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
-
十八
昏迷与手腕
（我很想再冒一次险，把手贴到伏地魔额头上看看他有没有发烧。）
我侧仰着脸看伏地魔，上午的阳光给他的面庞镀上一轮金色的光晕，这让他的神色看起来不再那么阴郁，然而从他周身的波动，我能感觉出他此刻的情绪正如静水之下暗流涌动，这情绪太过复杂以至我无法分辨，于是只履行护卫应尽的职责，警醒而保持缄默。
伏地魔沉默地望了这栋老宅一会儿，迈步向前走去，我跟随其后，在他伸手推开大门并进入宅中时止步。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神闪烁，似是拿捏不准该下何种命令；我只静默地站在门外，这是我为他做出的决断。
片刻后，他轻叹一口气，那却不像是针对我的，然后慢慢转身进入另一个房间，未对我留下一言半语。
我听到那扇房门上锁，感到伏地魔身周波动开始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扩张，然后如水一般浸透墙壁，淌过地板，渐至萦绕整栋老宅；现在这所阴暗的房子原有的幽密隐晦的波动震颤着，慢慢与伏地魔释放出来的魔力碰触，混合，交融，终成一体，逐渐回复平静。
接着，一层一层新的波动在伏地魔身处的那个房间中产生、荡漾、叠加于四周，最后如稀释过的琼脂一般安静下来，附着于房间四壁和地板之上，偶尔泛起一两个涟漪，如水滴落下，消融无声；我猜测那是新的魔咒引发的反应——现在我已感觉不到层层波动的防护之后，伏地魔在做些什么了。
这才是一个谨慎坚定的领袖所为，我的雇主本该如此。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担任护卫的情景。彼时我尚年少，憧憬于父亲在落日余晖中登上达拉斯托城头，白色盔甲漫射金光的英挺身姿。
父亲是王的近侍，多少次于战火之中奋起抗敌，于鏖战之后替王包扎伤口，接受那个骄傲男人毫不吝啬的赞扬；我曾以为父亲高大身躯撑起的天空便是我的全部，我们身系辛西那西的眷顾漂泊四方，他为成就法尔巴拉索的王而征战沙场，我于他凯旋归来之时奏起七弦琴，抚平一切疲惫与哀伤。
父亲曾说，他所守护的人王终能一统此域，到时人族盛盼千年的和平便会来临，瓦拉的爱比嘉即可重临于世，那时传承千百纪安的使命将得完成，他就与我卸甲归乡。
然而父亲以我从未预料的方式离去，多少肯安之后瓦拉为他而唱的挽歌依旧在拉克拉蒙上空回荡。
我接替父亲的职责，见证人王登上巅峰，坎比恩与阿巴瑞恩欢呼雀跃，法尔巴拉索日益繁荣兴旺；然后我离开，依旧永远跋涉在寻找爱比嘉的旅途之上。
爱比嘉，瓦拉唯一的女王，你与天上的星同名，辉耀四方，你久远之前遗世而去，如今可见到你的子民流离异世，时刻盼望重回故乡？
……
我在门外守候。初来时日渐高升，随后金辉西落，此刻月上东梢。
伏地魔已经在那个房间里待了将近十小时。
我安静地站在门外，除了疲累时倚靠于门框，不曾移动分毫。
如果伏地魔要在房间内待到旭日东升，我便在门外守到那个时候，这是我应尽的职责，这是父亲告诫我作为护卫最困难的工作——坚忍，守护，静默。
然而正当我下此决心，环绕那间屋子的波动忽然开始震荡，几秒之内如失去支撑的水一般沿着四壁和地板倾泻而下，同时房内传来器皿翻倒之声。我立刻大声呼唤伏地魔，不见回应，就从门口跑向那个房间，察觉到房门已然失去魔咒保护，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积灰甚重，一副经年不扫之状，零落的家什散布在房间各处，伏地魔的脚印延伸至屋子角落的一扇活板门边。我走过去推开门板，顺着已被虫蛀、吱嘎作响的楼梯下到另一个低矮的地下室里，此间光线昏暗，湿气厚重，陈年霉味扑鼻而来，我眯着眼仔细分辨，几秒后才看清屋中景象。
伏地魔倒在地上。
我迅速跑向他身边，察觉到他呼吸急促、脉搏微弱，全身大汗淋漓，皮肤冰凉，便赶紧将他扶起，拖到一边的床上，顾不得被褥的湿腐之气，展开来盖在他身上。
他意识不清，口中呓语，在我欲为他擦去额前汗水时倏地挥出右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瘦骨嶙峋的五指爆发出惊人力量，尖利如爪的指甲刺破我的皮肤，血液立刻顺着手臂滴落在床上。
我忍住疼痛试图拨开他紧握的手，却越是挣扎越无法脱困，伏地魔如此用力，甚至于昏沉中都咬紧牙关，手臂上青筋暴起，然后发出含糊不清的虚弱叫嚷：“住手……给我……给我……”
我哭笑不得。
“好啦，好啦……先生您先放手，我会给您的……放手……听话！”
经过片刻较劲，付出手腕淤肿、皮破血流，还差点因为使力过大跌到地上的代价之后，我终于把可怜的右手解脱出来。
随后，伏地魔的手臂落在腹上，手指微微痉挛，表情显得十分痛苦，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瑟瑟发抖；我暗恨自己准备不够周全，明明无法像巫师那样在必要时施展各种有用的魔咒，三个月来竟从未想过要随身携带魔药。
我环顾屋中，发现床脚有一个大铜盆，因常年烟熏火烤呈现黑色，里面有尚有燃煤的余烬。
回想在老宅附近看到的景象，我匆匆跑出屋子，果然在被树木交缠掩映的屋子一侧发现了成捆柴禾，以及用稻草盖住的煤块；所幸近日来天气晴朗，这些东西都保持着干燥，我取了一些回到地下室，在铜盆里搭放好，又在附近找到一盒没用完的火柴，试了好几次才擦燃一根，小心翼翼点着稻草。
稻草和柴禾很快燃烧起来，不一会儿煤块也开始变红发亮，我将铜盆拖到床边，把伏地魔身上盖着的被褥拉过一半用火烘烤，等湿气散尽、被子变得温热，便将另一半翻过来继续；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看到他不再颤抖呓语，这才松了口气，去屋外取来更多柴煤，一边慢慢添入铜盆，一边在火焰噼啪作响中出神。
我从未想过会看到伏地魔如此虚弱的时候——或者说，我从未意识到他也会如常人一般遭遇病痛的折磨。在我眼中，他永远坚定决断、意志如山，野心在他的暗红双瞳中熊熊燃烧，没有任何人与事能够令他动摇；他喜怒无常、心机深重、性格多疑，对待敌人残酷铁血，对待自己人也不见得亲善多少；我虽不若别人一般敬畏，但也同样尊重他，我懂得在他面前应该律己内敛，他只需要一个谨守本分的能干护卫，我便只给他一个这样的安提亚斯。
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的护卫，我以为这是我们彼此所能维系的最佳，我从未想过要像父亲全心全力辅佐他的王一样辅佐伏地魔，况且伏地魔也不像那位人王一般值得竭诚以待。
他不似那位人王胸襟宽广，但孤傲更甚，他绝不会乐意今天的软弱被我看到，而我也不喜欢这样。
时近深夜，在我克制不住靠着床沿昏昏欲睡之际，压在脸下的被褥忽然动了动，我迷糊睁眼，看到面前一双红瞳在火光中熠熠发亮。
“啊……先生！”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坐直了身体，“对不起，我太困了……”
伏地魔不出声，静静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来，揉揉眼睛：“您口渴吗？我去帮您倒水……”
我爬出活板门，在整个宅子里转了一圈，终于在一个破碗柜里发现一套瓷器，挑了两个边沿完整的杯子，拿上茶壶，循着白日来时听到的水声，在屋后一条尚算清澈的溪流中将它们仔细洗净，灌满水后回到屋子。
伏地魔已经靠坐在床沿，望着铜盆里的火焰出神，见我回来，伸手接过杯子，慢慢喝完水后才开口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嗓音仍旧暗哑。
我微微一笑，在他旁边坐下，用另一个杯子喝了水，过一会儿又继续之前昏昏欲睡的状态。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静默许久后伏地魔突兀出声，我再次从模糊纷乱的意识里清醒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问：“什么？”
他看着我：“你难道不好奇吗？为什么我要来这里，为什么我在房间里待了这么久，为什么我会晕倒。”
“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关心……但我并不希求您告诉我答案。”
“为什么？”
“因为您没有告诉我。”
“……”伏地魔似乎有点出乎意料，他噎了一下，“这算是你的幽默？”
“并不是。您没有告诉我答案，这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说明什么？”
“说明您认为我不需要知道这个。所以我就不打算问。”
“……那说明你其实不关心。”
“我关心，只是不好奇。”
……
我发现对话变成了绕口令，从伏地魔的表情看，他显然也这么认为。
“那么，在我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伏地魔似乎为他必须这么形容自己而感到不舒服，“有没有任何异动？”
“没有。没有任何人接近这里，屋子里也很安静，一切正常。”
“那么，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伏地魔盯着我的右手腕，现在那里已经一片淤青，微微发肿，被指甲刺破的伤口凝了血痂。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安提亚斯？”
“……”
“有这么难以开口吗？”伏地魔的目光凌厉起来。
“您抓的。”我飞快地咕哝了一句。
伏地魔彷佛没听清般又追问了一遍：“什么？”
“……是您抓的。”
“……”
他瞪着我。
我瞪着地板。
一分钟内，他的表情从“可笑之极”变成“难以置信”再变成……面无表情。
我站起来添煤。
“对不起。”
“没关系……啊？”我以为伏地魔在对我充当火夫这件事表示歉意，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一向把家务视若草芥的雇主不可能会注意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在我……的时候，可能有点不知轻重。”
嗯，你是相当的不知轻重，差点把我废掉。
“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我很想再冒一次险，把手贴到伏地魔额头上看看他有没有发烧。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第18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