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唯一知晓他名字的人》野我

10、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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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空依旧是阴灰色的，远处飘着几缕烟雾，不过好在今天没再下雨，也没有刮台风。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他昨晚睡得晚，从顾茗华那借来的书是全英文版本的，他看得吃力，有些较为复杂的单词需要在网上搜索才能理解。

　　很多书页上都有顾茗华的注解和看法，也是英文的，徐青禾好奇，所以每次都会停下来看看他些了什么，只是顾茗华的字迹太过潦草，比看书籍上的英文单词来得更困难。

　　熬夜阅读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是徐青禾在抱着期待等一个电话。

　　昨天是柳纹和徐光勇在徐青禾出事以后第一次现身在观众的视野中，网上的舆论一定会再一次将他推上一个高潮，而徐青禾目前想要的，只是一句关心。

　　但是没有，直到凌晨两点，他都没有等来一个电话。

　　徐青禾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还不错，在注意到手机信息栏上跳出来的有关于他的新闻头条时，他居然没有一丝的波澜。

　　他下床洗漱干净，鸭舌帽扣上脑袋上时把头发往下压了一些，刘海已经扎到了眼睫毛上，又长长了一些。

　　徐青禾收拾完毕，带着那一张小区出入证明出门去了。

　　他要去的地方在离市中心很远的郊区位置，一路上出租车司机都在和他找话题，徐青禾看得出来他想要聊天解闷，但自己实在没什么兴趣。

　　等徐青禾下车后，已经是下午的两点，同时，微弱的太阳光线洒了下来。

　　徐青禾昨晚提前约了相关的工作人员，因此当他迈进大门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几乎一眼就认定了自己是他的目标，提着公文包大步地朝这走来。

　　“是徐先生吗？”那人问。

　　徐青禾点了点头。

　　“叫我小高就好。”他微笑着朝徐青禾伸出手来，徐青禾握了上去，“请问下，是给您的家人买墓地吗？”

　　徐青禾不假思索：“是。”

　　“我们这的陵园很大，环境也特别好，最重要的，我们接受客户的各种要求，埋葬方式也尊重对方的意愿。您可以先看看我们这的环境，我带您逛逛。”小高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

　　徐青禾跟着他走了进去。

　　小高说的没错，这里的环境特别好，据说是国际人文陵园，投资很大，不像墓地，更像是公园。

　　这里种了很多花草，只是季节过了，小高说等春天来了，这里的各种花就开了，介时冬眠后的人们醒过来，还可以一起赏花。

　　这可真不像是个笑话，可徐青禾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居然觉得温暖，被鲜花簇拥，倒是个适合灵魂的栖息地。

　　“你们这一个月埋葬的人有多少？”徐青禾问。

　　小高说：“咨询的有差不多两百位，实际上埋葬的有五十位左右。”

　　徐青禾心想，原来每个月有这么多新住户搬进来。

　　徐青禾在路过一片墓碑时，望见很多的碑前放了水果和鲜花，还有些放了酒和烟，那都是他们被人记着的证明。

　　“有没有一些碑没人来看？”徐青禾问。

　　“有。”小高说着，又补充了句，“很多，其实这挺常见的。”

　　“嗯。”

　　小高带着徐青禾往西边走了一圈，他介绍说这里是主要处理冰葬的区域。

　　徐青禾听说很少有人会用这种埋葬方式，他误以为是直接将人冰冻起来，以保证生前模样不变。

　　小高笑着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冰葬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环保，现在的墓地其实非常稀缺，土地的适用面积是有限的，为了降低占有量，于是有了冰葬。

　　徐青禾还是不明白。

　　小高很耐心的和他说：“人死后会先把尸体冷藏在零下十八度的冰格中，再浸在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液体氢中，等尸体便脆后震动成尸粉，尸粉埋在墓地分解后便作为肥料滋养树木花草。”

　　徐青禾觉得这样的埋葬方式还挺伟大，他望着一旁随风摇曳的栾树，其实仔细想一想人和植物没什么区别，只是各有各的活法罢了。

　　小高又向他介绍了其他的埋葬方式，什么水葬艺术葬的，徐青禾听花了耳，原来人死了还能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选房子方式。

　　“徐先生，我们这的土葬还可以选墓碑，花样图纹可以专门定制绘画，想画个奥特曼上去都没问题的。”小高说。

　　徐青禾淡笑：“这么开放的吗？”

　　小高挠了挠头：“我们这是尊重死者的意愿，人生前未必幸福快乐，死后自然要求一个自在开心。”

　　“徐先生，你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吗？”他问。

　　“我……不知道。”徐青禾听说过很多玄学的事，有些说法很神，但他同时也相信科学，“半信半疑吧。”

　　“绝大多数人都是夹在唯物和唯心之间的。”徐青禾边走边听他说，“但也有很多人是坚定其中一方的立场的。”

　　“这个我知道。”

　　小高语气轻松，和他讲话时不像阐述事件，更像是在讲故事：“大概是做这一行久了，见过了太多的死者，我也就相信了人死后是有灵魂这一说法的。”

　　徐青禾点点头：“我理解。”

　　“虽然我是做葬墓业的，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他神色语气都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其实吧，我觉得人死了以后灵魂是可以到处乱飘的，这么说好像有点吓人，但其实就像人到处乱走一样，是不受束缚的，是自由的。

　　“我这么说的意思是，其实肉身消失不见后，灵魂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也就没有必要买一个墓地。

　　“但我又想到，人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其实都是一样的，都需要一个归处，也就是——家。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执着于要把火烧成的一捧灰埋在黑漆漆的土地下，我想，人就是这样的一个生物——想要自由也想要定所。”

　　徐青禾接着他的话说：“需要爱，也需要被记住。”

　　因为遗忘的另一层含义是孤独；

　　自由的另一面是流浪。

　　“徐先生，您家中是哪位亲人去世了？”小高问。

　　“我家中……”徐青禾想要胡诌一个人出来，但总不能咒谁吧，于是他一张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小高以为他是心里难过，便说：“您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徐青禾抿了下嘴。

　　“那去世的那位生活中的性格是什么样的呢？或者他有什么特别什么的东西，我可以根据这些来给您推荐合适的类型。”

　　两人的对话逐渐回归正轨，徐青禾思索，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好像都没有。

　　他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哦我知道了，”小高拍了下手，“您平常肯定不怎么在家吧，所以也不太了解对方的喜好。”

　　徐青禾便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

　　“我想先考虑一下，最后再做决定行吗？”

　　“可以的，什么时候都可以。”小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您可以先留个信息吗？介时我有好的墓源，可以联系您。”

　　徐青禾接过笔填了表格，时候已经不早了，他打车回去还要两个小时之久，最好赶在天黑之前回去。

　　小高带他走了另一条路返回大门，在穿过一片土葬墓地的时候，徐青禾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想着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直到那人拍拍手站起身转过来时，徐青禾居然在那人的脸上见到了从未有过的悲戚。

　　顾茗华时常一副懒散模样，清俊有神的脸上常常挂着一张笑脸，很难想象他会有这样的一面。

　　“你怎么在这？”顾茗华朝他迈了两步过来。

　　“你们认识啊？”小高看了眼顾茗华，又瞧了眼徐青禾。

　　“认识，我邻居。”顾茗华和小高一样，也奇怪这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你们怎么在一起？”

　　小高说：“这是我接的客户啊。”

　　客户？

　　顾茗华朝徐青禾投来一个目光。

　　小高不知道其中的情况，自顾自的继续说：“徐先生家中有人去世，来看个合适的墓地。”

　　徐青禾下意识的紧张，他知道顾茗华看出来他在撒谎了。

　　一个从北方来的、无亲无故的人，又是从哪来“家中有人去世”，又为什么跑几千公里的路到这不知名小城市买墓地。

　　徐青禾垂在身侧的攥紧了衣服边角，手心上都是汗，他太了解自己了，他圆谎的技俩很拙劣，只要顾茗华多问几句他就会露出千百个破绽来。

　　顾茗华神色如常：“嗯，原来是这样。”

　　他没问。

　　徐青禾只短暂的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回去的路上，他坐上了顾茗华的车，只有两个人。车里放着英文歌曲，只稍稍打破这安静的环境，可效果并不好。

　　徐青禾觉得对方若是逼问他几句也是好的，比如，他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口罩，为什么要从北方跑来这个小地方，又为什么要说谎称给不存在的去世着买墓地。

　　但顾茗华什么都没问，这反而让徐青禾不安。

　　他知道顾茗华非常好，心地善良、尊重包容、自律且自勤……这样一个美好的人，若是有一天知道自己就是那个被全网嘲骂的人，会怎么样？

　　会觉得自己很恶心吧，只要想想把自己的好付出给这样一个垃圾，一定会反胃的吧，一定……一定很后悔吧。

　　“你不觉得闷吗？要不要先摘了口罩，现在没人看见。”顾茗华没看他，眼神一直注意着道路，只用余光扫他几眼。

　　徐青禾倏然回神，结巴道：“我……我不闷。”

　　“嗯，不闷就不摘了。”

　　下午五点，天逐渐变阴，没晴多久的天又开始下起雨来，顾茗华降低了车速，雨刷器左右摆动，一切都变得朦胧。

　　“其实……我不是给家里的谁买墓地。”

　　顾茗华侧头瞧了他一眼，徐青禾低着头。

　　“嗯？”

　　“我就是去看看，没有买墓地。”他还是撒了一半的慌。

　　他知道自己的伪装破绽百出，但他真的……真的不能说。

　　顾茗华愣了一下，他手指指尖摩挲着方向盘，只轻声说：“我知道。”

　　徐青禾又说，“抱歉。”

　　“徐青禾。”顾茗华摸着下巴，车内的音乐声放的很低，隔着两人的中间像蒙了一层薄薄的保鲜膜，他的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你不必抱歉，每个人都有难以启唇相告的事，这很正常。”

　　他总是这样，毫无保留的相信徐青禾。

　　徐青禾不说话。

　　顾茗华又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出现在那？又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给墓主人送去了一双高跟鞋？”

　　徐青禾抬头看他，问：“为什么？”

　　顾茗华一如既往的笑了：“不方便说。你看，这是一样的，这也是我的一个秘密，我无法向你解释这是为什么。所以，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徐青禾轻轻回答。

　　“明白了就好，所以，”他打了个响指，“不必为此感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