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藏路

21、游遍芳丛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才写到暖字，右手被一只宽大的手覆住，我微一侧头，直面迎上那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眸。
　　“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一笔应该这样写。”
　　“今天有空了？”我低头看他细心地纠正笔法。
　　双手紧抱住我，他轻抵在我的肩窝，自责地道：“最近事情多，对不起。”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在这里等你。”
　　“我们去郊游好不好？”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好去处？”
　　“那你把今后五天的时间都交给我。”佑礼瞬时激动起来。
　　第二日清晨刚一睁眼，那张眉飞色舞的笑脸便不停在我眼前晃悠。更衣时勉强把他赶了出去，一到梳妆，他雷打不动地站在我身后，硬是要研究如何描眉点唇。
　　“一大清早进人房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他轻抚我的发丝，吟道：“莺啼处，点破樱桃一点红。”
　　“哪有你这么不正经的人。”
　　“多日未见，我这怎么能算是不正经？”他透过铜镜对我一笑。
　　暮雪在一旁看我和佑礼拌嘴，忍不住插话：“姑爷想姑娘了，自然想时时刻刻陪在姑娘身边，算不得不正经。”
　　佑礼在身后笑出声，我红着脸对暮雪发脾气：“你这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暮雪知错了，还请姑爷替暮雪说几句好话。”暮雪竟跑去和佑礼同一阵营。
　　佑礼拿起桌上的木梳替我梳发，高兴地笑道：“暮雪还是个孩子，何况她又没说错。”
　　我从他手里夺过梳子，佯怒道：“难道我不是孩子？你们两个竟然联合起来欺负我！”
　　他扶住我的肩，失笑道：“你不是有我吗，她可没这个福气。”
　　不想再搭理他的浑话，我往后推他一把，故作嫌弃地道：“你快让开些，再这么下去，上午可出不了门了。”
　　这回他倒老实地听了话，只是在出去前凑到我耳边，说了句让我面红心跳的话。
　　不准太好看，不准让别的男人多看你一眼。
　　可是，你对象我天生丽质，能有什么办法？
　　和他一起用过早膳，我们一行四人才坐上马车出发。
　　靠在他肩上，我随口一问：“你到现在还不告诉我去哪儿？”
　　“你这人怎么就耐不住性子。”他笑着轻刮我的鼻梁。
　　我立马坐正，用不屑的眼神瞅他，摆出一个极尽好看的笑容。
　　“可是你偏偏喜欢啊。”
　　他不正经，我不要脸，倒也相配。
　　他扬眉开怀地笑道：“我当然喜欢，难道还可以有不喜欢的理由？”
　　“你敢有！”我逐字地好心提醒。
　　他随手一拉将我圈入怀里，我轻靠在他胸前，一刻也不希望他松手。
　　马车经过阜成门，奔波至黄昏时分才缓慢停下。下车后，外面已是另一番天地，青山绿水，宁静怡然。
　　“渴吗？”
　　我接过佑礼递来的水壶，喝了好几口，懒懒道：“坐了这么久的马车，骨头都要坐散了。”
　　他替我捶了捶肩膀，体恤地问：“饿了吧，我们不如先去吃饭？”
　　“你不是只吃两餐么？”
　　“为了你，我总得试着改不是？”他回头嘱咐小语子，没有看到我眼底渐起的泪光。
　　晚饭是在一户农家吃的，没有大鱼大肉，都是自己家种的新鲜蔬菜，清汤寡水，吃起来格外爽口。
　　岸远沙平，日斜归路晚霞明。吃过饭，我和佑礼并肩走在乡间小路上，共赏夕阳西下。他今日着一寻常黛蓝色衣衫，晚霞映照下，我痴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渐渐失了神。
　　“你现在才发现我的英俊潇洒？”他得意地一笑。
　　我扮了个鬼脸，理直气壮地道：“谁说我是在看你，我是在欣赏晚霞。”
　　“说话不老实，欣赏晚霞，需要把我也看的这么仔细？”他着力一捏我的脸。
　　“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懒得理你。”
　　被他戳破心事，我加快步子直往前走，不想回头看他那扬扬自得的笑脸。
　　路的尽头是一座古寺，奉福寺。
　　寺门前，他握住我的手问：“今天晚上得在这里住一宿了，你不介意吧？”
　　“有你在，我介意什么。”
　　来到大殿前，一位面善的僧人道：“施主，贫僧在此已等候多时。”
　　佑礼双手合十地敬道：“师父有礼了。”
　　“贫僧已着人作好安排，施主请。”
　　佑礼点点头，僧人随即带我们来到一僻静处。
　　“这几日香客多，厢房所剩无几，贫僧选了较为清静的一间，还望施主见谅。”
　　佑礼意味深长地笑道：“多谢师父，辛苦了。”
　　推开房门一看，厢房虽不大，但陈设整洁，外围环境幽静，的确是个好居处。
　　回头对佑礼一笑，我满意地点头道：“这地方不错清静的好，可是怎么只有一间？”
　　“我也觉得不错，适合我们两个。”他从后面环抱住我。
　　“清静点儿的地方住着舒服。”想明白他打的小算盘，我笑着轻嗔，“想什么呢，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
　　他松了松手，不置可否地道：“我又没做什么非分之想，你都是我的人了，还在乎这个？”
　　“佛门清静之地，就你思想不纯。”拿开他的手，我走到窗边坐下，翻开一卷佛经。
　　“你说我哪里思想不纯了？”他在我对面坐下，装作无辜地看过来。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没读几句，被他灼热的目光烧得面色泛红，我抬起头生硬地转移话题：“暮雪她们，你是怎么安排的？”
　　他靠在椅背上，仍在坏笑：“你放心，绝对不会打扰我们。”
　　我卷起书敲他一下，在意识到冲撞了佛祖后，忙又轻稳地放下书。
　　“说正经的呢。”
　　“她安全着，你还是担心下你自己比较好。”
　　“我相信你没这个胆儿。”
　　站起身推开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房内，窗外月明千里。
　　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他轻抱住我安静不语。我和他，一前一后地仰望同一片天空，聆听彼此清晰有力的心跳。
　　佑礼昨晚本打算找床被子睡在地上，可我怕天凉影响他的身体，便把他劝到床上和我一起睡。反正已经同床共枕过一次，再来一回也无妨。
　　窗外布谷鸟叫的欢腾，我在自然闹铃的催促下早早起了床，略施粉黛，出门欣赏山景。
　　层层云雾缭绕山林，一切美得如同一幅山水泼墨画。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厢房后山的桃花迎风怒放，走近一瞧，桃花瓣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水，一滴一滴，好似美人垂泪。
　　刚摘下一枝桃花，不巧听到不远处佑礼的呼唤。
　　“檀溦！檀溦！”
　　我拿着桃花枝迅疾赶回去，见他一脸心急地站在厢房外，连外衣都没顾得及穿。
　　“大清早的叫什么，也不怕扰了别人清静？怎么又不记得穿外衣了？”我回到房间取来他的外衣，帮他披上。
　　他紧抓住我的手，心有余悸地道：“我看你不见了，以为出了什么事。”
　　擦去他额角的汗，我笑着宽慰：“傻瓜，你在这里，我能出什么事？”
　　他松了口气，见我手里拿着桃花，摘下一朵别到我的发间。
　　“此乃桃花美人面。”
　　“那我该选个什么别的来配你？”我拈花一笑，把剩下的桃花撒向他。
　　在奉福寺用过早饭，我们继续余下的行程。今日这段路程不长，约莫午时抵达最终的目的地。
　　嘉福寺，即潭柘寺。
　　我拉着他的衣角不解地问：“赶了两天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儿？”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你先随我来。”佑礼一戳我的眉心。
　　我跟着他来到大雄宝殿，一看到殿前“清静庄严”“福海珠轮”的八字额题，方还略微躁动的心转瞬如水平静。
　　进入殿内，仰望着硕大的佛祖塑像，我低身蹲到蒲团上心诚地行礼。行完礼，我起身和佑礼相视一笑。
　　“施主来了。”一位着袈裟的僧人从佛像后向我们走来，慈眉善目。
　　佑礼双手合十地礼道：“今日又来打扰师父，还望师父见谅。”
　　僧人一笑：“施主言重了，施主今日来所为何事？”
　　“弟子此番是带心上人来祈福的。”
　　僧人回眸看向我，点头笑道：“这位女施主神清气和，骨格清雅，乃是聪慧安乐之人。”
　　“弟子惶恐。”我低下头去。
　　“承蒙师父吉言。”佑礼颔首低眉。
　　“贫僧先行一步，两位施主告辞。”
　　从后门走出大雄宝殿，殿后娑罗树和银杏树长势极好，绿意盎然。
　　接受了大自然的绿色熏陶，我心情大好地笑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佑礼笑了笑，牵起我上了毗卢阁。在毗卢阁上纵目远眺，潭柘寺全貌一览无遗，远处层峦叠嶂，山明水秀。
　　“这真是个好地方！”见此美景，我不禁拍手叫好。
　　“我说的没错吧，你还不信我。”
　　我对他一笑：“我既选择和你在一起，又岂会不信你？”
　　“汗阿玛已封我为亲王，目前正在建府邸，要辛苦你再等等了。”
　　“你知道我不在乎的。”我伸手牵过他，摇了摇头。
　　佑礼反手握住我，愧疚道：“对不起，我不能承诺你更多。”
　　你是阿哥，有尊贵的身份，你有妻儿，有应尽的责任，我岂能奢求你过多且不切实际的承诺？即使内心万般苦涩，可这杯以爱为名的苦茶，我必须一口饮尽。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别为难自己。”我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他用力握紧我，温情密意。
　　尽管存有险阻，尽管未来不可知，但有他陪在身边，我已心满意足。

　　奇怪的是，自打与佑礼和好，我便没再见过凌晞。
　　他应该不知道我和佑礼的事，否则以他的性子，定会主动找到我，笑着调侃我一些看似玩笑实则真心的话。或许这几日他有要事缠身，无暇顾及我这半个知己。
　　而我这半个知己却面临一大难题，凌晞生日在即，我该给他送个什么礼物？
　　一日，我在房里踱来踱去，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招，听到暮雪在门外轻唤。
　　“什么事？”
　　“凌公子派人送了帖子给姑娘。”
　　读过凌晞亲笔写的请帖，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不小的压力随之而来。
　　我该挑选怎样的礼物才对得起他亲自写帖的情意？
　　闷在房里久久没有想法，我临时决定上街寻找灵感。街道右侧有一家古玉店，那里的玉质量上乘，可量身订做，口碑良好。我期待地来到店铺，里面空无一人。
　　“掌柜的？”我一边叫唤，一边在店里四处逛，“请问有人吗？”
　　一转身，视线范围内走进一个佝偻的身影，那老人家没好气地道：“什么事。”
　　本想和这老头客气地打声招呼，可一看他用那冰冷的眼神打量我，那句“您好”便被我给咽了回去。
　　他确定他是来做生意，不是来砸场子的？开门营业，这态度也太不友善了。
　　忍下不喜的情绪，我依旧礼貌地问：“掌柜的，请问您这儿的玉都有哪些质料？”
　　他瞪我一眼，半是怒道：“小姑娘是不相信我这家店了？”
　　我忙好脸色地道歉：“老人家，我没这意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老头摸了摸胡须，轻蔑道，“不要因为我老就随便唬弄，我心里头清楚的很。”
　　从头到尾我都是一头雾水，来了不到一盏茶工夫，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您老精明着，岂是小辈唬弄得了的。”我赔笑脸道。
　　老头冷笑道：“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
　　眼看这老头脸色即要转好，不知为何他突又变得暴躁起来，发火道：“可这道理有些人却不明白。”
　　顺着老头的目光望去，我困惑的面容立即绽开笑容。
　　“倾城，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
　　倾城施施然行来，眉眼多了些新婚少妇的妩媚，浅笑着道：“真是巧，好久不见。”
　　“你怎么来了，我是来挑礼物的。”
　　“我来给少羽买块玉，你给谁挑礼物？”一谈及陈少羽，倾城面露羞涩与幸福。
　　“一位交好的朋友快到生辰，我来看看礼物。”
　　倾城挽起我的手，笑着问：“可是那位凌公子？”
　　许久未出声的老头突地闷哼一声，甩袖走进里间。
　　趁他不在，我凑到倾城耳边吐槽：“这掌柜的实在是古怪。”
　　倾城无所谓地一笑：“他没有恶意，你放宽心。”
　　“你认得他？”
　　“有过几次见面，他逢人皆是如此，习惯就好。”
　　“我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和他沟通起来有点困难。”我吐了吐舌，继而问她，“你打算买个什么东西？”
　　倾城把碎发拨到耳后，指着展柜里的一块玉道：“这块瞧着还不错。”
　　仔细一看，那白玉玉色纯正，玉质通透，确实是块好玉。
　　往里走了走，我随口一问：“你打算买了这玉造个什么？”
　　“还没打算呢，你说打造个什么比较好？”
　　一抬头，我恰好看见正对店门的那堵墙上摆着一块墨玉。闪忽不定的阴阳光影里，那墨玉向外散发着神秘的光彩，教人离不开视线。
　　“什么把你看呆了，我和你说话都没听见？”倾城走到我身边。
　　我仍然盯着那块玉，称心地问她：“怎么样？”
　　倾城附和：“你眼光不错，这玉适合凌公子。”
　　总算寻觅到满意的礼物了！
　　正准备让小二帮我把那块玉拿来，只听倾城在一旁轻声道：“若唯，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我回头示意她往下说，她接着道：“你能代我买下那块白玉吗，我过几日去月下阁拿。”
　　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奇怪地问：“你现在买了不是可以带回家吗？”
　　“我还有别的事得先走一步，麻烦你了。”倾城对我笑了笑，转身即走。
　　倾城走后，我叫唤小二：“麻烦帮我把这块白玉和那块墨玉包起来。”
　　小二面有难色地对我说：“姑娘，那块墨玉得掌柜的答应，您先等会儿。”
　　珠帘一响，那老头又走出来煞风景，这回他横着眼训我：“小小年纪，花样倒不少，听说你想要那块墨玉？”
　　“那玉是我最中意的一块，您开个价。”
　　“果然有点眼光，不过那块墨玉老夫不卖。”
　　老头转过身就要回里间，我纳闷地叫住他：“为什么？摆在店里，难道不是来卖的？”
　　“没有为什么，你回去吧。”
　　“那这块白玉总是卖的吧？”我对展柜一指。
　　老头看了几眼，冷淡地问：“这玉可是刚刚那位姑娘要的？”
　　我仰着头嗯了一声，眼睛仍旧聚焦于那块墨玉。不论如何，那块玉我是要定了！
　　拉下面子，横下心来，我故作娇弱地央求：“老人家您行行好，就把那块玉卖给我吧！”
　　他头也没抬地道：“我为什么要卖给你？”
　　“我想把它送给朋友，您行行好吧。”
　　“朋友？想必是个不一般的姑娘。”
　　见他态度有所好转，我忙笑着回答：“老人家，我何时说了是送给姑娘？”
　　“看样子，倒像是心上人了。”他古板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
　　“男女之间，也是可以有其他感情的。”我随手拨弄手绢。
　　“哦？”他乜我一眼，有兴致地感慨，“无关风月的事实属难得，丫头好缘分啊。”
　　“人生快意之事不外乎如此。”我用点头来表示对他的赞同。
　　“做你的朋友，也着实算得快意了。”老头转又严肃地问，“你与那位姑娘是何关系？”
　　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目光，我斟酌了措辞回答：“我与她相识已久，老人家您认识她吗？”
　　“有过几面之缘，算不得认识。”
　　“老人家，那块玉您就卖给我吧！”我试图将可爱进行到底。
　　老头抚须一笑：“罢了，我卖给你好了。”
　　“老人家，我替我朋友在此谢谢您！”见他终于松口，我不由得欢呼雀跃。
　　“丫头，你想拿这块玉做个什么样式？”
　　凌晞玩世不恭的背后，定然有不为我所知的一面，表面上逍遥散漫，实则稳重严谨。
　　我抿嘴笑道：“砚台呢。”
　　“你一个星期后来吧，保证让你满意。”
　　“老人家，您这么有信心？”
　　“丫头，你就信老夫这回吧。”老头命小二取下墨玉，端着进入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