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未存在过的故事》结罗

8、死亡证明（全）

　　死亡证明
　　我今天去开我的死亡证明。
　　接待我的办事员看上去四十多岁，圆圆胖胖，长着一张慈眉善目过目即忘的平淡脸孔——公务员机型标配，多半用在需要安慰人心的地方，比如这里：死亡注销中心。
　　它在柜台后面友善地对我微笑了一下，报出了自己的编号：“您好，小姐，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
　　我到死亡注销中心能来干什么？我在心里吐槽，难道是来办出生证？
　　不过我还是礼貌地点点头，坐下来把双手放在透明的柜台上，“我来开我的死亡证明。”
　　柜台像是一个柔软的变形怪一样把我的双手吞没了。我能看到柜台下方它裹着肉色丝袜的双腿，但是看不到我的手了，就像我的腕子上本来就没有手一样。
　　对面的办事员在虚数世界——就是虚拟世界——并不存在。
　　它是个现实世界在虚数世界的投影，就正如我也不存在与现实世界，在位于现实世界的它的面前，坐着从虚数世界投影过来的我。
　　我的手上有我的生物与电子信息，它们被放到柜台上的一刻，所有信息就开始从虚拟世界被调出到现实世界，所以看起来就像消失了一样。
　　我耐心地等待，它低头在它面前那台二十一世纪出产的老古董……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哦，电脑，对，电脑——上飞快地挥舞指头，查询我的信息。
　　……就不能用最新的神经触突接入技术么？我在心里吐槽，办事员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忽然抬头看我，歉意地对我笑了笑。
　　“您看，公务部门就是这样，永远落后于时代两个科技代差。”它说：“抱歉，让您久等了。我们现在来核对一下消息，您这次死亡的身份是……”它熟练地抽出一沓打印出来的文件——附带一提，我不能理解为何虚拟投影也要使用纸张，我这辈子就没摸到过一张纸。
　　它读着纸上的信息：“您这次死亡的是第三层生命，一名二十五岁的亚洲男性，代号EBCC-0023-2301-0513-080916，对么。”
　　我点点头。
　　然后它抬头看我，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遗憾表情，“太有魅力了真的是很麻烦。”
　　这是我在虚数世界唯一的大型爱情社区里的账户，要想获得爱情与性，这里是唯一的合法渠道。。
　　我费尽几十年心血，打造了一个非常受欢迎的账号，然后就被一个嫉妒我的傻逼给毁了。
　　我和我的第五任妻子在唐古拉山口喝咖啡的时候，他从背后对我开了一枪。
　　我这层生命抢救无效死亡。
　　拜他所赐，我从此之后想要找人上床得去虚数世界里的黑市了。
　　那里肮脏、污秽、昂贵，到处都是病毒，稍有不慎就会连数据备份都被骗光——可我就得去那种地方了，当然，前提是我还有爱情或者欲望的话——因为我爱情与欲望的这层生命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我就非常生气。
　　办事员又敲敲打打了一阵，然后它抬起头，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我在开具证明之前要和您确认一下信息，从现在开始，对您进行程式监控录制，我保证这份监控绝不会被任何非政府必要人员之外的人浏览，且将保持至您所有层级生命结束之后一百个地球年。”
　　我点了点头。
　　她念出我的总编号，顿了顿，我点点头，“确认。”
　　绿色的灯闪了一下。
　　“您的第一层生命——现实世界的存在本身，死亡于2281地球年，享年102岁。死因：衰老。遗体、记忆、人格、财产均已回收。”
　　“确认。”
　　“您的第二层生命——虚数世界总体存在死亡于2287地球年，享年89岁。死因：车祸。记忆、人格、财产均已回收。”
　　“确定。”
　　它重新低下头去敲打那台老古董，我忽然脑海里泛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说不定在现实世界，它真的在敲打一台电脑。
　　说实话，第一层生命死了那么久，我早就不关心现实世界了，我只是偶尔在第五层生命浏览相关技术专业信息的时候会瞥到一眼，有人宣扬，古老的储存在一种名为“服务器”的固体介质中的信息，比神经触突信息网络安全得多。
　　正在我思想信马由缰的时候，它温和的声音把我的思维拉了回来，“小姐，您目前在虚数世界还剩下三层生命，您被杀害的赔偿点数也已经到账，您现在可以选择，是把点数换算成财产还是您的生命积累。在您进行操作之前，我必须提醒您，该操作只能进行一次且不可逆。”
　　这个问题我很早就咨询过我的律师了。
　　把我杀了的那个傻逼会被处以强行结束生命层数的处罚，而他被结束的生命层数全部换为了点数，由我来支配，可以换成钱或者生命积累。
　　我的律师奉劝我不要全部换成钱，当然，最好一分都不要换成钱。因为我在爱情社区有名老婆，而我在现实世界有四个儿女三个孙子，按照法律他们都可以参与分配我得到的赔偿金。那也就意味着我没有剩多少。
　　我倒不打算做的这么绝情，如果每一句话都听律师的，那天底下就没有结得成的婚和做得成的生意了。
　　“我可以咨询一下有多少点数么？还有，换算成财产或者生命积累各是多少。”
　　“当然，小姐。”它又低头忙碌了一阵，再抬头的时候，它脸上那份遗憾真情实感到让我几乎都觉得它是不是个活人了。
　　它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道：“真是非常遗憾，对方是诞生在虚数世界的生命体，只有两层生命，除了必须保留的工作层生命，他能补偿给您的确实有点……寒酸。”
　　结论是，他能补偿给我的点数，换算成金钱是三万信用，只勉强够我第四层生命现在所在的街区最破的房子的首付。而要是兑成生命积累，则是工作层生命三十地球年。
　　——我忽然想起一个冷笑话。前天我的工作层生命工作的时候，隔壁的同事吃饭的时候讲给我们听的：一个只剩下工作层生命的男人兴高采烈的去死了，他临死前大喊着“我他妈的终于不用上班了！”
　　其实我倒不大一样，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当然，很重要的原因的是薪水真的很不错。
　　而且律师说得着实有道理。
　　我想了想，“那我可以一半兑换财产，一半兑换生命积累么？”
　　“可以。那就是一万五千信用和工作层生命十五地球年。”
　　“嗯，那就这样吧。”
　　“您确定？”
　　“确定。”
　　它点了点头，继续敲打它的电脑，过了一会儿，它抬头看向我，笑容可掬，“已经为您处理登录完毕，您可以把手收回来了。”
　　柜台这头连接虚数与现实世界的怪兽把我的手吐了出来，我知道，所有信息已经登录完毕。
　　我拿到了我的死亡证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