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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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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中有许多难忘的时刻,难忘,难以忘怀。
这次来医院呆了三天,白静容想,真是命中注定的三天。
第一天见到了邵康哥,第二天跟所有医生护士参加了葬礼,第三天……第三天,她躺在这片土地上,鲜血从小腹中汩汩流出,真是可惜了,开了春儿才冒尖的幼苗上溅了红。真是可惜了,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能见到谢冉哥。
眼角凉凉的。
谢冉哥,我原以为,我们会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敌人久攻笔架山不下,兵力损耗不少,战势得以缓解,邵康护送伤员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刚落山。
他听到有人在唱圣歌。他曾路过重庆的一家教堂,听到里面儿也是这么唱的。
他掀起门帘,一眼看到站在帐篷中间的姑娘,个子稍高了一些,黑发齐肩,笑容恬静。原来是她从教堂里学会的圣歌。
所有人在这难得安静的时刻都望着她,像是战火里的一抹纯净。
白静容正对着门口,看到许久不见的邵康,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起来。
角落里,孔令仪与邵安一起坐着,两人虽无话,孔令仪却在他身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这么想着,脑袋一沉——
邵康遥遥望着,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来。哥哥也看到了他,一身军装,长大了不少的弟弟。邵安微微点点头,扬了扬嘴角,算是打了招呼,身子一丝未动。
孔令仪头靠在邵安肩膀上,像是睡着了。
“邵康哥,你这就要走啊。”白静容站在帐篷外,不舍地说。
“可不是要赶紧走,还得赶回去给谢冉报信不是。”邵康一脸坏笑。
只见她瘪了瘪嘴,说道,“说了也见不到。部队又不是家。”
邵康乐了,“小表妹,你也知道部队不是家,打仗也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你怎么就千里迢迢过来了?”
“那不是担心你跟表姐吗?”白静容反驳道,可是怎么听都没有太大底气。
邵康看着她笑而不语。
“好吧,”白静容缴械投降,“我也是来看看谢冉哥的。”
邵康正要开口再逗她几句,邵安和孔令仪就从帐篷里出来了,他喊了一声,“哥。”
邵安颔首,问,“这就要回去了?”
他嗯了一声。
“表姐,邵安哥,你们俩在里面说什么呢,这么长时间,跟小别……”白静容揽着孔令仪的胳膊问,不怀好意。
孔令仪哼哼一笑,“我跟邵安哥刚还说,要不然你们明天就回去,现在的局势在外面不安全,反正药资也送到了,院长那边儿也见过面了。”
白静容被反将了一军,吃了瘪,就往邵康身后躲,嘟囔着,“我这不也是为人民贡献力量来了吗……”
这么一躲,孔令仪才终于跟邵康对视了,她觉得今晚邵康有些奇怪,好像一直在躲着她,说话也是,连目光也在躲闪。
她目光坦荡,让邵康有些慌乱,于是他说,“回去了。”
孔令仪点点头。
“这个拿上。”邵安递给邵康一个包裹,“妈让我给你带的,另外还有一些东西,你放在身边以备急用。”
邵康咧嘴一笑,“还是亲人最亲了。”
邵安也笑了,拍拍他的胳膊,说道,“长大了不少。走吧,天再黑就不好走了。”
他转身,又听见孔令仪说,“小心点儿。”
他没有回头,这句话像消散在风里。
“你哥跟你长得不太像。”回到车上,长官随口说了一句。
“是。”邵康沉声回答道。
打开包裹,是祥源坊的包装盒,再打开,是他在家时最爱吃的梨花糕。包裹里还有一个装着钱的信封。
他眼泪差点儿没掉出来。
“好了咱们也该走了。”目送弟弟离开后,邵安转脸对白静容说。
白静容急忙搂着孔令仪的胳膊,“不,我要跟表姐在一起。”
邵安平静地看着她,说,“那公馆里那些东西我是不是可以找人清理掉了?”
白静容睁大眼睛瞪他,好一个老奸巨猾!
愤愤地松开手,转身往里走。
剩了他们两个人,孔令仪心里不自主地开始发慌,耳边全是刚才在休息室时邵安说的话———
“这是孔姨带给你的。”
是一件长裙,妈妈的手艺一如既往地精湛。
“谢谢。”
“吃的好吗?”
“还好。”
“睡得好吗?”
“还好。”
“工作辛苦了。”
“还好。”
“怎么,现在不结巴了,开始爱重复了?”
孔令仪看他,只见他隐隐在笑,眼神深邃。
“没有,确实挺,挺好的。”说完她就想咬舌头,怎么又开始结巴了?
他终于畅快地笑起来,再次见面后,他似乎变得爱笑了。
“长大了。”邵安摸摸她的头,“尽量好好吃饭,瘦了。”
耳朵要命地发烫。
之前总是为战争,为伤员,为牺牲者忧心,总觉得国家大事面前,一切皆是儿戏,可是这一刻,孔令仪突然觉得这一切离她很遥远,仿佛一帘之隔,就隔开了整个世界。
她任由自己的心快速地跳动,无比贪婪地享受着当下的温情。
“好,你也好好吃饭,邵安哥。”垂着眼帘低声说。
两人安静无话,本来有好多话要说,但是这一刻似乎只是这样静静坐着,也很好。他只凝视着她一个人,也许很在之前就该这么做了。
而现在,孔令仪依然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从第一次见他,就已经这样。
“邵安哥,谢谢你能来。”她真诚地说。
谢谢你送来物资,带来表妹,送来情意与想念。
“我也很感谢,感谢你还好好的。”他把这句对他来说本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话还是说出了口,自从令仪离开,他就一直提心吊胆,一直担心,可他无人可倾诉,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倾诉。
所以今天他见到令仪,他的庆幸,无以言表。
听到这话,孔令仪惊讶地抬头,却只看见邵安少有的温柔目光。
白静容出来的很及时,孔令仪绷着一口气把两个人送走,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站在原地呆了好久才回过神,然后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其实她也很高兴。
可是一转身,是静悄悄的夜,简易帐篷,伤员护士,随时可能燃起的战火。
孔令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心底的叹息,是容易使人变老的。
“邵安哥,你干嘛非要让我回去,我跟表姐一起住医院也行啊。”白静容在车上问他。
他反问,“你刚说我们小别什么?”
她脱口而出,“小别胜新婚啊。”
“这句话倒是不错的。”邵安得到满意答复,不再搭话,转头看向窗外。
路边的桃花开了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