炸了毛,呲牙裂嘴不肯退让。
“吃饭。”他温温的一声,瞬间捋顺了所有脾气。
回去的路上孔令仪滔滔不绝,讲认识的老刘,那帮记者朋友,讲方锦禾,讲邵康,讲战地采访,讲医院,邵康大多数时候都听着,时不时应和一声,还会摸摸她的头发,说一句,辛苦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邵安伸出手,她手心微微出汗,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包裹着她。
“其实我还梦见我们一起去了美国,我们一起生活得很幸福。”她把头靠在邵安肩膀上,让他带着自己慢悠悠地走着。
“你喜欢美国?”邵安问。
“不喜欢,美国有什么好?还是自己家好。”
邵安忽然说,“谢伯父他们要去德国了,给伯母看病。”
孔令仪心底一沉,“邵安哥,你说到了最后还会剩谁呢?”
孔父邵父,静容,谢冉,谢家,不知不觉,人生的得失已经到了中节。
“无论未来如何,珍惜当下吧。”邵安说道。
孔令仪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