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妖怪》毋茗

16、远郊

　　夙清河今日并没有赖床，而是起了个大早，察觉到隔壁苏眠已经起来，他没急着跟出去，而是捏出一只透明的灵力团子，跟着苏眠，这样他就能知道她的动向了。

　　她如往日一样做了早膳，不过今天并没有同李长年他们一起吃，而是带着把伞提着一只竹篮出门了。

　　她今日的打扮比往日都要素雅，发髻与往日不同，是少女常有的半披发样式，没戴任何珠饰，而是簪了一朵花儿，衣裙是浅水色的，腰间佩戴了一块白玉佩。

　　因为从侯府到白泥巷要很远，所以她早早已自己备好马车，驾车前往。

　　夙清河也没顾上吃早膳，悄悄跟着她出去了。

　　天上灰蒙蒙的，像要下雨，沉闷又压抑，并不是一个适合玩赏的天气。

　　苏眠架着马车到了白泥巷，便把马车停在了一家小驿馆，同那店家付了钱，拿上东西，她在驿馆门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

　　夙清河躲在巷子里，远远地瞧着，驿馆离三殿下的府邸并不远，仅隔着一条道。
　　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出去。

　　等了一刻钟，直到看到那边苏眠已经露出些许不耐，他才决定幻化成“无名”的样子出去，没有耳朵和尾巴，头发也变回黑色，不变的只有装束和面具，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像“夙清河”。

　　他慢慢地走过去，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都注意着苏眠。

　　苏眠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抬起头，便瞧见有人朝驿馆走来，直到她的目光注意到那个人面上的面具。

　　她向他招了招手，原先有些无趣的表情，瞬间变得明朗热情。

　　夙清河看见她从位置上站起身，小跑到自己身边，捏着他的袖子，往里带。
　　带他到刚刚那个位置上坐下。

　　“早呀。”苏眠在他对面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他只是点点头没有下一步动作。

　　“今日我想去郊外，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她轻轻地询问着，眼睛亮晶晶的，天气昏暗又沉闷，她却明媚得跟太阳似的。

　　夙清河摊开手，在她面前，动动手指示意她伸出手来。
　　苏眠乖乖伸了手，白白净净的掌，温热柔软。

　　去郊外做什么

　　“就是想去啊，有点小事要办。你就陪我去吧。”她撇了话题撒娇，模样可爱。

　　好吧

　　他是有些败阵下来了，像他族里的小妹一样，无从应对。

　　“你用过早膳了吗？要是没有我就去给你买点，这家驿馆虽然朴素，但馍饼却很香呢。一会咱们驾车去，我和马夫在外边驾车，你在里边吃，吃完我再进去，绝不偷看。”
　　她撑着下巴，表情有些回味，那馍饼应是好吃的。

　　夙清河点点头，他还是很信任她对食物的评价的。

　　苏眠见他点头便喊了小二过来，要了几个馍饼。
　　等了小会儿，那小二便捧着用油纸包好的馍饼回来了，待苏眠笑着付账，夙清河便接过了那包馍饼，还热乎着，还有些烫手。

　　苏眠拿上东西，站起身，“咱们走吧，时候不早了。”
　　夙清河皱了皱眉，现在也不算早，巳时都未到，想着她兴许是赶时间，也没再追问其他。

　　她雇了人家驾车，城内限速，马车速度一点不快，平缓地行驶着，出了城才能加速。

　　如苏眠所说，她和车夫坐在外头，等夙清河吃饼，馍饼不算大，里边夹着肉馅儿，冒着蒙蒙热烟，掺着香味儿往他鼻里钻。
　　他忍不住咽了几下唾沫，确保苏眠不会突然进来，便安心摘了面具，一口咬下，没灵气的东西，不能直接汲取灵气，只能咀嚼着咽下，明明没什么灵气，却很轻易就抓住人心，凡人最是会享受。

　　肉馅不是他想象中的硬质口感，反而软烂，油而不腻，鲜香抓舌，带着点点咸香的汁水，倒是外边的饼皮有嚼劲，但嚼着不累，嘴汤汁渗进，愈嚼愈香。
　　苏眠买了三个饼，全叫他吃完了。

　　马车出了城，苏眠往后靠了靠，开口问，“吃完了吗？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呢？边上那个篮子里边有一只水袋，里边的水可以喝。”
　　夙清河闻声，用帕子擦了擦嘴，喝了水之后重新戴上面具，将手伸出外面，拽了拽她的袖子。

　　苏眠会意便小心地钻进里面去。

　　“无名”已经吃完东西，没骨头似的靠在车壁，虽看不到表情，但也晓得他的满足。

　　“好吃吗？”苏眠在他身边坐下，勾了勾他的手。
　　夙清河点点头，抓住她的手，在上面写字，她手小，手指并不纤长，但很瘦，骨节分明。

　　好吃

　　“听到”他这样的答复，她高兴地笑了，是愉悦和满足的。

　　“我少时常吃他家的馍饼，好多年了，味道还是这样好，想着现在还能吃到我就觉得高兴。”她轻轻谈着自己与馍饼的过往，兴致勃勃的。
　　夙清河瞧她，觉得她又亮起来了，晃亮晃亮的，不刺眼，还有点小暖。

　　马蹄声渐促，马车内也晃荡了起来，苏眠抬手扶了车壁，表情不变，仍旧讲着她幼时的趣事。

　　夙清河静静地听着。

　　“我曾在白泥巷遇到一只狐狸，通体雪白，生着八条尾巴，很是漂亮，那天我雾很大很大，我迷了路，明明是我最熟悉的巷子，我却找不到出路，那狐狸就带我出了巷子，领着我回了尚书府。”

　　狭小的空间里，晃动的马车让他们的肩不时相撞。

　　“我想着，给它送点东西当谢礼，但它已经跑掉了。”说到这时，她垂着眼，有些许的惋惜和落寞，但很快却又笑了起来，偏过头抬眼望向他，“我总觉得你和那只狐狸很像。”

　　夙清河觉得诧异。
　　他不太记得自己有做过这样的事，他并不会轻易化作狐形，更不可能叫人看见自己。
　　倘若他真没为她解过困，那么现在她对他的一切关照将是徒劳。

　　夙清河努力在自己记忆中寻找与此相近的记忆。

　　在他沉思之时，苏眠不知什么时候闭了嘴，撩起车帘去瞧外面。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地便停下了。

　　“无名。”

　　夙清河回过神，转头去瞧她。

　　“我们到了，你要同我一起下去吗？”

　　他是想摇头拒绝的，但她其实说是要他陪她的，所以这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他最后点头答应了。

　　苏眠拿上东西，和车夫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无名”一起朝林子里走。

　　今日的天似真不想明了，灰丫丫的，压得人心烦意乱。

　　夙清河非常非常想说话，但他却要极力地扮演“无名”，不露出破绽。
　　想到这，就不爽利。

　　“你心情不好吗？实在为难的话，你回马车上等我吧，我很快就来。”苏眠早早发现他的不对劲，又停下来。

　　夙清河没回复，只是抓住她的手，轻握了握。

　　苏眠会意便便牵着他往里走，她捏着袖子，挡着脸，防止被一些草、树枝或者其他的刺刮到。

　　“小心些，别被刺划伤了。”她轻声提醒，用自己瘦小的身体开辟前路。

　　两人窜到了里面，夙清河看到一个土堆，那是被树木环绕着的孤坟，墓碑很小，上面长满了藓，看不清，坟堆得也不高，杂草丛生，瞧着狼狈荒芜。

　　苏眠松开他的手，放下手中的篮子，挽袖提裙，身子弯下去，徒手去清理杂草。
　　她的动作利落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

　　但这样的举动，时常会让人忘记，她是一位世家小姐。
　　不是温室娇养的花，而是野蛮生长的草。

　　夙清河看着那双干净的手沾上泥土，看着那双手被杂草划破，即使是这样，那双手在他眼中仍旧漂亮。

　　他微微握拳，最后展开，用灵力将杂草清理干净。

　　小姑娘看着眼前的变化，回头看向他，露出笑容来，“谢谢。”

　　她不再需要清理杂草，拍了拍手，将尘泥和草屑拍掉，取出一块布，细细地擦试着那块小小的墓碑。

　　夙清河上前去想要帮她清理，却被她制止了。
　　她轻轻摆了摆手，继续忙碌，她撕下上面的藓，认真擦拭着，将上面的字显露出来。

　　夙清河看得真切。

　　家父宋止戈之墓

　　那个名字，他是有印象的，曾经的百战将军——宋止戈。
　　他是居安国的百战将军，是宋贵妃的胞弟，是三殿下的亲舅舅，也是刑部尚书苏绍兴的学生……
　　本该是一个满身荣耀的人，却成了近乎“无人问津”的一座孤坟。

　　夙清河并没听说过这位百战将军有孩子，妻子倒是听说过，是个没什么身份的农女。
　　他既没有子嗣，又是什么人为他立碑，以子嗣自称呢？

　　他心里有千百个疑惑，盯着苏眠的背影，探究着。

　　苏眠却没有马上给他答案，而是继续手上的事，她把上边的藓清理干净，墓碑也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在边上烧起一小堆火，将香点燃，插上，拍干净泥土，将旧的杂物清理，摆上新的贡品。

　　“才过去一年，草就已经长这么高了，要是今日你没同我一起来，我一个人得收拾很久呢。”
　　她跪在坟前，又点了几炷香，低头叩拜，她上完香，才抬头看他。

　　“这个坟，是我爹爹的。这件事，除去亲人，我只同你一个人说过。”

　　她面上的笑，温和又平静，夙清河觉得朦朦胧的，看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