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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尘埃落定 ...

  •   从扬州一路南下,仅在镇江停留数日,我们继续南往苏州整顿过年。
      又是一年新年,虽说眼下境况不佳,可有几个交往的朋友作伴,也不至于太过孤单。而传说中的集中训练,也没有想象地不尽人情,表现尚可的姑娘大都顺利留任,只有极少数不听安排的才被遣为奴。
      而我却没能如愿躲过擢升,一举越过木槿成为仅次于琉璃的二号招牌。众人皆表示性地送来礼物贺喜,只有素芸明白我的焦虑。
      小年那夜,我与她和霜彤围坐在烛火前磕瓜子,聊天还没说几句话,霜彤昏昏欲睡,留下我和素芸闲话家常。
      在聊到家人时,她面容无波地问我:“你知道被抄家的那种滋味吗?”
      收起渐起的困意,我感叹地道:“那种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她悠长地叹了口气:“我亲眼看着爹被带走娘自尽,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我。”
      没有人愿意记住那段惨痛的过往,而她处之泰然,目光如炬,像是早已有了抉择。
      “你是不是已经计划好了什么?”她的眼神让我发怵。
      “这是我活在世上唯一的理由,等事情一完成,无需他们处决,我也是要去和爹娘团聚的。”她素日和悦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是谁?”
      “我爹忠厚本分,从不做违心违法之事,却被小人盯上利用,以致蒙冤入狱,我家家破人亡。这些血债,我定要从那人身上讨回。”
      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愿意告诉我那人是谁。也罢,复仇本就是她活着的意义,我一个外人毫无立场可劝。
      她恢复了往常的恬淡,笑着问我:“你难道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被她识破心思,我尴尬地一笑:“我和你情况相似,都不是自愿来的这里,自然不想一辈子被困住。”
      “如果可以出去,你想去哪里?”
      说实话,我一直没想好定居何处,清朝疆域如此之大,却是没个好去处。
      “还没个想法,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丢开瓜子壳一叹。
      “你不是说要去扬州找朋友吗?如果不去扬州,杭州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杭州的确是个上好的宜居之地。
      “我在杭州还有一个朋友,投靠了她去也好。”
      我差点忘了杭州还有思杭这个当大官的朋友。
      “有朋友在总是好的,至少有个人帮衬。”给我倒一杯热茶,她问起我的生活,“还习惯这里的饮食吗?”
      当年随皇上南巡途径苏州时,我就因习惯不了苏帮菜而甚少进食,多年以后仍是如此,尽管菜品制作精细,鲜甜可口,却还是不大喜欢。
      “说实话,不太习惯。”
      “虽然我是苏州人,却也不喜欢吃甜,你如果不介意,以后可以和我一起。”
      “咱们另开小灶?”我顿时来了兴趣。
      “没人会管,你只管放心的来。”
      “那我可以给你打打下手。”我爽快地应下她的邀请。
      从第二天起,我每日和素芸在厨房另作吃食,饮食习惯了,胃口也好了不少。
      而今正是红梅怒放的时节,同往年一般,我摘来些许梅瓣蒸制梅花糕。起初只是霜彤贪嘴,到后来引来了园里众多姑娘,她们吃后无不满口的赞誉。
      按照如烟楼的规矩,除夕那夜团圆饭每人都要端出美食供大家品鉴,拔得头筹者将有幸获得一项奖赏,因此姑娘们纷纷摩拳擦掌为了奖赏一搏。我和素芸早有了主意,悠游自在地在房里赏雪烹茶。
      除夕那日下午厨房人满为患,直到临近饭点才匀出一个空位。把空位让给素芸先用,我坐在一边挑选梅瓣,时不时和她聊几句。
      “你们两个还没做好?”霜彤进来问。
      我抖抖双手道:“还没开始呢,不急不急。”
      “只剩不到半个时辰,要是赶不上就麻烦了。”她却急得不行。
      “你倒是比我们两个还心急。”素芸边准备边笑。
      我转而打趣起霜彤:“你打今儿上午就神神秘秘的,可是做了什么好东西?”
      “不过是做了一道家乡的特色菜,上不得台面。”霜彤直冲我摆手。
      “好了好了,你先去给我们占个位子,我们稍后就来。”
      待素芸一切完毕,我才拿来食材怡然自得地享受烹制美味的过程。
      再过两刻,我拍手宣告大功告成,和素芸疾快赶到正厅。
      明亮的正厅内摆有数桌,姑娘们被分成三六九等地坐在席间,静等开席。
      我和素芸被分在头桌,到的时候只剩下两个与琉璃和霜彤邻座的位置,素芸本想替我挡住琉璃,我使眼色让她坐到霜彤的旁边。
      落座时,听得琉璃一声讪笑:“来的时间不长,架子倒是不小,居然敢这么晚才来。”
      由于现在我的地位仅次于她,我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我不过是因为准备来得晚了些,琉璃姐姐可是误会我了。”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当众顶嘴,小脸涨得通红,半晌后悻悻然地回一句:“以后多少注意点,你可是如烟楼的表率。”
      “琉璃姐姐教训的是,兰宁知道了。”我窃喜地应下。
      没过多久,琼姐赶到正厅,和气地对众人道:“今天是过年的好日子,大家怎么开心怎么来!”
      “多谢琼姐这一年来的照顾。”随着琉璃起身,其他姐妹也举杯向琼姐致谢。
      “是你们自己表现得好,赶快吃菜吧,不然该要凉了。”琼姐神清气爽地坐下。
      琳琅满目的菜品被一一端上,面对丰盛的佳肴,我按捺不住开动起来。
      宴席过半,已品尝过参选菜品的琼姐说:“看得出来大家都花了心思。”
      众人都放下碗筷等下文,只听她接着说:“最让人眼前一亮的还得数这一道。”
      朝琼姐指的方向看去,正是我那道不起眼的梅花糕和雪花蜜。
      “团圆饭鸡鸭鱼肉难免油腻,这两样小点心倒是吊足了人的胃口。”放眼看向众人,她微笑着问,“这一道是谁做的?”
      众人窃窃私语,不顾琉璃阴狠的目光,我站起身来一笑:“是我。”
      琼姐点头笑道:“果然只有你有这个巧心思。”
      “琼姐过奖了。”
      “可惜这么好的点心只我一个人吃到了。”
      “其实我给在座的各位姐妹都准备了一份,还有素芸,她也给大家准备了清淡解腻的百合粥。”我示意素芸站起。
      “还不快端上来!”
      在下人的帮助下把点心端到各桌上,我和素芸走到琼姐桌前,低头歉道:“此事没有提前向您报备,还望琼姐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她让我们回到原位,喜道:“还是你们想的周到,今年的奖赏非你们莫属了。”
      与奖赏失之交臂,有的人不甘地抱怨,却在品尝到我和素芸的点心后心悦诚服。
      “多谢琼姐!”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这样的好机会绝对不能浪费,还需从长计议,素芸想必和我想的一样。
      我摇头回答:“还没想好呢。”
      琼姐心情大好地道:“那先给你们留着,等想好了再告诉我。”
      “谢谢琼姐!”
      团圆饭后,我们三人回到房里下起围棋,霜彤羡慕地问我:“你那个雪花蜜是怎么做的,怎么能这么好吃!”
      “你要是想学,我明天教你。”
      “你对那个奖赏有什么想法?”素芸掷下一子。
      细细研究了一番棋局,我落子反问她:“你又有什么想法?”
      霜彤看不惯我俩兜来兜去,坐回床上看书,素芸把她落下的东西收起,和盘托出道:“我和你是一样的想法。”
      “你也想逃走?”我压低声音。
      她笑出声来:“逃走对我来说又有何用,我不过是想帮你达成心愿。”
      不到一个月的相处,却让她对我诚心实意,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可是那太危险了,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思绪变得混乱,我好奇地问她,“那你又该怎样完成你的心愿?”
      “我的事自有分寸,还是先帮你离开的好。”
      预感她的计划或许危机重重,我握住她的手又劝:“你本不该承担如此重任,其实好好地活在世上也是对你爹娘的告慰。”
      “这是我活着的唯一动力,你不要再劝了。”她坚定得不容任何劝阻。
      前路漫漫,荆棘重重,被复仇蒙蔽了心思的她如何能明白朋友的忧虑。

      乙巳年在苏州城的一片哭嚎声中来临,听到消息的刹那,因守岁还未清醒的我震惊在原地,难过得直掉下眼泪。
      仅仅离开京城半年多,还未能等到再见天颜,皇上他老人家就已溘然长逝。
      皇上于我而言早已是至亲之人,犹如父亲般的存在,我一时难以接受他与世长辞的事实。不顾素芸和霜彤在场,我擦去脸颊的泪水,转身回房间更换衣裳。
      脱下艳丽的衣袍换上白衫,我黯然神伤地来到偏厅,听见素芸一声冷嘲:“老天有眼。”
      “国丧期间,你还是注意点言行吧。”我起了几分冷漠。
      “你说的对,多谢。”她收起显然的喜悦,恢复素日淡然的神情。
      皇上对我有恩,无论是谁我都不能让他打扰逝者的安宁。
      本来还商量着和她们去庭院练曲,而今没了心情,我打算回房里抄写佛经。
      刚一回身,听到霜彤在说:“我听说新皇帝会大赦天下呢。”
      那根敏感的神经被紧紧拉住,我回头急着问她:“你知不知道新皇帝是谁?”
      霜彤被我焦急的模样吓到,挠头答道:“好像是荣亲王来着,一个月后进行登极大典。”
      紧张到嗓子眼的心脏安稳落地,我随之欣慰地一笑。
      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终生的抱负,如愿坐上了那把龙椅。
      “你在笑什么呢?”霜彤纳闷地看来。
      我抬起头舒心地笑道:“自然是为天下的百姓高兴了,大赦天下多好啊。”
      “你今天真是有够奇怪的。”
      霜彤拉了素芸往前庭去,我仍旧回房读写佛经为皇上祈福。
      年后初九,我们一行人上街购置物品,在城门处看到贴在墙上的告示,告示里的诸多条例无一不与大行皇帝的国丧相关。
      “全国停止行乐百天,这下如烟楼没法开门了。”白芷道。
      素芸应和道:“国丧期间,如烟楼应该不敢乱来。”
      见此我欣喜地问:“那我们岂不是又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你怎么成天就想着偷懒。”霜彤白我一眼。
      “那不是大家伙一起偷懒吗,又不是我一个人。”
      木槿拉开我们,对我笑道:“你来的时间不长,可能还不懂这里的规矩,琼姐是不会放弃任何机会加紧训练的。”
      “不用这么拼命吧。”
      相对于接待客人,我还是觉得强化训练更加恐怖。
      “这一百天不能行乐,只会做一些基本的训练,你放宽心吧。”
      恰如素芸所言,这一个月的日常训练围绕礼仪、诗书等展开,定期考核,无须甄选。对那些只想以色侍人的人来说,让她们终日学习古书经典确实为难,可这对我却是极好的奖励,毕竟能静下心来享受阅读的时光实在不多。
      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

      宁静的日子过得极快,明日便是元宵佳节,由于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活动,苏州城的灯节被迫取消,姑娘们为此不少抱怨。
      和素芸并肩坐在窗下刺绣,我随口一问:“你打算绣个什么?”
      她只是笑着也不说话,我凑过去一看,竟是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
      “老实说,你绣了这荷包是要送给哪家的公子?”我兴奋地打翻了茶杯。
      “你猜猜?”她姣好的面容浮现一抹浅淡的红晕。
      “莫非是那日在茶庄碰见的徐公子?你和他见面了?”
      “你小点声。”她低着头,娇羞地笑道,“昨日你在午睡,他约了我在茶庄见面。”
      “好啊,你竟然瞒着我偷偷出去私会,看我不给琼姐打小报告!”假装气急败坏地一掐她的脸,我大开脑筋盘问她,“那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也就是一起喝茶,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姑娘家也不知道害臊。”
      真正该害臊的人悄然把身子转了过去,不让我瞧见她的害羞模样。
      “我不过问你几句,你紧张作甚。”忽地记起楼里的规矩,我替她忧了起来,“可是如烟楼的姑娘是不准和外来男子私下交往的,你这要是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只要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我自己会小心的。”往日谨小慎微的素芸无所畏惧。
      趁现在情根尚未深种,我有义务及时把她拉出来。
      把她手里的针线放下,我郑重其辞地劝道:“我知道你这会儿也许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可我要提醒你,你是如烟楼的人。且不说他会不会在乎你官妓的身份,琼姐和她背后的人,你是绝然抗拒不了的。一旦被他们发现,性命堪虞,你又如何去报你的血海深仇?”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俄顷后自责地道:“你说的对,是我太糊涂了。”
      “你只是情深,并不糊涂。”
      “谢谢你。”她轻抱住我,泣不成声。
      拍打她的后背,我感慨良深地安抚:“我们女子最忌动情,你有使命在身,这东西还是不碰的好。”
      她破涕而笑:“说的你很有经验似的。”
      尽管很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可这教训是我亲身得来,句句在理。我没有家仇要报,尚还因为感情不能自已,更何况是处境更为艰难的素芸。我从未和她提及以前的事,她有此反应实属正常。
      “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以后要多看看书。”
      她拿起未绣完的荷包,决绝地把它绞净,轻松地长叹:“这东西的确不碰的好。”
      情于女子而言宛如毒药,甚少有人幸免,素芸能毅然斩断情丝,可见复仇之事对她极其重要。表面上弱不禁风的她,有着一般女子不常有的坚毅。
      元宵过去几日,城里的公告栏贴上新告示,皇城将于下月初举行登极大典。
      如若没有当年那场意外,我应该可以亲眼见证他的荣耀,可惜时过境迁,如今我只能在遥远的苏州对他略表祝贺。
      现在的他想必是幸福的,江山在手,美人在怀,而我却在为生存挣扎,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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