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家的日常探案集》朗白

6、我家保姆有点穷

　　第二日，杨戬就改换了查案思路，从两位死者“我有罪”的自述调查，试图找出他们死亡的动机。在杨戬的申报下，两次爆炸案的目击者们被二次传唤到警局，进行进一步问询。

　　然而目击者们对此并不理解：“不是说报复社会的自杀吗？还有什么可问的。”

　　“就是，居然光着身子闯女澡堂，一看就神经不正常。”

　　“谁会认识那种疯子嘛。”

　　“说起来我们被炸弹波及受伤，你们警方给报销赔偿吗？”

　　为了避免不要必要的公众骚动，警方对外一早便以“自杀”定论。这下可苦了杨戬，面对不愿配合的证人们，既不能解释又不好开口，赔笑着被众人埋怨个不停。

　　敖丙一直在旁边帮忙着琐事，观察了一阵，悄悄拉出其中一位学生样的妹子，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找那个魔术师催眠时，就排队在你的后面。”

　　学生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恍然大悟：“我有点印象，你是最后一个去催眠的人！”

　　敖丙笑着点点头，又依样画葫芦的找出几位，无一例外全是第一起案件的目击者。

　　敖丙把他们拉成一圈，解释道：“案件虽然被定性为自杀，但是自杀的原因一直都是没有找到，警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向我们了解一下，死者在最后时刻有没有什么古怪的行为，或表现出轻生的意向？”

　　敖丙诚恳的态度叫人很是受用，众人也不再那么抵触了，学生妹率先开口：“要说古怪的话，他昨天出现在那里本身就很古怪了。三河路口一直只有一位街头魔术师，我们都叫他勇叔叔。”

　　学生妹从大众点评上找出三河路的娱乐推荐，排名第一的就是网红街头催眠魔术，魔术师是个叫做Mr.勇的帅气小胡子。

　　“勇叔叔是陈塘市街头魔术最火的一位，很多人都山寨他，有的还能以假乱真。可是这一位……”考虑到死者为大，学生妹没把话继续说下去，不过众人也心知肚明。

　　这位死者无疑是最烂的山寨货，不仅被当场戳穿，还被路人们狠狠嘲笑羞辱了一通。

　　“可他不是打算自杀吗？为什么还要山寨Mr.勇？”

　　“一定是故意打着勇叔叔的旗号搞爆炸，为了毁掉勇叔叔的名声！”学生妹愤愤。

　　敖丙不得不打断大家的推测，重新拉回话题：“除此之外呢，他还有其他古怪的表现吗？”

　　“嗯……”思考半天，一位中年人开口道：“那个人很紧张，给我催眠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对，我也发现了。”很快有人附和。

　　“他还不说话，好像很热的样子，一直擦汗个不停。”

　　紧张，惧怕——这不该是被人嘲笑时的反应。

　　何况如果真的害怕，又何必非坚持表演不可？

　　敖丙回想起来，在自己主动提出催眠时，当时那人眼底一闪即逝的哀求——想抗拒，又无法抗拒的哀求。

　　敖丙意识到什么，赶紧问众人：“他在表演过程中有离开过吗？！”

　　“没有吧？”众人面面相觑，“好像连厕所都没去过。”

　　那么，炸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死者身上的？

　　敖丙立刻跑到资料室，调出昨天上午三河路口的监控。整个早间，三河路口都只有上班车辆和行人，大约9点半左右，一辆公交车停下，这位名叫李窘的死者提着一只塑料袋出现在视野。

　　敖丙仔细盯着李窘的一举一动，只见李窘犹豫着走到路口，从塑料袋中拿出魔术师的行头穿上，摊位一出，立刻就吸引到路人的驻足，李窘便开始了他蹩脚的魔术表演，一直到爆炸发生，再未离开过原地。

　　敖丙又调出李窘住宅门口的监控，对比之后，推开了杨戬的办公室。

　　杨戬正焦头烂额，见到敖丙顿时精神一振：“是不是你那边有结果了？”

　　敖丙点点头，“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基本可以确定为谋杀。”

　　“太好了，我这边可是一无所获。”杨戬泄气的一推电脑，揉乱脑袋道：“这个李窘完全一位好好市民，没有任何不良违规记录，更别说违法犯罪了。‘我有罪’什么的，简直就像在为了伪装成自杀而信手拈来的借口。”

　　敖丙把两份监控的片段交到了杨戬面前：“这是李窘早上出门时的样子，脚步轻松，上公交时没有带任何随身物品。这一边，是李窘在三河路口下公交的样子，他的手中多了一只大塑料袋，脚步也变了。”

　　杨戬定睛一看，的确，李窘的脚步变得沉重且迟疑，不安的走到路口摊位的地方。

　　“监控上的公交是同一辆，说明李窘上车之后不曾中途下车，那么这个塑料袋只能从公交上获得，而其中一枚炸弹就在塑料袋的魔术师帽里。不仅如此，根据目击者的证词，李窘从开始表演后就没有离开过，便是说他后背的那枚炸弹，同样在表演前就已绑上。”

　　敖丙再次指向监控中的公交：“没错，只可能在这辆公交车上。”

　　杨戬作势就要打电话：“快，调查那辆公交！”

　　“问题不在那一辆车。”敖丙及时喊住杨戬，继续道：“从下公交到爆炸发生，期间李窘完全有机会发出求救，别忘了，那可是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只要李窘愿意，他完全可以扯掉炸弹大声呼救。”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杨戬迟疑了一下，快速道：“会不会炸弹上有敏感的□□，只要出声或者跑动就会爆炸？”

　　“那样的话，早在摇晃的公交车上就该爆炸了。”敖丙摇摇头，“所以我推测，炸弹应当还是手动引爆，只不过引爆器在凶手手中。”

　　“‘假如你喊出声，我就立刻引爆炸弹’么……”杨戬喃喃自语。“不过，你的所有假设都是建立在‘有凶手’的基础上——凶手在公交上遇到李窘，凶手给李窘绑上炸弹，凶手威胁操控李窘的行为。可问题是，我们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凶手的存在呀。”

　　“自杀与他杀，只可能二者择一，只要李窘不是自杀，那就必然有凶手。你不是一直都找不到死者自杀的动因吗？”

　　杨戬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思路，等下我让他们把这个思路套到第二起案子，看看有没有进一步的线索。”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悦。

　　这时，办公室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不停有人从门前跑过，低呼声此起彼伏。两人急忙开门，却与一脸严肃的雷震子撞了个满怀：“快过来！第三起案件出现了！”

　　“在哪？”

　　“警局门口！”

　　“什么！？”

　　两人来不及多问，急忙向门口赶去。

　　今日，陈塘警局的大门口围满了人，防暴队顶着盾牌把门口围成一个圈，圈正中，一位穿着高跟鞋的白领女性脖子上挂着炸弹，一手哆哆嗦嗦的捏着一张纸，一手握着一只简陋的引爆器。

　　“她身上有炸弹！无关人员都靠后！靠后！”

　　“我……”女子向前踉跄了一步，脸色惨白如鬼。

　　“不许靠前！再靠前我们就开枪了！”

　　警局里乱作一团，偏偏因为昨天的爆炸案，警局今日来了很多无关人员，警察们一边疏散人群，一边布置狙击手潜伏上楼顶。

　　“稍等一下！”敖丙飞快拉住指挥特警上楼的雷震子，急道：“那个引爆器很有可能是假的！就算狙击了也没有用，凶手很可能一直在别的地方遥控受害者！”

　　雷震子皱皱眉，这种关头他无暇分辨敖丙言语的真假，但无论如何，一枪击毙女子都是眼下的最优选，他们冒不起炸弹在警局门□□炸的风险。

　　“请相信我！”见雷震子不为所动，敖丙追上两步绕到他的面前。“这几起案子都不是自杀！而是谋杀！如果能处理掉她脖子上的炸弹让她活命……”

　　“眼下没时间处理！”

　　这时杨戬也跑过来，气喘吁吁道：“老雷，我们必须得考虑谋杀的可能，万一是谋杀那么真正的□□在哪？专家组观察说这种炸弹的引线接受范围通常在100米以内，倘若有凶手，那么按照这个半径快速排查一下就能证明了！”

　　“你们两个……”

　　就在这时，震天的轰鸣自外间爆炸开来！视野所及的玻璃窗和灯管瞬间粉碎，汹涌的气浪刹那间掀翻所有人，地动天摇间，警局大楼如同台风过境，柜椅倒塌，一片狼藉。

　　片刻后，惊呼和呻吟传遍摇摇欲坠的警局的每一个角落，尚未撤离的人们被压在重物和废墟之下，惊恐万分。

　　“杨警官……咳咳……你没事吧！”敖丙最先钻出废墟，拼命抬起压在杨戬大腿上的五角柜。杨戬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告知对方自己还活着。

　　很快，先脱困的人们帮助起其他人，打120的打120，报警的报警，待到嘟嘟的忙音响起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眼前的哀鸿遍野的废墟便是陈塘警局。

　　女人身上的炸弹终究还是引爆了，就在女人刚一开口说出“我有罪”时，猝不及防的爆炸开来。距离最近的防爆队甚至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就被迎面而来的冲击炸飞出去，伤损极为惨烈。

　　杨戬挣扎了许久才站起身，趔趔趄趄的跑到门口，浓浓烟尘中，防暴队员躺了满地，因为距离爆炸源最近，身上的防爆服几乎被融化殆尽，裸露出大块大块血肉模糊的皮肤，有的气息奄奄，有的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杨戬瞬间红了眼圈，不顾一切的跑过去帮忙，然而还没跑出两步，忽得脚下一绊，狠狠跌在了水泥地上。

　　“……敖丙？”这绊倒他的不是旁人，正是先他一步过来帮忙的敖丙。

　　敖丙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脱力般跪坐在地，双手虚拢着头，像是目睹到什么极为可怕之事，浑身上下剧烈的颤抖着。

　　“喂敖丙，你没事吧？”杨戬担心的搭上他的肩膀，然而刚一触碰，敖丙突然触电般打开他的手，用力之狠生生在杨戬的手臂上划出了血痕！

　　“嘶……你干什么呢！”杨戬吃痛的捂住手臂，想再上前，敖丙却手脚并用的爬起身，呼吸急促，惊恐万分的盯着他。

　　“你、你怎么了？”便是再迟钝，杨戬也察觉了敖丙的反常，然而敖丙只是后退一步，一转身跑出了爆炸过后的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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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丙是一头冲进药店的，速度太快，止不住的撞在玻璃柜上，发出碎裂般的响声。

　　正在玩手机的女店员吓了一跳，看清敖丙后，没好气的走过来：“干什么呀冒冒失失的，撞坏任何东西都是要赔钱的。”

　　“药……”

　　“什么？”

　　“药……”敖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像拼命压抑着什么上牙咬着下唇，生生咬出了血。

　　女店员觉察到眼前人不对劲，踌躇着想喊人，嘴上还是硬着头皮道：“说清楚，你要买什么药啊？”

　　敖丙哆哆嗦嗦的抽出手机，颤抖的划开一张药方的照片，给她看。

　　女店员皱皱眉：“你这几种都是抗精神病的处方药，我得看到医院的药方才能卖给你。”

　　敖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颤抖手指握紧了又松开，再次指了指那照片。女店员意识到眼前的人状况不对，一样着急道：“我知道这是药方的照片，但我要见到药方实物，实物你知道吗？不是我为难你，这是国家规定，所有精神药物、抗抑郁药物必须靠处方才能购买。”

　　“给我药！”敖丙痛苦的捂住头，几乎是大叫道。

　　女店员被吓得后退一步，正想报警，这时柜台后走来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道：“给他拿药吧。”

　　“可是老板，万一出什么事的话……”

　　“没关系，开吧。”

　　女店员不再多言，很快拿出了照片上的处方药。

　　敖丙往柜台上拍下两张纸币，抓过药夺门而出，一边走一边哆哆嗦嗦的撕开药盒，不顾一切的把药粒往嘴里塞。

　　另一头，陈塘警局则完全陷入了瘫痪。

　　伴随着一辆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嗅到血味儿的媒体记者蜂拥而至，自杀炸弹，袭击警局，伤亡惨重，无论哪一个都是骇人听闻的重磅头条新闻。政府也因此出面，接手了警局的一部分工作，全力调查案件、清点爆炸损失。

　　杨戬跟着搜救人员从白天一直忙到后半夜，这场爆炸给陈塘警局带来了极大损伤，警局的大楼虽然还未完全倒塌，但俨然已成了危楼，摇摇欲坠。万幸的是，经过医院及时抢救，ICU里的防暴队员们总归保住了性命。

　　局里清点了受伤人员后，将临街的另一座大楼暂时当做办公据点，负责处理后续和警局的基本职能工作。杨戬被领导要求强制住院，他的小腿被利片划了好长一道口子，虽然没有骨折，但失了很多血，为避免感染，还是要留院观察。

　　一直躺到病床上，杨戬才想起白天不辞而别的敖丙，于是给他打电话。

　　无人接听。

　　杨戬不放心，又打了两遍，可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这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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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不再轻松，每一个起落都像是吞入焦燥的火焰。五脏六腑滚滚燃烧，血液却如冰块般凝结，冰火两重天下，是无休止的压抑和躁乱。

　　大脑仿佛在思考什么，却不知道究竟在思考什么，唯独痛苦始终贯一。

　　尸体，好多人的尸体，狰狞的笑声撕开身体的疼痛……

　　有一个人，他也在笑，他说了什么，不甚在意的转身离去……

　　火红，充盈了全世界的红……

　　“！！”

　　敖丙猛然睁开眼，世界漆黑如梦。

　　……这里是哪？他死了吗？

　　像是回答他般，清脆的手机铃由远及近，将他从半梦半醒的昏沉中一点一点拽了出来。

　　手机在响，屏幕上跳跃着“哪吒”的字样。

　　哪吒……

　　敖丙恍惚了片刻，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人脸，对了，哪吒。

　　敖丙闭了闭眼，花了好一阵功夫才让大脑摆脱游离恍惚的状态。他想起来了，他不舒服，去药店里买了很多药，药效发作的太快，他只来及找到一家破旧的青年旅馆，进门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在这里昏睡了多久？

　　铃声还在坚持不懈的响着，敖丙想看看时间，却不小心点开了通话键。

　　“敖丙，你居然敢不接我的电话。”低哑而愠怒的声音瞬间响彻黑漆漆的房间。

　　敖丙迟钝的怔了一怔，脑海里慢慢显现出“哪吒”的字样，可沉重的舌头却像打了结般，木木的吐不出来一个字。

　　电话那头，哪吒正在一脚一脚的踹着家门：“你跑哪去了，大半夜的居然不在家，我发了短信我今晚要回来的。”

　　敖丙慢慢消化着哪吒的话，想说什么，可浆糊般的大脑完全组织不出任何语言。

　　“不管你在哪儿，立刻回来，我现在进不去家门。”

　　“我……”终于开口，却是磨砂般沙哑难听的音调。

　　“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哪吒立刻捕捉到什么，“你在什么地方，发个定位过来。”

　　定位……定位……

　　敖丙只觉头胀脑热，焦虑的糊做一团，定位是什么，该怎么发定位，一时间全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敖丙感觉到了某种异样——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黑漆漆的旅馆，孤身一人的房间，明明思维迟钝的不行，可敖丙却偏偏生出一种感觉：黑暗中，有谁在看他。

　　“谁在那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静悄悄。

　　“敖丙，你在跟谁说话？”电话那头，哪吒的声音严肃了几分。

　　目光如影随形，攀爬上他的脊背，引起阵阵战栗。敖丙茫然了片刻，站起身，在黑暗中小心摸索，寻找墙上的灯开关。

　　下一秒，他摸到了一块带着体温的柔软。

　　敖丙愣了愣，这不是灯，这是——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巾布自黑暗中捂上他的口鼻，敖丙本就药效未除昏昏沉沉，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被甩在床上，黑影骑到他的身上，逼他吸入浓浓的药渍。

　　混乱中，敖丙本能的抓向那人的五官，一张熟悉的面孔随之出现在脑海。

　　是他……

　　“敖丙？”当手机那头的声音再次传来，黑影关掉了手机。

　　床上的挣扎不知何时停止了，黑影放开巾布，任由敖丙的脑袋无力的滑向一边。

　　漆黑中不见彼此，黑影俯视着床上的人，神色冷漠。

　　几秒后，哪吒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来自敖丙的短信——

　　对不起，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