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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无人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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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得仿佛流淌银辉的满月,笔直高耸的巨型树木,一望无边的褐色土壤,红色眼睛诡秘盯梢的乌鸦……
艾格已经不是第一次误入这个梦焉不详的奇怪外境了。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言之“另一个世界”,因为这里的一切真实得可怕。
艾格神色平淡,放弃了观察周围的好习惯,非常习以为常地向着某个方向出发;本应对脏污斤斤计较的他,将昂贵的鞋底丝毫不在意地踩在褐色的土壤上,斩钉截铁地前进着。
一如既往,这里没有什么风,但是空间里充斥着的、包裹着潮湿阴冷风味的草木泥土气息仿佛刚经过暴雨一般扑面而来。
如果回头看,艾格会发现他的身后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显然,这里的土壤是干燥的、坚硬的、不易发生形变的,那似乎得益于直冲云霄的高大乔木——一群至少有百年树龄的庞然大物,也许是乔木吧?
艾格曾经探究过,然而苦于树木过于高大而看不到树叶的样貌,艾格不得不放弃了追究其具体的品种。
树木横生的枝丫毫无自己只是分支的觉悟,横行霸道地掠夺了一大半的天空,只留下这个空间里唯一一轮光源,见缝插针般地撒下了白花花的光芒。
月光下,蹲在路边的红眼乌鸦有着漆黑得几乎不反光的羽毛,被艾格的行进惊扰,“嘎”地叫嚣着骤然腾空,黑色的影子鬼魅一般四散,秒针转动之间就逸出了肉眼可辨别的距离。
黑洞洞的光明,死沉沉的芬芳……不论来到这里多少次,这里的一切都还是那么让艾格感到心烦。这不是艾格追寻的艺术之美——举目空旷,除了令人感到芒刺在背的乌鸦、没人看管却莫名其妙燃烧起来的篝火和飘飘荡荡的无人长秋千,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生机。
艾格顿了顿脚步,不受控制地又往前跨了几步,因为不安而震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视着无风自动的长秋千,尽管他已经感到背后发凉、汗毛倒竖,却丝毫无法撼动自己冻结的视角。
人为什么会害怕噩梦呢?
因为在噩梦里,人被迫卸载了理智的防护罩,赤裸裸地直面了恐惧,于是不得不被疯狂而紊乱的负面激素牵制,直到深陷其中,不得挣脱。
而如果,这个噩梦醒来之后,会带来举世惊叹的灵感、得到旷世之作的赞誉、受到趋之若鹜的追捧呢?
那么,对艾格来说,就算是个莫名其妙且总是循环出现的噩梦又怎么样呢?
艾格默默地站在原地,腿脚固执地背叛了主人,生了根,盘虬卧龙地扎下土壤;艾格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什么,他的理智在情绪的镇压之下瑟瑟发抖,被赶到了角落里奄奄一息,缩在黑暗之中不见天日,可与此同时,艾格的精神却极致振奋着,灼热得快要将他的皮囊也一起焚烧殆尽。
一半的艾格在静默地尖叫,一半的艾格在虔诚地祷告。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艾格们”都有一个不灭的共识:
他的灵魂不过是艺术天平上的筹码罢了,在活着的时候,可以予取予夺;若是死了,也要为艺术重塑出躯干,第一千次、一万次地闯入这个波谲云诡的噩梦去……
艾格的等待被时间证明了价值,一个佝偻的身影在疏影鬼祟处渐渐显现其远超人类体型的壮硕轮廓,细腻绒羽覆盖了它的头颅,尖锐的禽类嘴壳在月光下反射出人眼逃不过的锐利刺痛。
绅士礼服像狩猎者一样逼近了艾格,面具之下,一双与密布此地的乌鸦无异的、泛着猩红的眼眸贪婪地钉死了艾格的呼吸,沙砾般的吐息声从它喉咙深处顾涌而出。
艾格的视线离不开它寒芒闪耀的锋利爪尖,他好不容易逃出感性爪牙的理性发出沉痛的悲鸣。
这一次,用什么作为筹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