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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第十章:转侧为君容

      此刻正值明月当空,泠泠的滴漏声不绝的入耳,前所未有的清晰。不知怎的,如果放在平时,史云裳断是不会注意到这样小小的声响,但现下听在耳中,却像是滴滴落在心上,敲得人整个都摒息起来。
      有些茫然,史云裳努力的睁了睁眼睛,脑中的头绪还未理得清,耳边又是一声咕哝,伴着滚滚热气吹拂在颈上。
      “垂云……”史云裳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滴漏之声霎时远去,眼前满满晃动的是红烛未灭的柔光。水墨纱帐上的翠竹盈盈欲滴,更清晰的,是几绺黑发暧昧缠绵的凑在自己颊侧。
      “垂云……童翼!”史云裳轻扭了一下身子,却换来横在腰上的手臂不满似的加力。童翼半边的分量沉甸甸的压住了,像是孩子牢牢抱定自己的东西,半点不肯放松。
      “你这是什么睡像啊!”史云裳失笑。虽是春夜,但这种姿势维持下来,也不免出了一身细汗。杭绸的中衣贴在身上,不是太舒服的感觉,颈边是童翼急促火热的吐息,睡得松松垮垮的衣领凌乱的敞开着,那火一般的气息就这样毫无遮拦的烙上肌肤,生生的连鬓角边也被蒸出薄薄一层水色。
      史云裳忽然有瞬间的失神,童翼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仿佛也染上了些莫名的东西变得让人敏感起来。湿热的感觉无比清晰的烙在耳边的肌肤上,一瞬间将胭红抹上了耳轮。
      眨眨眼,再眨眨眼,湿热的触感越发清晰,时有时无的在颈子上摩挲着,史云裳忽然觉得全身的热气似乎都直冲上了脸颊,烧得自己头晕目眩。
      童翼仍在酣睡,一直保持着将唇凑在史云裳颈边的暧昧姿势,扣在他腰上的手臂不时摩动一下,不知是来自谁的身体的热汗将素纱的衣料洇湿了一片。
      不只滴漏声,似乎心脏跳动的声音也无比清晰起来。吐出一口气,史云裳抬起外侧的右手,轻轻将童翼挪回里床,指尖划过他的眉毛,在眉心处略微顿了顿:“做了什么梦呢,垂云?”
      桌上的烛台爆出小小一朵灯花,燃到尽头的火苗晃了几晃,忽然满室漆黑。史云裳将锦被拉到胸前,翻身面向童翼的方向,再次合上眼睛。

      清晨的柔光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透进了雕花的窗棂,史云裳朦胧中觉得有人鬼鬼祟祟的在自己身前身后摆弄什么,本能的一挺身坐了起来,右手并指欲发:“谁?”
      “云裳,你醒啦,早啊!”童翼有些尴尬的笑脸凑过来,天青料子的衣服皱得好似一块抹布,“那个……昨天连靴子也没脱就睡到床上了,我想把蹭脏了的床单换下来……”
      史云裳将蓄势待发的右手放下,有些慵懒的看了他一眼:“一大早就搅得人睡不好觉,原来是要毁尸灭迹么!”
      童翼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扯下一半的床单,再看看半裹着锦被犹是一脸睡容的史云裳,凌乱敞开的胸口肤色与黑发交相辉映,惹人目眩:“真是的,忘了你昨晚睡得应该比我晚,时辰还早,再睡会吧,我等下再弄。”
      史云裳漫不经心的将发丝掠到肩后,叹了口气:“呆子,我的听弦小筑不至于连收拾个床铺都要客人亲自动手。”
      “昨天大概是糊涂了,就这么直接滚上了床……”童翼还是有些尴尬的解释着,忽然愣了愣,看着仍懒懒歪在枕上的史云裳,“云裳,这间……是客房吧!我是不是走错到你的卧室了……”
      “我不会把一个没脱靴子的人架到我的床上!”史云裳横他一眼,然后又勾勾嘴角,很古怪的笑起来,“垂云,你招了吧,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好梦……”
      “什么?”童翼脸上蓦地涌上大片血色,手忙脚乱的摆手,“没,没什么,云裳你怎想起来问这个……”
      “少庄主,你唬人的功夫还要再练练才行!”史云裳一欠身快若闪电的抓住童翼手腕,眯起眼睛,“这也没什么要藏着掖着的,夜过秦淮,要是真的一点绮念都没有挂心才是出奇呢!如何,六朝金粉,十里秦淮,名不虚传吧!”
      “你……你……”童翼脸上似乎要烧起来一般,憋了半晌,才突地冒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我?”史云裳一怔,伏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很是促狭的眨眼,“你以为我干吗好好放着自己的房间不去睡,却和你挤在这么张小床上!”
      童翼很是茫然的看着史云裳,渐渐的,似乎有一种暧昧的触感从心底悄然漏出,如红烛的暖色一晃而逝,没有捕捉到什么,却不受控制的脸红心跳:“我做了什么吗?”
      史云裳哑然失笑:“你睡得像一摊泥,能做什么,无非是拉着人死活不肯放手罢了!”
      “真的?”
      “不然还能怎样!”史云裳推开被起身:“可惜了我这件衣裳,也被你揉成一片咸菜了!我回去梳洗,你也换一件吧。”
      见史云裳就这样向门外走去,童翼忽然反手一拉:“等下……”
      “怎么?”
      史云裳挑眉,童翼已经转到他的面前,认真将他凌乱的领口理好:“早上有风,小心着凉。”
      “……”史云裳盯着他半晌无言,忽然撑不住先笑起来:“垂云,知道么?你的性子比罗绶要可爱多了!”

      史云裳很洒然的摆摆手离开,童翼却叹口气在一团乱的床铺上坐了下来,有些出神的盯着自己的指尖。早晨醒来时,两人耳鬓斯磨的亲密姿势死死的黏在脑海中驱之不去,不时与昨夜的荒唐梦境纠缠不清,甚至只是这样浮光掠影的回想,那股热气似乎也要从脚底直冲上头顶去。
      无意识的捉住一角锦被,童翼花了好大力气才将缭绕在脑中的无边春色压入心底,看看时间,已经过了盏茶工夫,急忙起身从行囊中翻出身衣裳换了,转身拎起桌上还剩了大半的酒坛,匆匆离开了客房。

      史云裳收拾停当后步出房门,看到的正是童翼蹲在院子中一块空地旁的背影,空气中一股极醇厚的酒香弥漫着,陶人欲醉。
      “好好的酒,你倒掉它做什么?”史云裳凑到童翼身后,颇为惋惜的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坛。
      “这个不是什么好东西!”童翼将坛子倒扣过来,又用力的甩甩,一手撑住膝,有些郁闷的敲了敲,“云裳,古人云,‘食色性也’,果真如此么?”
      “怎么想到这个!”史云裳失笑,脚尖轻轻一挑,那只酒坛打着转滴溜溜弹到他手中。
      “没什么。”童翼又摇摇头,长身站起,抖了抖衣褶,“忽然想到而已。”
      才怪!史云裳在心里偷笑,将酒坛抛了抛:“走吧,贵儿应该已经将早点心准备好了,等下用完了饭,还有好些事要做呢!”
      “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么?”
      “你忘了自己来这是为什么的么?”史云裳摊开手,“当然是和禅心剑有关的事了!前几天押着罗绶陪我跑了趟太湖,多少得了些有用的消息。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两天咱们就要动身了。”
      童翼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这几年在庄里骨头几乎都锈掉了,除了齐云台那次好久没痛快的在外面活动过手脚。云裳,真的只一年就够了么?”
      “你还想跑个三年五载不成!”
      “如果可以,我确实想。”童翼很老实的的点头。
      “阿弥陀佛,你这个不肖子会被雷劈的!”史云裳笑眯眯的丢开坛子,抱着肘看着他。
      童翼叹气:“我不过是想多和你相处一段时间罢了,干吗把我形容得那样十恶不赦!”
      “和我么?”史云裳饶有兴趣的扬眉。
      童翼敲敲头:“很奇怪是吧!我自己也说不清,但这种感觉是没错的……你不会生气吧!我别无他意。”
      “是很奇怪没错!”史云裳点点头,随后笑开,“不过和你这个人倒很合适。”
      童翼愣了下,也笑了:“看样子你是不介意我这个理由!”

      两人相携来到前厅,贵儿早已经收拾好了一桌细巧粥品,几样小菜清爽整洁,大多是金陵一带酥脆清淡的口味。童翼瞧着那碟芝麻笋尖,眉头一皱,本已举起的乌木箸又放下了:“云裳,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似乎能帮上忙的人只有你了。”
      “说来听听?”史云裳不甚在意的挑了一只龙眼大小的桂花团子,却不急着吃,穿在箸尖上摇来摇去。
      童翼的脸色却越发凝重了:“金枪楼在半个月前送来消息,沈竹失踪了。”
      “沈竹?他不是和你同行返回金枪楼的么?”
      “说来惭愧,事实上我们在第一天晚上就走散了。”童翼犹豫了下,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也是我言语上有些冒犯,惹恼了沈兄……我原以为他自行回金枪楼去了,谁晓得我却是那之后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史云裳诡异的笑笑:“那你岂不是最值得怀疑了?金枪楼的人不会怀疑你谋……谋什么害命呢?”
      “咳咳……”童翼险些被口水呛到,无力的拄在桌子上:“云裳,我有那么小人么!”
      “一个玩笑,你紧张什么!”史云裳用牙齿磕下一点团子,“你说的帮忙,就是要我帮你一起去找沈公子吧?”
      童翼点点头:“金枪楼上下已经翻了天了。沈世伯兄弟两人,却只有沈兄一脉单传,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何不寝食难安。”
      “金枪楼走失了少主,急是一定的。不过我倒是好奇,沈公子与我不过寥寥数面之缘,能帮上忙的只有我一说从何而来?垂云,你不会是病急乱投医吧!”
      听他这一问,童翼好是踌躇,末了终于下定决心般抬头:“云裳,你不要说我奇思妙想荒唐论事,我总觉得沈兄的事与蓝听玉脱不了千丝万缕的干系,而放眼我所识之人,只有你的星河是唯一能摸到蓝听玉行迹的了。”
      史云裳只是微笑,不置可否:“沈公子失踪,你怎么会想到蓝听玉身上去呢!”
      “这个……”童翼有些呐呐起来,“沈兄与蓝听玉之间有些怪异,这不还是你教我的么。”
      “你认为沈公子是独身去寻蓝听玉的晦气了?”
      “不,我倒认为或有可能是蓝听玉掳走了沈兄。”童翼深吸口气,“我与沈兄走散的晚上,蓝听玉曾去找过他。”
      史云裳漫不经心挑弄团子的动作顿了顿,眸光闪动,看向童翼。
      童翼被他看得手足无措起来,终于豁出去般叹了口气:“云裳,从那晚我才发现,蓝听玉对沈兄似乎有些不堪之念。论起心思手段,蓝听玉高人不止一等,他若一心招惹沈兄,那结果恐怕……”
      “人各有命,何必强求呢!”史云裳忽然感慨一句,却不是向着童翼。
      “云裳?”
      史云裳投箸起身:“如果是一个月前,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帮手的。但现在,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童翼也急急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史云裳左臂。
      “要是沈竹的失踪真的与蓝听玉与关,蓝听玉不是想害他性命,担心他的安危大可不必。但如果是其他的,现在只怕早已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童翼心下一急,手上也加了三分力气。
      史云裳倒不在意他的莽撞,安慰般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就像早上时你说的……”
      “我说了什么?”童翼茫然。
      “食色,性也。”史云裳轻巧的脱出他的禁锢,“用饭吧。我去书房,等下来找我。”
      童翼脸色忽青忽白的站在原地,脑中走马灯般,那夜深山中的蓝、沈二人,昨夜一番荒唐的梦里阳台,还有清晨时史云裳倦倦慵懒的睡颜,一时间搅做一团。他不负重荷的呻吟一声,无力的倒在锦凳之上:“食色……性也……”

      炷香时间后,童翼进得书房,还未开口,鼻端先是一股墨香萦绕,既冷且幽,细而不散。史云裳坐在桌后,正将手中一管紫毫担在一架白纱的水墨桌屏上,笔端挑着小小一幅卷轴,上面犹是墨迹淋漓。
      “做什么?”童翼好奇的凑过去。
      史云裳一手撑着下颔,向他一挑眉:“你来看看这个。”
      “这幅字么?”童翼小心的取下卷轴,那股墨香愈发的扑鼻。由一方云蓝笺裱成的轴心上,潇潇洒洒题了一首七律: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树水精盘。”
      笔画纤细如线,刚劲如铁,颇得铁线篆之风。
      “好字!”童翼脱口称赞,却被史云裳瞪了一眼:
      “我叫你看诗,谁叫你看字了!”
      “咦?”童翼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仔细将诗读了一遍:“这诗我小时候好象背过的,不过是谁的记不得了……云裳,你叫我看这个做什么?”
      “我前几日与罗绶在太湖访到了大隐于市钓千山,从他口中问出一件稀世的古玉来,不知道当不当得起回鹤大师口中的镇剑之物,不过倒不妨试上一试。”
      “大隐于市……啊!”童翼前一秒还在喃喃低语,忽然一把捉住史云裳手腕,“这个怪老头都能被你找到问出话来!你你你……你用的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只得我用才行,换第二个人,都是不成的。”史云裳笑眯眯的推开他的手,“你问了也没用。”
      “又是什么古怪法子!”童翼嘀咕一句,“我不问了。不过,你要我看这诗干什么?”
      史云裳从他手上接过卷轴:“这是姜老爷子给的提醒。蜀地碧城渊,倒是不知你听过这个地方没。”
      “碧城渊?”童翼当真拉了张椅子坐下冥思苦想起来,“好生耳熟,似乎大哥和我说过……不是一个叫李……李什么的异人埋骨的那个碧城渊吧!”
      “就是那个。”史云裳点点头,“唐末异人李星,取碧城渊下天然石洞,题名‘阆苑’作为自己的阴宅。要说这个李星,和武林其实是沾不上半点关系的,他一生沉迷收集古书,到了死,也要将那几万卷书籍陪葬到阆苑中去。为了保存他的那些宝贝书册,李星穷半生之力搜集了三样上古至宝,安放在墓室之中。一名辟尘犀,保墓中尘埃不落;一名辟寒玉,保墓中温暖如春;一名辟还珠,保自己尸身不朽。这三宝中的辟寒玉,就是姜老爷子所说的稀世的那件古玉了。”
      “云裳,你莫非要去盗这位李异人的墓?”童翼咋舌,“人家都死了这么多年,你何苦还要去闹得他尸骨不安。并且那玉是为了保存墓室书籍安置的,你拿了去,不是毁了李异人的一生心血!”
      史云裳轻哼一声:“他用了这三件至宝陪葬,就该知道此后是难得安生了。从他下葬的第二天起,就不知有多少人惦记上了这座阆苑。打这些宝贝主意的,又岂止我一人。只不过他那墓穴选得极为隐蔽,碧城渊又是恶水接天,不然的话,早八百年前就早被盗成一座空墓了。何况我只要他的辟寒玉,辟尘犀和辟还珠才是真正保他书籍尸身的东西。我得了玉,想个法子将阆苑封死,让他从此在碧城渊安息,也算对得起他!”
      他说的理所当然,童翼呐呐的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反驳:“只是……”
      “只是什么?”史云裳脸色一沉,“总之这碧城渊我去定了,少庄主要是不屑为伍,就请回虎啸庄好了!”
      “喂,我哪里说不去了!”童翼见他动怒,慌的一撑桌案,直凑到史云裳面前一尺不到的地方:“你要去,我便陪你去,不要说碧城渊,就是三十三天也不在话下。”
      见他说得肯切,史云裳心中竟颇有几分欣喜,笑道:“既然这样,你我就同去。据说蓝听玉近来也有心入蜀,要是碰巧,说不定你还可以打探到一二沈公子的消息。”
      童翼一迭声的应允,目光一转,忽然发现左手桌面上一张笺纸信套,那纸地细腻如玉,泛着微黄的象牙光泽,上面熏染朱兰,栩栩如生,饶是自己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得出这笺的罕见精美来。
      史云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一笑拈起那笺:“象牙玉版,绝品的笺纸‘风花雪月’中的‘月’。如何?看不出垂云你还对笺纸有兴趣啊!”
      “我哪懂这个,只是看它好看罢了。”童翼摇摇头,“云裳,我看你这的东西无一不精致,哪像个武林中人的住处,倒是那些世家子弟也少有这么讲究的。”
      “你不喜欢?”
      “若是别人,我觉得矫情;若是你,我只觉得再合适不过。”童翼认真回道。史云裳没由来的听得心喜,丢下象牙玉版:“你若喜欢,就常来住好了。你我之间,何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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