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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玉碎香销 ...

  •   翊坤宫内一处偏屋便是赫舍里氏今后的坟墓,多人把守,无人照料,她得此下场甚合我意。屋内阴暗无光,赫舍里氏蜷缩在床上,了无生机。
      “姐姐怎么不去外面晒太阳,这屋里阴得很。”如嫔嘲讽人的功力也是一绝。
      赫舍里氏猛地从床上坐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横眉冷目道:“原来是你这个贱人。”
      “你终于到了这一天。”我站在门口取笑她。
      “赢了我又怎么样,皇上迟早会厌弃你!”
      自第一次见面起,我和她明争暗斗多年,我早已厌烦了这种生活,她的落败让我总算得到解脱。
      “就算没有我,皇上也不会喜欢你,你可有可无。”我居高临下地面对她。
      “贱人!”她突然冲到我跟前,被小润子死死地扣住。
      对着这个卑微如蚁的恶人,我笑之以鼻道:“还以为你是原来那个张牙舞爪的定妃啊,早点认清现实吧。”
      她突起一声邪笑,装神弄鬼地道:“要不要让我也帮你认清现实?”
      “说来听听。”
      “能让一个男人为了你杀另一个男人,你的本事可真不小。”
      见她大放厥词,我脱口而出地骂道:“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她神气十足地笑道:“怎么,怕我说出让你难过的话来?我告诉你,皇上为了你——”
      “小润子,给我堵住她的嘴!”
      除了我和画屏,还有如嫔和两三名宫人在场,我不希望佑礼因为莫须有的谣言名声受损。
      “我有些话要和她说,如嫔你先下去。”
      仅留下画屏和小润子,待其他人离开,我对赫舍里氏冷哼道:“我不想因为你的几句胡话损害了皇上的名声。”
      赫舍里氏鄙夷地啐了一口:“少在我面前表现,我没你想的那么蠢。”
      “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开始不耐烦起来。
      “皇上可是为了你连凌大人都杀了,你说他爱不爱你。”
      “你说什么!”心下一惊,我半信半疑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几声大笑后,她手指着我挖苦道:“看来你还被瞒在鼓里,真是可惜,可惜了凌大人一介文韬武略之才被你害死。”
      “别用你的嘴亵渎他,你不配!”我怒从中来。
      “难道你就配?”赫舍里氏抬起头讥嘲我,“你不在外面好好守着他,居然还不要脸地回宫来和皇上你侬我侬,果真是个贱人!”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被她戳中脊背,我用力扣住她的下颚,怒火中烧。
      身后的画屏好意提醒我:“别和她置气,小心孩子。”
      “你不配怀皇上的孩子!小心凌大人夜里来找你,哈哈哈哈哈哈……”
      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双腿像灌了铅一般笨重,我无力地扶着门边的桌子平复心绪,愧疚之心又起。她说的没错,我负了凌晞,连累了佑礼,的确配不上他们任何一个人。
      “咱们回去吧。”画屏扶住了我。
      心烦意乱地走出房间,我交代守在门外的宫人:“别让她好过。”
      “奴才明白,娘娘放心。”
      在院外等的如嫔跟上来问:“娘娘没事吧,要不要先到妾身那里休息一下?”
      “不必了,你先回去吧,我有画屏照顾。”
      如嫔施礼后离开,我抓住画屏的手,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声长叹:“这一生终究是害人害己。”
      没有我的插足,凌晞应该还在扬州逍遥自在,没有我的回宫,佑礼也不会因为尔虞我诈的后宫分心。作茧自缚,终是害人又害己,不得好下场。
      晚膳时分,佑礼阴沉着脸回来,似有火气隐而未发。
      明知有可能会再度引起争执,我却还是问出了口:“有件事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
      “你说。”他按下隐藏的情绪。
      “凌晞——”
      害怕他的反应,更恐惧事情的真相,我努力平心静气,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打颤。
      “凌晞的死与你无关吧?”
      “你相信我吗?”他面若死灰地反问我。
      虽然佑礼平时多有不可理喻的地方,可该坚守的底线他绝不会逾越,这一点我深信不疑,眼下我只是想确认心中的答案。
      我诚心诚意地答道:“我相信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仿似松了口气般,欣慰地慨叹:“没想到你对我改观了。”
      “这么多年情分,我岂会不了解你?”我把他喜欢的菜夹到他碗里。
      “也是,我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佑礼笑了笑,“今天天气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午休过后,我和佑礼并肩散步在宫后苑的竹林间,感受盎然绿意。浮碧亭风景独美,下有含苞待放的荷莲,前有绚烂如火的榴花,夏风拂过,芬香四溢。
      在浮碧亭小坐片晌,佑礼一时兴起执箫奏来,曲韵悠扬。我闭上眼睛静心聆听,炎热散去,心悦神怡。
      “许久没听你弹古筝了。”佑礼放下竹箫。
      想起被我摔断的流音琴,我心生几丝怅惘,摇头道:“回宫以来就没有弹过了。”
      凝望我的双眸一黯,佑礼轻问:“是因为凌晞么?”
      “当时我没想过我会回宫,所以立下了终生不弹古筝的誓言,对不起。”
      “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他,你对他是无条件的信任。”佑礼神色黯然地走到亭檐下,仰望繁绿的堆秀山。
      看着竹箫上刻的兰花图纹,我陷入回忆地感喟:“你不在的那段日子,他照顾了我很多,我理应感激和信任。”
      “那你心里还放不下他吧?”他丧气地低下了头。
      “他既是我的朋友,也曾是我的丈夫,佑礼,我不可能放下他的。”关于凌晞的问题,我有必要开诚布公,“你和他都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这并不冲突。”
      他回过头来,释然而笑:“是我多虑了。”
      “谢谢你相信我。”我走到他身后轻抱住他。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谢么。”
      我贴在他的后背,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如我去学学古琴?”
      佑礼拉了拉我的手,悦道:“难得你能想到我。”
      “等到中秋,咱们合奏一曲如何?”
      “那你可要加把劲,小心出丑。”佑礼回身把我抱进怀里。
      “皇上。”
      回头一看是皇后,我连忙松开手站到一边,皇后紧急地道:“听说顺妃今天身子不大好,只怕……”
      “怎么会这样?不是前两天还说病情有好转吗?”
      “刚才长春宫来人禀报,说是突然不好了。”皇后也不知情地摇摇头。
      “那去看看吧。”佑礼立即往外去。
      长春宫内哭嚎声不断,我疾步进入里间,见顺妃病殃殃地躺在床上,命若悬丝。
      抓住跪在床边的问兰,我焦炙地问:“你家主子怎么样了?”
      问兰满脸泪水地道:“顺主子今天醒来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奴才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啊!”
      “太医怎么说?”佑礼凑近一瞧顺妃的病容。
      皇后轻叹道:“太医见了直摇头,只怕是油尽灯枯。”
      “我亏欠顺妃太多,怕是没机会补偿她了。”佑礼微叹地坐到床上,对着昏迷不醒的顺妃唤道,“文韵,是我,我来了。”
      夏日灼热,屋内药香漫散,一阵凉意缓慢泛上胸口,压抑得人呼吸困难。
      看着顺妃昏睡里痛苦的面容,泪意不觉上涌,我哑声对佑礼说:“她听不见的,怎么可能听得见啊……”
      “你先回去吧,我怕你伤心过度伤了身子。”
      见佑礼就要命人送我回去,我恳切地求他:“你让我等她醒来好不好?”
      皇后替我说话:“檀溦现在回去怕也坐立难安,皇上不如让她在这里等吧。”
      佑礼看了看我,点头应下:“那你坐着,别累着了。”
      画屏拿来软椅扶我坐下,我坐在离顺妃不远的地方满面愁容。
      自我入王府以来,她是我除皇后以外唯一的朋友,多年来明里暗里帮衬了我不少,如今她病入膏肓,我却爱莫能助。
      见太医进来,佑礼问:“顺妃是个什么情况?”
      “娘娘体弱多年已然枯尽,这阵子身体好转怕是回光返照,微臣也无能为力。”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我急得声音都大了。
      “微臣只能用药续娘娘的命,最多几日,还请皇上节哀。”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佑礼严肃地道,“你尽力而为,不可怠慢。”
      “微臣明白。”
      趁太医还没走,我又问:“顺妃娘娘什么时候会醒?”
      “怕是得到明天了。”
      太医走后,佑礼劝慰我:“你放心,顺妃不会有事的,太医往往会把情况说的严重些。”
      “是啊,你也别多想,兴许会有好转的。”皇后也劝。
      明知顺妃病情危急,已无转圜的余地,我却还抱着积极的想法,祈求上苍垂怜疼惜。
      姐姐,这后宫已如你所愿实现安宁,还请你健康地目睹这一切。

      由于记挂顺妃的病情,我整整一日忐忑不定,第二天早早地起了床生怕错过顺妃苏醒,又焦躁地等了一上午,直到下午才等来顺妃已醒的好消息。
      “姐姐总算醒了!”我冲到顺妃的床边。
      顺妃睁了睁眼,勉强一笑:“如今天热,看把你给急的。”
      “姐姐今天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好些了?”
      “能好到哪儿去,不过是阎王老子还没来收命罢了。”
      “呸呸呸,姐姐身体好得很,阎王才不会派人来。”避开这个惹人悲伤的话题,我强笑着问,“姐姐想不想听书,我给你念吧。”
      “檀溦。”
      “姐姐,你要是不想听书,那我给你弹琴好不好?”见她似是有所嘱托,我下意识抗拒地制止她,“你别说话了,我怕你没力气。”
      “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顺妃颤巍巍地握住我。
      “姐姐别说丧气话,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顷刻落下,滴在手背上泛起凉意。
      “我在这世上多留了几年,也是时候自由了。”
      顺妃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声音也低了下去。
      “以后在宫里一定要万分小心……虽说宛妃和定贵人已除,可其他人也不能小觑……特别是……”
      擦去肆虐的眼泪,我满口答应:“姐姐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会保护好自己的。”
      “如嫔……你一定要留心……”她着重强调。
      “我都记下了,姐姐你快别说话了,我让人叫太医来看看。”
      见她气色变得更差,我慌忙回头让问兰去请太医,却被她拦下。
      “他们来了也没用……还不如让我落个清静……”
      “姐姐想干点什么,我陪你好不好?”暂时放下忧愁,我强迫自己笑起来。
      顺妃微微合眼,奄奄一息道:“我突然想听你唱曲了……”
      看向床前那幅塞北大漠的屏风,我又涌起泪意,哽咽着唱道:“老哈河水,长又长,岸边的骏马,拖着缰,美丽的姑娘,诺恩吉雅,出嫁到遥远的地方。……”
      这首蒙古民歌是那年北巡时维亚教我的,当时我喜欢这首歌的旋律,便用心记下了蒙古语发音。顺妃自幼长于大漠,弥留之际,想必故乡才是她的牵挂。
      轻浅的歌声里,顺妃安和地睡去,我替她掖好丝被,在屋外廊下驻足。
      “小心身子啊。”
      天边落日余晖美如画,我一声唏嘘:“都说好人有好报,倒也不尽然。”
      画屏却说:“对顺妃娘娘来说,离开人世未免不是一种解脱。”
      长年累月卧病在床,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换做是我,只怕也宁愿一死换得无拘无束。
      年岁渐长,人却愈发看不开了。
      中午午休得不好,身体有点吃不消,一回宫我连忙歇下补足元气,只待明天天一亮再去长春宫看望顺妃。
      戌时左右自然醒来,我仅着单衣站在窗前欣赏屋外怒放的榴花,心境渐乎明朗。然而天气异常闷热,裹带了一股压迫的黏腻感,使人从内到外的不舒服。
      “看样子像是要下雨了。”画屏拿来安胎的汤药。
      黑云压城,又是一场将至的大雨。
      须臾之后,滂沱大雨狂泻而下,随风卷来凉爽。窗外刚还迎风灿烂的榴花此刻已被无情地摧残,眨眼间落花满地。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只听玉瑶禀道:“顺妃娘娘小半个时辰前去了。”
      手中的瓷碗随之摔落,在重如响雷的雨声里激起一道刺耳的厉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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