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重照》几日停驻

20、第二十章

　　邵安回到重庆以后，便扎进工作里不见影，连家里也很少回去，走之前虽然安排了可靠的人，但一些紧要的事情仍然需要他亲自处理。

　　这天他刚从工厂回到货运行，门口等着的人便告诉他谢老板在办公室等他。

　　“谢伯伯。”进了办公室，他对着那个坐在沙发上正看报的中年男人招呼道。

　　“小安回来了。”谢先生放下报纸，对邵安笑着说。

　　邵安在他对面坐下，给他添了茶，抱歉道：“今天不知谢伯伯来，侄儿来的晚了，还请伯伯见谅。”

　　谢先生摆摆手，“还是怪我不请自来，我知道你忙得很，最近没出什么乱子吧？”

　　邵安道：“安生了不少。”

　　谢先生点头，“邵家在你手上，你爸应该是很放心的。此去长沙如何？”

　　“一路往返，情况不容乐观，日本人随处可见，长沙虽然暂时安全，但日本人紧咬不放，未来局势如何，也未可知。”

　　谢先生叹了一口气，“前线奋力抗争，但后方，我们的内部如何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重庆那时候有一句话，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是整个重庆大部分有钱人的写真。

　　谢先生喝了一口茶，又说：“听说过几天你要办什么募捐晚会？”

　　“是，集多方力量总比单枪匹马效率来得快些。”邵安答道。

　　“好，届时有什么需要，尽管去家里找我，伯伯一定鼎力相助！”谢先生豪气地说。

　　邵安笑笑，“好，麻烦伯伯了。”

　　“哎呀，你这一来一回，家里都没去，明天来家里，咱们一块儿吃顿饭。”

　　邵安应下，“好，一定。”

　　言毕，谢先生起身，“本来也没什么事儿，说完我就回去了，你继续忙吧，但是要记得好好吃饭，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邵安给他递上外套，“听谢伯伯的。”

　　“邵康谢冉那俩小子，还好吧？”走到门口，谢先生装作不经意地问。

　　“一切都好。”邵安只这么答一句。

　　“那就好，那就好。”做老子的还是软下心来了，当初不让谢冉参军而棒打一顿是心疼，如今他走了，惦记着他平安也是真。

　　送走了谢先生，邵安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心中一动，回到办公室拨了个号码。

　　......

　　回来小半个月的时间，孔令仪都窝在铺子里看书，方锦禾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看《悲惨世界》，手边放着一本英汉词典。

　　“好久不见，孔小姐。”风铃一阵响，孔令仪抬起头来，入眼的先是一段玲珑有致的身材，穿着一件墨色底绣云纹旗袍，往下一双西式高跟鞋，再往上看是半个月前认识的新面孔，精致美艳，耳边一对小巧的耳坠衬得整个人摇曳生姿。

　　“方记者。”她站起来点头示意道。

　　“在看书啊。”方锦禾含笑晏晏地走到柜台边，“还有词典，在搞翻译？”

　　“哪里的话，只不过自己闲来无事看看而已，只怕是班门弄斧了。”孔令仪走出来把她引到一张桌子前坐下，浅笑回答着。

　　这话说的不算完全客套，方锦禾出国多年，精通多门外语，杂志上还能找到她翻译的几篇国外的文章，实属才女。

　　孔令仪看过那几篇文章，准确来说，她看过有关方锦禾的一切，翻译，文章，新闻报道，看得越多，心中的羡慕有增无减。

　　方锦禾自然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坐下后只拿出了一个方形盒子给她。

　　“这是？”孔令仪疑惑道。

　　“过几天我要参加一个募捐晚会，我想请孔小姐和我一起去，就当是陪陪我了。可以吗？”方锦禾笑眯眯地问。

　　孔令仪把那盒子推了回去，“算了吧，方记者，我应付不来那种场合，也捐不出什么有用的。”

　　“没事儿的，你只是陪我就好了，也不需要你捐什么，如果你能去的话，这一切都交给我就可以了。”方锦禾忙说道。

　　见孔令仪不答话，方锦禾又诚恳地双手合十，看着她的眼睛说：“拜托了，孔小姐，答应我吧，这个盒子里是我送你的礼物，孔小姐人美心善，肯定不会看着我小命休矣的！”

　　孔令仪要是不去，那她这几年在国内的事情肯定都会被捅到她爸妈那儿去，那两位还以为她一直都在国外乖乖念书今年才回来。方锦禾又想起邵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跟他在电话里说的话，哪一天一定要让这个表弟还回来......

　　“你就答应了吧令仪，我一个女孩子在那种场合里也应付不来，都是不认识的人，在重庆熟识的也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你就陪着我去吧～”她神情极真诚，但是即使如此，也没能让孔令仪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在船上她跟别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可不像应付不来人的样子，而且她一个记者，说没有朋友，重庆估计一半的人都认识她吧......

　　“是不是，有人让你来当说客的？”孔令仪直接问道。

　　方锦禾惊住，她没想到孔令仪这么直白，“不关我的事，都是邵安威胁我！”

　　“原来是......邵安哥？”孔令仪更不解。

　　方锦禾抿住嘴，一脸打死也不能多说的表情，不管了，反正邵安让她来请孔令仪也没说不能泄密的话，而且是孔令仪自己猜出来的嘛……

　　“好吧，”孔令仪无奈地收回礼盒，“什么时候去？”

　　方锦禾立即笑逐言开，“三天以后，我来接你。”

　　孔令仪点点头。

　　方锦禾任务完成，也不做逗留，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又看了一眼柜台，“令仪，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干？”她这样笑着说，依旧是笑着，但是给孔令仪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仿佛从刚才撒娇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习惯伪笑的女人。

　　一句话里听不出真假。

　　“行，只要您有需要您尽管说，我二话不说就帮您。”孔令仪也像开玩笑地回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话被方锦禾当真记下了，在几天后的宴会上再次提出这件事。

　　晚会上来了很多人，商界政界，平时从报纸上知道的，还有许多孔令仪不认识的，齐聚一堂。孔令仪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金碧辉煌。

　　女明星在唱歌，前几年在上海炙手可热，如今辗转到了重庆一样受欢迎。

　　舞池里人影成双，其乐融融。

　　“哎，我说，那事儿你想得怎么样了？”方锦禾跳完了舞走到她身边坐下。

　　孔令仪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什么事儿？”

　　她是真没想起来，方锦禾便提醒她，“跟着我干呗。”

　　“您还说真的啊，我不行啊，学都没上完，充其量当个校字员，但是您那儿肯定也不缺啊。”孔令仪回拒道。

　　“你以前发表过的文章，我看过，很是动心，至于学习这事儿，边工作边学习嘛，收益也许更多。这不该成为你的限制。”

　　其实也有他人的原因，有人向她力荐孔令仪，一来二去，孔令仪她看上了，那人的面子也卖了。

　　方锦禾见她不语，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像个姐姐般说道，“小姑娘，相信我，好嘛？跟在我身边儿，我把我能教的全部交给你，万一以后我出什么事儿，也能有人继续做我没完成的事嘛。”

　　“不一定我们想做的事是一样的。”孔令仪淡笑道。

　　方锦禾笑了，“好，且不说你想不想当记者，那你写的那些文章，看的书，跟我是不谋而合，你说是不是？”

　　孔令仪反驳不了，她既然了解过方锦禾，就知道她说的这些话也是事实。

　　“可我也许没那个能耐，你做的很多事我也许都做不了。”孔令仪凝眉。

　　“路是一样的，方式不同而已。令仪，就当我与你，惺惺相惜吧。”方锦禾拉着她的手说。

　　孔令仪低头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玉手，半晌才说，“好，那日后就要仰仗方记者了。”

　　“好说好说。”方锦禾开心得很，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

　　人来人往，两人又在一处聊了会儿天，女明星的表演结束后，就该在新闻界混得风生水起的女记者，就是孔令仪身边这位上场了。

　　方锦禾走到舞台上，大方得体地微微一笑，“首先感谢各位百忙之中能抽空来参见今晚的募捐晚会，没想到我一个小记者也能受邵先生的邀请，实在是不胜荣幸。”

　　重庆能单拎出来的邵先生，除了已故的邵父，现在也就是邵安了。孔令仪心下即明了。

　　“也许在场的有人看过我近期发表的报道，半个月前我进行了一次长途旅行，去了很多地方，眼见民不聊生，百态疾苦。前方有我们的战士在奋力杀敌保家卫国，而我们居于后方，又怎能心安理得？

　　“中国的现状相信各位也心知肚明，作为中华儿女，我相信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冷眼旁观。

　　“外国人不懂中国，以为他会被眼下的困境击败，他们也不懂国人，四万万同胞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中国总有重新鼎立世界的时候。

　　“我乃一介女流，今日受邀参加晚会，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一件东西。”说着，她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

　　“这镯子是从乾隆爷那儿留传下来的，因着它还有几分价值，所以我也愿意捐出这只玉镯，抛砖引玉，以此献出微薄之力！”

　　毫不意外，下半场的走向全部按方锦禾的话题转变，每个人都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捐赠物，人人看起来颇受鼓舞，有一半是真心，另一半是虚荣。

　　“那镯子，真是乾隆帝那儿留下来的？”等到方锦禾下场回来的时候，孔令仪才小声地问。

　　正巧有一位男士向方锦禾遥遥举杯，微笑示意。于是她一边回以微笑，一边轻咬着牙回答孔令仪，“哪儿能啊，我怎么会有那么珍贵的东西，虽然有几分价值，但也不至于那么贵重。反正让这帮资本主义出出血又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孔令仪不置可否，方锦禾看着远处慢慢走近的人，右眉一挑，“行了不跟你说了，你自己玩会儿吧，我一会儿再回来。”

　　说完溜之大吉，鬼才会回来。

　　孔令仪被她闪影的速度惊到了，说走就真的走了，今晚还人多，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人了。

　　她朝正前方抬头，果然，邵安已经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