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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还道有情无 ...

  •   接近年末,宫里接连有盛事,先是我贵妃封号的册封仪式,再是珣儿的百日宴。
      百日宴当天,佑礼竟颁下大赦天下的圣旨,为珣儿的诞生积福。因皇子降生而大赦天下还是世祖时期才有的先例,佑礼这一出教我莫名地惶恐,害怕孩子福泽不够,承不住这天大的荣耀。
      金宝在手,如今我成为仅次于皇后的群妃之首,享尽无尚尊荣。若是从前,我或许还会沾沾自喜一番,只是现在的后宫早已不是我来时的格局,除了娴嫔,宫里再无其他高位妃嫔。
      这皇宫是越来越空荡了。
      离除夕尚有几日,我抱着珣儿陪琰儿在房里玩,享受难得的亲子之乐。
      约莫申时,妍姝急匆匆地冲进来,跪到地上求我:“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你别急,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我被她的阵势吓到了。
      妍姝急得哭了起来:“桓儿染了急病,大夫怎么治也治不好,这可怎么办啊……”
      “这事王爷知道吗,有没有让太医去看?”
      “王爷他知道……”妍姝四处张望,悒悒不欢道,“可是王爷他不让宫里的人去看……”
      “这怎么成,外面的大夫哪有太医好。”让玉瑶去请太医,我尽力平抚妍姝的躁意,“你先别急,太医去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无助似迷路的小鹿,妍姝六神无主地碎碎念:“桓儿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孩子会没事的,在孩子病好之前,你千万不能倒下,一定要坚强起来。”
      “如果有那一天,你会不会怪我?”她睁大了杏眼看我。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会怪我的。”妍姝擦去眼泪,毕恭毕敬地向我福了个身后离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几番冥思苦想,然却不得其解。
      等到第二天,我让锦尘去太医院问情况,才得知孩子染的竟是天花。难怪妍姝那般慌急,若我是她,定会比她更张皇失措。
      佑礼听闻消息之后下令太医院全力医治,并派人送去不少药材。得悉妍姝曾来宫里找我求助,他警惕地命宫人焚烧艾叶,还哄我喝下增强抵抗力的汤药,全副武装到底。
      又过了几日,听人说孩子的病情已有好转,我这操劳的心才算稍稍落了地。此时合宫已是一片喜庆,到处洋溢着新年的喜悦。
      除夕夜宴后,我和默含同行回宫。
      经过龙光门时,默含问我:“你听说了吗,诚郡王的孩子。”
      “多可怜的孩子啊,平白无故要受这等罪。”我同情那个孩子的遭遇。
      “孩子可怜,那福晋也可怜的很,听说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近几日甚少有她们母子的消息,我惦念地问:“孩子情况怎么样了,我也没法出去看看。”
      “好像暂时度过了危险期,不过能不能挺过去还是个未知数。”
      “吉人自有天相,那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走到分叉路口,默含又嘱咐起我来:“你的两个孩子一定要照顾好。”
      “你还比我多一个呢,更要小心。”
      回到关雎宫时,珣儿在悠车里睡得正香,琰儿聚精会神地挑灯夜读,没留意到我的出现。
      “今儿个大年三十,也该好好休息了。”我把他爱喝的雪花蜜端到书桌上。
      琰儿放下毛笔,乖巧地回答:“子臣不想让汗阿玛和额涅失望。”
      “你从来都没有让额涅失望过。”我捧着他的脸蛋,欣慰道,“时候不早了,先去休息吧,新的一年再努力!”
      琰儿对我点点头,随锦尘退下寝息。我拿起他练习的毛笔字一看,飘洒有致,已初有几分气势。假以时日,我相信他定能脱颖而出,顶天立地。
      “在想什么呢?”佑礼从身后抱住我。
      “今天怎么回来的早一些?”
      佑礼搂紧了我,撒起娇道:“今天除夕,我想多陪陪你。”
      “少跟我来这些虚的,这么多年,也不见你说些个正经话。”
      “也就只能跟你说说胡话了,琰儿呢,怎么不见他人?”他放开我,坐到炕上喝起茶。
      “你别想今天晚上还逼他看书,他已经够努力了。”我随他坐下。
      他笑着反驳我的说辞:“你都没听我说完就给我定罪,未免也太武断了。”
      “那我给你道歉好吧?”
      “光嘴上说有什么用,毫无诚意。”他死皮赖脸地凑近。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往他身上靠,结果被他一口吻住,久久才停。
      见他一脸阴谋得逞的样子,我躺进他的怀里,随口一问:“我不在的那几年,你岂不是克制得很委屈?”
      “你总算明白我的痛苦了。”
      佑礼低头在我耳边坏笑,右手不安分地解开我的衣扣,似要把我打横抱起。
      挡开他恶魔的爪子,我没精打采地道:“今天身上不痛快,没功夫陪你玩。”
      “你啊总是不会照顾自己。”
      “那你照顾我呗?”我对他展颜一笑。
      把我拉回他的怀抱,佑礼用手指勾勒我衣袍上的图纹,正儿八经地道:“有件事我想你应该要知道。”
      “我应该要知道什么?”我举起他修长的手。
      谁知他矫揉造作地道:“知道我有多爱你啊。”
      “又不是第一天了,哪还有这么多爱。”我故作嫌弃地丢开他的手。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都要宛若第一天般相爱。

      辛亥年在一片祥和之中拉开帷幕,然而安心的日子没过上几天,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破了平静。
      大年初六,我刚从午休美梦中醒来,就听到妍姝的孩子病危的消息。想起那日她丧魂失魄的模样,我不由为之揪心,如若孩子真的出现意外,她只怕很难活下去。
      把珣儿抱在怀里,瞧见他眨巴着大眼睛的笑脸,我仰望苍天,祈求它庇佑珣儿平安健康。
      “皇上圣安。”帘外传来锦尘请安的声音。
      把珣儿放回悠车上,我迎上步伐匆促的佑礼,好奇道:“发生了什么事,看把你给急的。”
      佑礼欲言又止,终是为难地开口:“老十一的孩子只怕不好,你快去看最后一眼吧。”
      “最后一眼这种事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吧?”我不明白他的用意。
      目光充满了疼惜,佑礼不忍心地道:“那是你的孩子。”
      好似晴天霹雳,我大惊失色地反问:“你说什么?”
      他握住我的双肩,又说了一次:“那是你和十一的孩子,桓儿。”
      站立的双腿开始哆嗦,我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直往下坠,佑礼牢牢地扶住我,哀惋地提醒:“再不去,怕没机会了。”
      佑礼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回放,我瞠然自失地摇着头,打心眼里抗拒这个荒诞的事实。
      我和佑祎?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说的不是真的,一定是你骗我的对不对?”我固执地仍不愿相信。
      “是不是真的,你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对着他那不容我置疑的眼神,我罔知所措地哭了出来,很快恢复了清醒夺门而出。
      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桓儿!
      马车加急赶到诚郡王府,府内异常肃穆,高大的古树被大雪覆上了一层雪白,寒风呼过,萧索凄凉。
      快跑来到别院,迎面撞上来回踱步的佑祎,不顾他惊异的表情,我绕开他直往屋里去,被门外的侍女拦住。
      “让她进去。”佑祎在后面一叹。
      屋内药香浓烈,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里间床榻边,妍姝正紧握着桓儿的手小声啜泣。放轻步子走近,直到看清床上那个衰弱的孩子,我才知道佑礼没有骗我。
      这个与我有六七分相像的孩子,正是我那多年不见的桓儿。
      注意到脚步声,妍姝回过头来,看到我后脸色大变。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桓儿。”我在她旁边坐下,忧虑地问,“太医怎么说,是不是没事了?”
      妍姝跪到我面前,低头忏悔:“都是我没照顾好桓儿,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是我该向你说谢谢,谢谢你把他照顾得这么好。”我把她扶了起来。
      “可是桓儿他……”妍姝啼啼哭哭道,“太医说他熬不过这两天了……”
      又是一大打击,我看向昏迷中的桓儿,长吁短叹道:“一切都是他的命数,与你无关。”
      坐得更近一些,我拿手绢轻轻擦去桓儿额间溢出的汗珠,唯恐用大了力气。看着这个和我紧紧相连的生命,时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株桂花树下,我无数次哼唱摇篮曲哄他入睡。
      六年逝去,好不容易再见到他,他却将要永远地离开我了。
      一切都是我造的孽,老天你为什么不惩罚我!
      时隔六年,再次哼唱起摇篮曲,我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桓儿,都是额涅的错,你还愿不愿意原谅额涅,给额涅一次机会?额涅求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唱摇篮曲似乎耗尽了我所有心力,我疲惫地靠在床尾闭目休息,待精力充沛再次吟唱,如此循环十数遍。
      “别唱了,小心身体。”妍姝怕我撑不下去,拿来点心让我补充体力。
      “这些天辛苦你了。”
      “一点都不辛苦,眼看着桓儿痛苦,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把桓儿交给你,我是一万个放心。”心下已有抉择,我郑重其辞地托付,“如果桓儿能度过此劫,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地照顾他。”
      “桓儿他应该回到你身边——”
      “这世上,只有你才是他的母亲。”
      六年来,妍姝把桓儿视如己出悉心呵护,我实在做不到从她身边夺走桓儿,更何况我是后宫妃嫔,不可能把桓儿接进宫抚养。我虽然给了桓儿生命,可是妍姝比我更配当桓儿的母亲。有她陪伴桓儿成长,我别无遗憾。
      “谢谢你。”妍姝又跪了下来。
      “以后就多辛苦你了。”我走出房间,迎接寒冷如冰的现实。
      梅花树下,佑祎一袭蓝衣格外亮眼,我整理好心情来到他的身后。
      “你居然瞒了我这么多年。”
      什么词都形容不了我现在的心情。
      “你见过孩子了?”望向远方的飞鸟,佑祎忾然而叹,“他长得太像你,像得我害怕。”
      “所以你才把孩子和妍姝关在这里,哪怕孩子病得很严重也不让太医来看?”桓儿生病他处理的方式,让我很难不愤怒。
      转过身来,佑祎凄哀地问:“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被顾若一捆绑的那一年,是我人生最无奈也最无助的一年,无奈于命运捉弄,无助于生活所逼。从起初的无边黑暗,到后来乌云背后初露阳光,最后雷雨交加,复又堕入漆黑,那一年是我最不愿意回首的时日。
      “你明明知道我很恨你。”
      清亮的眼眸失去了光彩,他还有心思笑:“没有爱,有恨也是好的。”
      “从没想过你会是这样的人,枉我这些年对你的信任。”
      “你当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我?”佑祎还在执着过去的事。
      回想起当时的经过,我问他:“你假借顾若一的名义接近佑祹是为了什么?”
      没有回答我,他神情哀怨地道:“你知不知道那几年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那你又知不知道那一年我的苦?你做的太绝了。”
      佑祎摘下一朵梅花,酸楚地道:“对你来说,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北风起,红梅落满一地,我无视他悲戚的眼神,冷然道:“事到如今,你还抱有什么期望吗?”
      “你初见我时就看透了我的雄心,从那时起,我表面上与你交好,暗地里却心存戒备。”寒风中,他笑着开始回忆过往。
      “刚开始我并没有把你放在心上,直到后来被你的种种行为改观。或许是在巴彦他拉,又或许是在江南,我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忆起过去,佑祎露出了温情的笑容。
      那些与佑祎谈笑的场景历历在目,我嗟叹着闭上眼睛,渐起不忍。
      “当时你已经和老七在一起,又和老四有纠缠,为了坐上那个皇位,我克制自己不去想你,试图把你置之脑后。”
      “可事实证明我是错的,我越是努力,却越适得其反。”他苦笑着低下声音。
      “之后我狠下心来,一次又一次地伤你,为的是逼自己放下这段感情。”
      原来这还不是他第一次伤害我,我心生怨愤地诘问:“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佑祎迎上我不满的目光,直截了当地说:“为了削弱老七的势力,我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借你之手除去了前朝婉妃。”
      “你说什么?”他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你与和嘉公主关系一度紧张,也是我在暗中挑拨,还让人在你的饮食里下药,避免你们有机会和好。”
      “别说了!”我大声怒吼,没有再听下去的勇气。
      而他无情地继续道来:“听说你被老七休回娘家,我立即派人盯着,直到那天你见过凌晞后才终于有了得手的机会。”
      “我求你别说了!”如此沉重的事实让我濒临崩溃。
      “本来我只是想把你囚禁在院子里,可你的逃跑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丧心病狂地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本想放你走,却又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理智再一次被打败,我又把你抓了回去。”
      “我恨你!”
      无法再面对这张熟悉的脸,我退开几步远,极力平稳自己的情绪。
      “你逃跑不见的那天,我心急如焚地从外地赶回来,房里桓儿嗷嗷大哭,而你离开了我。”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么?”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佑祎深吸一口气,懊恼地道:“四年后,我从老七那里听到了你的消息,赶过去见你时却发现陪在你身边的竟然是凌晞,你说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涌起不好的预感,我胆寒地反问他:“你不会——”
      “天知道我当时有多忌妒他,看见你对他笑,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派人解决了他。”
      解决,多么随意的词,他残狠的随意便轻易夺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使我和凌晞从此天人永隔。印象里随和待人的他,为什么能这么残忍!
      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我冲上前扇了他一个耳光,憎恨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垂眸盯着我,他苦涩地一笑:“可即使我解决了凌晞,你终究也不是我的。”
      再是一个耳光,我心如死灰地冷道:“刚刚那一巴掌是为凌晞,这一巴掌是为我,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雪晴云淡日光寒,红梅随风飘散,落在积雪的地面,触目惊心般哀凉。转身决绝离去,我挥泪斩断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以及纠葛半生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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