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梦》菲拉

4、暗面（下）

　　太阳升起前的街道最为阴冷，距离黎明尚有一段时间，乞丐们已经哆嗦着在寒风中挪向各个街区，要趁阳光洒下，人们开始出门前找好乞讨位置。

　　埃尔塔是这里年龄最小的，体单力薄的他没办法在街头拳击中胜出，只好靠每日醒得比别人早，抢个人流量稍微多一点的街口。最繁荣的地段是不敢去的，那儿早被辛达三兄弟包下，谁敢跟他们抢善人就得挨辛达长兄的拳头。
　　今天埃尔塔刚到西郊入城口，就看见清晨雾气中一个人影走过来。他看上去就比自己大一点，穿了身修长的风衣，举手投足都有点贵族的傲然感，但表情却很凝重，像个陷入沉思的学士。
　　这样的人也许会同情泛滥，给他今晨第一枚便士。
　　念及此，埃尔塔期待地走上去，小心斟酌着开口：“好心的先生……”
　　对方一愣，突然转头。
　　“先生……？”
　　这位英俊绅士的表情不像被激怒，反而像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温柔与平静，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平静下还涌动着细细的愧疚。
　　长风衣抖开，男子竟揣着瓶温热的牛奶，递到流浪儿手中。
　　埃尔塔吃了一惊，很少有人会直接施舍食物，不过牛奶香气让他感觉到了饥饿，也会有将快过期的牛奶面包带给乞丐的好人吧，这么想着，急促道了声谢，拔开盖子饮了口。
　　然后他感到一阵很舒服的眩晕，天空与建筑在眼前坍塌成缤纷碎片，瘦弱的身躯往后仰着软倒在地。

　　艾俄洛斯目光复杂地看着被麻药迷翻的幼儿，离日出只有十几分钟，他没有时间选择猎物，只好将掺药的牛奶递给了第一个遇到，拉着他乞讨的孩子。
　　对方接过去，将温热的玻璃瓶抱在怀里，抬头说了声：“谢谢你先生，上帝保佑你这个好人……”
　　他不是好人，上帝只会让他下地狱。
　　有一瞬间艾俄洛斯很想转身跑掉，可撒加还在等着他，他的性命存系在他身上，他发誓要让他活下去，念及此又生生止住。

　　他将牺牲品带回教堂，致命的晨光已在薄薄云层中初现。教堂内安静得让人心慌。
　　“撒加……”轻唤挚友名字，没有得到回答，艾俄洛斯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教堂内。只见撒加蜷起身子趴在地板上，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幽深的黑夜，散乱在地板上蔓延着诡异的气氛。
　　他将怀里的牺牲品放下，想将撒加扶起来。谁料突然被大力推开，本该奄奄一息的伤者朝地上的食品扑去，速度快得连血族也反应不及。
　　他吃了一惊，因为撒加回眸间瞳孔是鲜血的红色，散发出可怕的危险气息。但对方此刻无暇顾及他，像渴了很久的人大口吞饮鲜血，麻醉中的孩子被痛醒了，惊恐地睁大双眼，却无法发声——他的嘴被旁边伸过来的手掌牢牢捂住。
　　小乞儿眼睛从恐惧到绝望，最后含了不甘黯淡下去，本来润湿的嘴唇因急速失血呈现青色，艾俄洛斯拉开撒加，死人冷掉的血液不能再饮，会含有怨恨的毒素。
　　黑发红瞳的撒加有点迷惑地望着打扰自己进食的家伙，气味告诉他对方是同类，而且同自己十分亲密，可他刚才面对无力反抗的美餐居然一口没动，实属稀罕。
　　搜索记忆中该怎么呼唤那个人，找到了，呵，真是软绵绵的发音。
　　“艾俄……”
　　听到这声慵懒，带着鼻音的呼唤，艾俄洛斯全身一颤。
　　撒加伤口正迅速痊愈，几乎能用眼睛看到肌肉，皮肤完好合拢，最后撒加伸手一把揭去脸上凝结的血痂，像撕去一张老旧的皮，下面新生的皮肤洁白细腻，散发着诱人的红润光泽。
　　“你是谁？”眼前的人极似撒加却又不是他熟悉的撒加，平日如春风拂面的舒适感被危险的黑暗的魅惑气息取代，特别是一笑起来的感觉，就像从血中蔓延生长的花朵，吐出带毒液的花蕊。
　　“我是他内心藏着的另一个他。”手抚着胸口笑意盈盈，另一只莹白细长的手挑起一缕金色头发，在指尖玩耍。“你心里也有个隐藏的……嗯，异类。他比你更阴暗，更危险，更适合生存。”
　　“……”
　　“别担心。”被黑暗包裹的美人——虽然只有十岁外表，仍具有难以抵御的魅力——弯起眼睛，那里有一泓血弧在光影中浮动。“我只是出来看看，现在他想唤醒我~还不够格。”
　　“唤醒？”
　　“以后你就知道了。呵呵~我很好奇你体内的‘他’又会是怎样。”黑发撒加捧起艾俄洛斯脸，在上面亲了一口。艾俄洛斯觉得体内剩余不多的血全冲到了颈部。
　　“可爱的小家伙，难怪他对你一往情深。”话音未落人已向后仰去，他下意识伸手一揽，撒加恰好倒在自己怀里，发色已恢复纯净的蓝。
　　恢复了发色的撒加仍在昏睡，伤痕已完全消退，皮肤甚至带了点温度。艾俄洛斯手指感受着虚假的体温，竟觉得隐隐有些心动，
　　他不是听了什么奇怪的话，受了另一个撒加影响，才会东想西想吧！
　　抱起撒加回到地下室，放入木箱里。艾俄洛斯靠在箱子边沿，却没有跟着躺进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张‘床’已经容不下两个人了呢……

　　夜里醒来后，撒加明显记不得白日的事情，只是艾俄洛斯觉得挚友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说不清却能感受到的变化。撒加开始以人血为食，非但不再畏惧杀戮，还主动挑选那些强大、凶恶、难以应付的猎物，多数是混迹城市劣迹斑斑的歹徒。他会用外表迷惑他们，引诱至无人处突然发动袭击。
　　艾俄洛斯也参与到配合狩猎中，他们两人应付三个，四个，或者更多。他将这种行为视作练习，训练身体敏捷性，埋伏技巧与合围配合度。杀死他们是不得已的事，总不能让犯罪团伙四处宣传有两个孩子夜间在城中狩猎成人吧？不过无论何种情况，他也绝不碰柔弱的女人与儿童。
　　撒加笑着说艾俄洛斯有绅士般的教养，并不是取笑，看得出他很佩服对方这一点。虽然撒加自己对猎物没什么禁忌，但在艾俄洛斯面前，他愿意遵从同伴的道德。

　　几年后，两人迅速从懵懂的孩子成为纯熟的猎手。他们在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毕竟撒加和艾俄洛斯狩猎范围越来越大，不仅仅满足于解决几个街头巷尾的混混了。
　　死亡人数越来越多，即便是为非作歹者的死亡，也引起了城主注意。
　　全城开始实施宵禁，入夜禁止在街上行走。家家户户都挂出了银十字。军队每日牵着狼狗巡逻，并烧毁可疑的建筑。
　　在这风头之下，撒加竟对城内守备军队下手，半夜突入营地杀死一名高阶军官。艾俄洛斯没见过那名军官的脸，但是撒加认得——他便是那日偷了总督纹章，躲进教堂的总策划者。他们为此头一回激烈争吵，然后又因惊扰过大惹动了教廷派神官前来调查。他们没有对付神官的经验，再留下去只会徒增危险，于是两个闯祸精混进从总督府出来的运货队伍，躲到装葡萄酒的木桶内，跟随商队出了城。

　　离开生存了九年零三个月的城市，两人并无任何留恋，血族天性便不适合怀旧。
　　此刻他们各自蜷缩在狭小的木桶内，跟着马车晃悠，正待展开下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